别人大概听不懂,她想了想,艰难地拼凑出几个英文单词:“facial……facial in operas?”
亚洲脸的男人看她讲话生硬又努力的模样,不禁笑着问了句:“你是华人?”
秦见月说:“对,我是中国人,你呢?”
“我是马来西亚的。”
她很喜欢沟通无碍的感觉:“你会讲中文,太好了呀。”
男人自我介绍说:“我叫何蔚,这是Paul,他对京剧很感兴趣。”
秦见月身子侧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你好,你们好,我叫见月。月亮的月。”
何蔚给另一侧的小哥传达:“she is the moon.”
程榆礼闻声,端着玻璃杯的手指微微一收紧,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梢。
何蔚说:“你要不要过来坐啊?我们这里有吃的。”
秦见月瞅过去,看到他们桌上摆着一碗蓝莓。她旋即扭头回来看程榆礼,征询他的意见:“要不要过去坐一下。”
程榆礼并不热情,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歇会儿。”
“那我过去聊几句,马上就来。”
生怕身边一下落寞下来,程榆礼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下,不过提醒说:“别人桌上东西不要吃。”
秦见月恍然:“好的,好的。”
话音未落,听不得再多一句劝似的,便拔腿过去。
程榆礼:“……”
简直让人难以想象的愉悦。
他抱起手臂,松散的坐姿,但眼神却是略显警惕地在盯着那两个年轻男人。
很快,交流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戏剧史上有三种很古老的戏剧文化,中国戏曲就是其中之一。另外两种已经失传了,现在也只有戏曲流传了下来。”
“不过京剧,就是这个,”秦见月指了指她手机壳上面的脸谱,“它不是中国戏曲里面最古老的剧种,相反它其实诞生得很晚,一直到晚清才出现。融合了一些南方的戏曲、像是昆曲,还有北方的唱腔,形成了一种叫皮簧的唱法——会不会太专业,你可以翻译过来吗?”
何蔚点头说:“我在努力。”
“好的。”秦见月点头对他表示肯定。
“这个人是谭鑫培,他是中国最早期的京剧演员之一。”秦见月调出一张照片给二人看,三颗脑袋齐刷刷凑在一起,“这是他演的《定军山》的剧照,不过现在也只有照片了。因为时间太久,很多资料都失传了。”
“这个是梅兰芳,他很有名气,也是第一个把京剧带出国门的人。当时他的表演非常的出彩,被美国人认为是两国文化的纽带。”
何蔚看了看手机里的照片,稀奇地问道:“男人唱女人?”
秦见月点头说:“对,因为在旧中国,女人的地位很低下,不可以登台唱戏。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环境已经变了很多了。”
她翻阅着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不小心划到自己的演出照。心下略微羞耻,心脏扑通扑通,飞快地掠过去。
何蔚是个眼尖的:“咦,刚刚那个是谁?好美。”
“噢……那个是……是我演的白蛇传。”她轻声细语,尴尬地抓抓头发。
何蔚惊道:“什么?是你?!快,再让我看一眼。”
秦见月很难为情,又不好意思推脱,便扭捏着把照片展示给两个人看。
何蔚连声称赞:“好漂亮!”
Paul也在不停给她竖大拇指,学着中文的咬字说:“漂亮!漂亮!”
秦见月腼腆地笑笑:“谢谢。”
程榆礼用指骨托着下颌,看着平静漆黑的海面,听闻那头又热闹起来,他便挪眼看过去。
杯中的水变冷,他的指尖在桌面无序地点了点,端起杯子把凉水一口喝尽。
船已经靠岸,而秦见月浑然不觉,还在和两位男士热闹地交流。
聊到哪里了呢?
何蔚掏出手机:“可不可以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
秦见月点头说:“好啊,我能给你发一些视频给你看看。”
程榆礼见势,便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走吗?
而秦见月交换的是外网的账号,手机微信并不显示消息提示。
程榆礼吁了一口气,换了个坐姿,静静。
明眸皓齿,一颦一笑,映在他眼中。明明早上出门还病恹恹,这下倒是容光焕发了起来。
程榆礼不是习惯于做配角的人,也从不存在被忽视的状况。参与他们的交流,是不可能的。他没有和洋人交朋友的兴趣。
程榆礼又给她发一遍:走不走?
