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榕插话道:“你这个主意我不赞同。京剧的艺术美在于古朴,在于写意。你用舞剧话剧这种现代化元素太多的东西去冲撞它,会破坏掉它内在的东西。舞蹈?舞剧?那要怎么去维持它的虚拟性?你想改良可以,但是京剧决不可以写实。”
秦见月说:“写意和虚拟性我们肯定要想办法留下,在戏中戏里面体现,比如《风雪夜归人》里的魏莲生他本来就是一名戏曲演员,我们可以通过戏曲和戏剧的结合去展现他的一生。至于怎样融合这一点可以在后面的过程中再做细化整理,目前我只是提出这样的一个概念。”
花榕说:“可是你这样就是在根本上破坏掉了京剧的特殊性。加入这个元素,那个元素,最后留下来的东西还剩多少戏曲的成分?那你干脆就去设计舞剧好了,还要加个京剧干什么呢?人家喜欢什么你就去做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迎合市场,被吸引来的观众也只是图个新鲜感,不爱听的人还是不爱听。”
秦见月反驳说:“哪怕多吸引一个人来也能证明这个方法是有效的,四大名旦当年也演过时装戏。不破不立的道理,折子戏经典你不可能唱一辈子《四郎探母》,样板戏好听你也不能一百年以后还在唱《红灯记》,京剧没有他们无法繁荣,但我们得在此基础上想办法改革。如果永远这样停滞不前的话,京剧还能活得过一百年吗?”
花榕正欲开口,南钰打断了一下:“见月,我觉得花花说得有道理,他的意思是你想要创新可以在剧本基础上做一些改良,但你这样引进跨度太大的西方的东西进来,可能会磨灭掉京剧本身的韵味。”
秦见月说:“我也明白你们的顾虑,我只是希望多一点人来听戏。我们如果不能走到群众中去,那不管怎么改良都只不过是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打转。大家根本就听不懂,就根本不会有人来听。再怎么改得登峰造极意义又何在呢?”
花榕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说白了京剧本来就是上流圈子玩儿的东西,你打磨精进你的艺术,人家听不懂是他们的问题,你怎么还怪起艺术来了。”
秦见月说:“艺术当然没有错,艺术本身没有错,可是一个事实,不顺应时代发展它注定就会被淘汰。听戏的人越来越少,那么会不会某一天它也会变成博物馆里的一段历史,我们不应该为怎么传承想想办法吗?”
花榕冷笑一声,“你也太夸张了。”
“我认为你这样还是在自欺欺人,”秦见月说到后面声音有点激动颤抖,“你不爱听也得承认,我们这一行都快成为夕阳产业了,现在的社会就是很浮躁,很快节奏,大家都喜欢刷小视频,听流行音乐,没有人会静下心来听慢慢悠悠的京剧。你可以说听众的审美趣味不够格,但京剧本身缺乏创新也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没办法回到一百年前那个戏曲鼎盛的年代了,时代注定回不去,人却在不停往前走。想要传承它的艺术价值,不是单单就靠我们这些唱戏的动动嘴巴唱唱曲就可以的,关键是在于怎么样招揽更多的听众,故步自封不是一件好事吧?”
自古以来,关于艺术性和商业性的架就打个没完。两个人立场不同,各自有理。
说了半天,南钰被秦见月说得颇有些动摇。陆遥笛还是迷迷糊糊想上前劝架。
最后,花榕倒了杯茶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没应声了。
《风雪夜归人》的剧本被秦见月回收,她说:“可能是我的想法比较偏颇,无论如何大家肯定都还是希望京剧越来越好的,至于具体的创新方案我们可以再讨论讨论。”
陆遥笛说:“好啊,你要是改好了可以再发给我们看看,我和师姐最近也在写一个戏。”--------------/依一y?华/
南钰扶额,唉声叹气说:“哎,能不能别提了,小学生作文写得都比你好。”
陆遥笛气得捶桌:“不用这样瞧不起人吧?!”