秦见月笑着说话,并把手机藏了回去。
最终,程榆礼招来服务员:“给他们再送一点蓝莓。”
他面露友好的微笑,用英语和服务员说道:“顺便替我向那个女孩转达一句话,她的头发乱了——不过她的英文不太好,麻烦你用中文和她说。”
对方点头:“好的,请讲。”
程榆礼便教了他几个中国字。
……
交换故事的时间,秦见月听着Paul讲他的事迹正津津有味,她托着腮一脸好奇地问:“那你十几岁出来做乐队的时候,你家里人不会反对吗?”
“nonono!”Paul摇着手指,正要跟她好好讲一讲他年少成名的经历。
下一秒,新鲜的果盘被放置在他们的桌上,众人好奇抬头,不知道是谁送来。
服务员便指了指后面一桌不远处的热心肠的男人。
而后,小哥躬身凑到秦见月耳边,说了句什么。
女孩脸色一瞬涨红,她回头便看到男人正在慢条斯理地系上大衣的扣子。这一张瘦削冷峻的脸在肃杀冷风中更显矜贵迷人。
他抬头跟见月对视上,便冲她微微颔首,意有所指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婚戒,眼神倒是清白的很。
她拼凑出这个小哥磕磕巴巴努力吐出的字词,是在说——
回家吗?老公想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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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程榆礼返程疲倦, 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本地的司机,是一位长着络腮胡的大叔。他不像阿宾那样沉默,有聊不完的天。
秦见月听不懂几个单词, 程榆礼也没有好心情搭腔。
他懒散地倚在后车座, 闭眼微憩,苍白面容在车灯的光影中忽明忽灭, 黑色的呢大衣罩在身上,俊朗的半张侧脸看起来严肃而漠然。背后的灰调的苍穹。
秦见月咳咳两声, 有话要说的样子, 男人掀起薄薄眼皮,听候指示。
她薄薄的耳廓泛着粉, 眼神复杂看着他, 弱弱地说:“那个,我还在生病呢。”捏了捏喉咙, “你听我的嗓子。”
细碎,沙哑, 带着鼻音。绵软无力。
他不明所以:“怎么?”
她说:“现在不是时候吧。”
程榆礼嘴角掀起,不由地笑:“什么不是时候?”
秦见月瞅了瞅前面的司机,声音压得很低, 生怕旁人听见似的:“他说, 你要那个……”
他明知故问地学她说话时的古怪调调:“我要那个?”
秦见月挪过来一些, 凑在他的耳前, 瓮声细语, 一字一顿道:“老公想要了。”
程榆礼闻言笑着, 握住她的肩, 俯身道:“听岔了, 落了俩字儿。我说的是:老公想要睡觉了。”
秦见月紧抿着唇, 不能分辨出几句是真几句是假,毕竟这个人有一些阴险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时刻。
不过见她露出虚惊一场的神色,程榆礼的眸色倒是沉了沉。缓一缓,他说:“既然你都这么会意了,我是不是得考虑采取一些措施?”
这话听起来很严重,秦见月忐忑问:“什么呀。”
“惩罚你的三心二意。”说着惩罚,他的脸上倒是带着戏谑的笑意。
“啊?程榆礼,你不会在吃醋吧。”秦见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还是我把你晾太久,你不高兴了。”
他短促地笑一下:“哪儿能。”
这语气,哪儿能是不生气呢。
秦见月凑过去,诚意十足地握住他的手:“你说实话好不好。”
程榆礼撑着额,半晌没吭声。嘴角掀起,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是啊,你哄。”
啧,怎么又要人哄。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理解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醋点。
怎么办呢?再强吻他一次?算了,她身上这个细菌,愿意跟她亲密相处,都显得他的心够大了。
秦见月撇了撇嘴巴,无措地捏着他的指,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程榆礼,我只喜欢你。”
浅浅几个字的回声荡在车厢里,半天没等来下一句,程榆礼瞥过去一眼,诧异道:“没了?”
秦见月不像他那么会说情话,这一招她哪里玩得过他,思索半天还是决定和程榆礼交代实情,于是转而又道:“我说实话,你别不信,那两个男人长得又没你帅,也没你有气质,我跟他们聊天纯粹是为了弘扬一下我们的国粹,你听见我们聊别的了吗?”
她打开手机送到他面前,社交软件的聊天框,义正言辞道:“你看,发过去的都是唱戏视频。”
程榆礼给面子的瞄了一眼:“梅兰芳?”
“这是杨小楼。”
他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秦见月放下手机,又抓住他的手:“够不够,还要哄吗?”
看他凌冽的神色,她再辩解都苍白,秦见月很是无奈,小心眼这几个字都要呼之欲出了。
而下一秒,她一张嘴,还没开口,就被他低头吻住。这个吻并不激烈,而是温吞柔软的。做着强吻的动作,却带着他骨子里的温和。
秦见月怕疾病被传染给他,竭力地用手往外推他的肩,而程榆礼的力气大,被她用尽全力抵着也纹丝不动。
男人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勺。哄人的人克制谨慎,被哄的人倒是热切得很。
一番热吻结束,他轻嘲她一句,用气音说:“说这么多废话,这不就行了吗?”
秦见月面颊发烫,她趁着这时忙开口道:“我感冒呢。”
程榆礼不以为然:“那就一起生病。”
“……”
前面的胡子大叔开到某处就会介绍一下他们浮西岛的特色景观,哪怕没有人应答,他也能自顾自地滔滔不绝。
直到后车座的声音殆尽,氛围诡异,他实在好奇偏头去看,一瞬嘴巴长成o型,又被自己捂住。
-
寂静的卧室里,安全套被塞进秦见月的手心,她诧异看他。
程榆礼一副受害者的委屈模样,斜斜侧躺在床上,撑着脑袋,面不红心不跳地吐出三个字:“给我戴。”
秦见月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你都不害羞的吗?”
他笑着:“既然你害羞,我就不能害羞,不然谁来主导我们必要的夫妻生活。”
秦见月:“……”她无话可说,只忐忑地拆卸着小包装。
耳边是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程榆礼就这么静静地瞧着她。半晌,他悠悠说:“抖什么?”
“……”她背过身去,不给他看。
笑声轻盈,浮在身后。
她警告:“不许笑。”
他正色:“不笑。”
这慢慢悠悠的拆卸过程中,忽而想起什么,暂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秦见月脸色严峻地看着程榆礼:“对了,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程榆礼轻哂:“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秦见月道:“就是要现在说才好。”
他很大度:“说吧。”
不急不缓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绕在指骨间轻巧把玩。
天人交战了一分钟有余,秦见月还是闭着眼,一口气连贯地吐出了她的想法:“我可能没有生孩子的打算。”
他们的婚姻完成得太过草率,从没有机会和他商讨过这件事,因此秦见月意图将心声说得严重一些。其实她只是近两年没有这个打算,往后的想法很难说。
程榆礼比她想象中淡然许多,他甚至连愣都没愣一下,旋即点头道:“好啊,那就不生。”
他的淡然让她不免震惊,秦见月眼瞪大了些:“你没有意见吗?”
程榆礼说:“我的意见重要吗。”
“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说。我其实……”还是会有些心虚,秦见月垂着头,慢吞吞开口说,“我是因为还是想这几年在工作上再努力努力,况且我现在也没有上年纪到生育困难的地步,所以之后,如果想法变了,我还可以……”
后半截话被程榆礼打断,他说:“不管是为了事业或者别的,哪怕你只是不想怀胎,怕疼,甚至于不需要任何理由,你都可以不生。选择权百分之一百在你这里,所以不必向我解释。”
说完,他又打趣说道:“或者你哪天又想生了,你可以告诉我,我能简单帮上一个忙。”
程榆礼在这件事上的轻易顺从让她觉得不切实际。秦见月看着他煞是真诚的眼睛,不免多问:“那,你爸爸妈妈那边你要怎么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