两人一打趣,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孟贞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她搓着冻红的手,摘下围巾,“大老远就听见你们聊得这么热火朝天呢。”
见老师的围巾上沾着几粒雪花,秦见月惊喜往外望去。
鹅毛大雪落在枯衰的柳条上,视野里一片混沌的白。
秦见月和花榕又把各自的想法跟孟贞说了一遍,孟贞想了想说:“见月的主意不错,花榕的担忧也有道理,上次也说了,这个节目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展现机会。最好不要做成平平无奇的戏曲类型,那这样跟我们这天天登台唱戏也没两样。咱们班里年轻人多,我希望你们可以用你们年轻人的思维去思考,拿出新颖的创意和想法。有思考和碰撞都是好事。”
孟贞指着见月的剧本说:“不管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改良,还是创作新剧,我们首要义务是做好传承,这个节目制片人是我一个同门的朋友,不算是咱们内行人,也就是微微懂点戏,他也是希望通过这档节目把我们的戏曲带到大众面前。”
“所以说大家不要限制自己的能力,尽可能去发挥想象,有时你以为是破坏,反倒能折腾出朵花儿来,顾虑多了束手束脚,倒是把自己框死了。”
“好吧,那先就这样,距离节目播出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还是可以进行一些充分的交流。当然了,没必要的低级吵架就别发生了。”
孟贞说完,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花榕。
花榕的表情是敢怒不敢言。
快要入夜,日暮西山,雪花变得密集汹涌起来。站在浑浊的雪潮之中,秦见月隐隐见到那轮薄雾中的太阳,犹有余晖。
商务车开到跟前,她跟几个人一同钻进车里。
花榕缩着肩喊冷。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他瞄一眼在后座发呆的秦见月。
“我觉得阔太说得有点道理。”
秦见月抱着臂,也觉得冷。脖颈间的鸡皮疙瘩蹿了起来。她裹上程榆礼在早上临别时给她塞过来的一条围巾,上面还有他暖融的气息。
她淡淡说:“其实我觉得小榕子说得也有点道理。”
她也礼尚往来给他取了个阴阳怪气的别称。
前面的男人失笑一声,而后意味不明地嗟叹。车中陷入沉寂。
秦见月想到什么:“对了师傅,我到小观园餐厅。”
她要去参加同学聚会。
司机应了一声:“好的。”
同时,陆遥笛又开启了新话题:“对了见月,你们去哪儿蜜月了?”
秦见月答:“浮西岛。”
“哇我超级想去的!!是不是特别美?看极光了吗?”陆遥笛兴奋得眼睛都冒星星。
“看了,还有火山、冰川。很美。”
陆遥笛从前面伸过脑袋,“好羡慕啊,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
秦见月便把手机递过去给她。
“太羡慕了,我也好想和有钱人结婚啊。”陆遥笛一边翻看一边心直口快地感叹。
……原来她羡慕的是这个。
花榕呵呵一声:“行,结吧,以后就是阔太一号阔太二号了。”
陆遥笛骂骂咧咧,伸手去拧他的嘴,花榕发出惨叫。
手机被递还给见月。
被翻阅的相册停留在那张火山背景的照片。
秦见月的发在风中凌乱着,因为唐突的呼唤而眼神无辜,苍白的颊,黑色的衣,火色的熔岩。夸张的色彩碰撞,构成这张很特别的风景照。
在照片里,她终于领会到他所说的“具象的美”。
是在几天后她发现,这照片被程榆礼设置成他的朋友圈背景图。
她当时很不好意思地叫他换掉:“秀恩爱死得快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程榆礼没有答应。他说:“我也没辙,就是想让人看看你。”
秦见月很难为情地去捶他的肩,程榆礼笑着握住她的拳。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内容太多了没写完,不应该断在这里的,所以早上或者中午还会有一章更新
第32章
“小观园到了。”
司机的声音将意识模糊的秦见月唤回。
“好的, 谢谢。”
她拉开车门,一股凄冷的风雪嗡一下钻进车中。秦见月用力关上车门,立刻便裹紧厚重的大衣, 还是有雪粒子狡猾地侵入了衣衫。风吹得她眼睛眯起, 眼下站在一条四下无人的街,她左右看看, 竟觉得陌生。
约饭的地点是魏老师订的,为了方便同学们找, 就在三中附近的一家酒店。妈妈菜馆是学生私底下珍藏的宝藏小吃, 小观园是宴师会客的要地。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然而瞅瞅眼前的街道……她来过这儿吗?
再去问司机为时已晚,车开了出去很远。
秦见月又纳闷搜寻了一圈, 赫然看到在前面的巷子里有个牌匾暗掉的“小观园”。
欲哭无泪, 她被送错路了。
秦见月无奈拿出手机,有打车的计划。但仔细看一看地图, 从这里走到三中门口那个小观园,距离两公里。打车不足起步价, 亏了。
她打开了导航,预备步行过去。被人戏称“阔太”,秦见月倒是自知没有阔太的命。
许是因有那么一段时日, 家里经济状况极差, 养成了她俭朴的品质。她的俭朴和程榆礼的低奢又有本质的不同。秦见月是真的图个省钱, 而后者只是习惯性保持着节能减排的思维。
怎么说呢。殊途同归,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居然也能搭上调。
胡思乱想着, 左一下程榆礼, 右一下程榆礼的, 就无所察觉地走出去几百米了。
狂乱的风雪里, 秦见月闷着头往前。一声嚣张的骑车鸣笛声骤然响起, 惊得她周身一震。
一辆深色的越野车几乎贴着她的身子在开,秦见月以为挡路,急忙侧身让行。而那辆车却没急着往前,她不解看去。
车窗徐徐降落,钟杨是怕雪滚进去,只将窗户降一半,她看见他一对含笑双眸,袒露在亮色里的眼与眉,精致漂亮得像个姑娘,还是一笑百媚生的那类姿色。
“程榆礼是怎么个意思,一点怜香惜玉的眼力见儿都没了?”他讲话还是惯常的吊儿郎当的调子,“让你在这儿受冻?”
秦见月如蒙大赦的眼神:“不关他的事,是我车送错地方了,你去小观园吗?能不能捎我一程。”
钟杨刹住车,不假思索道:“上车。”
秦见月不犹豫,拉开后座门就坐进去了。宽敞、温暖,车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烟草香,泛着清淡的甜。她放下围巾,抖落雪粒。见到钟杨穿一件铅色毛衣,微微侧过头,做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秦见月意识到什么,立刻解释说:“哦那个,我不坐前面是怕你粉丝误会。”
他愣了愣,笑了下说:“还是这么善解人意。”
秦见月莞尔:“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车子开去餐厅的路上。钟杨伸手从储物格掏出个什么东西,往后面一甩,哐一下落在秦见月的腿上。
是一袋棉花糖。
她没有客气便拆开,取走两个,又往前够着身子替他塞回去:“谢谢。”
和钟杨也好久没见了,重温到一些往日相处的小习惯,秦见月觉得颇为暖心。他仍然是大方爱分享的。有名气有钱的人,过得总归不会多差。性情还是那样天然无雕饰。
“对了,”秦见月嚼着糖,“上次那个事,我得跟你女朋友道个歉。一直忘了提了。”
钟杨漫不经心问:“我哪个女朋友?”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掩饰和开玩笑,看起来是真的忘了。
秦见月愣了下,微笑说:“没事,不记得最好。”
钟杨抬手调整了一下镜子的角度,那双眼就直直地落在见月身上了。
雪里过来的,眸子是清冽敞亮的纯澈。她寒暄说:“我还以为你很忙,今天来不了。”
“本来是没打算来。”钟杨勾着唇,眼里倒是没什么笑意,懒洋洋的调子,“可是架不住有人发消息说想见我。”
本能地应该问句是谁。
见月的话都到嘴边了,又有所警觉地吞了回去。
两公里不远,几分钟的车程。没再多扯上几句,钟杨下车前衔了一根烟,然后将车熄了,下车点火。他用手圈住外面的一层冷风。
秦见月看到小观园的门口已经有一帮熟悉面孔在谈笑风生了,在二人融入进去之前,她还是忍不住说道:“钟杨,我能不能劝你一句话,你可以不听,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有必要跟你说。”
“嗯?”蔓开的烟尘将二人笼住,他夹着烟垂下手臂,青烟被雪气冲散。钟杨好奇看着见月。
她想了想,组织措辞:“我们也不是十几岁的人了,在这个年纪,你如果不是下定决心要跟一个女孩一直走下去,最好不要给别人希望。因为对方可能会当真。哪怕你只是付出一点点的好意。”
钟杨是听出来秦见月的意有所指,但也不太明朗她指的是那一面,只往前迈一步,距她近些,淡声说道:“有些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别那么轻信道听途说。”
秦见月也知道,他毕竟是公众人物,这个身份给他增加了神秘感,而人们又会习惯拿这层神秘感做文章,用各种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来试图将他塑造完整。
比如说,“钟杨是个玩的开的”这种新闻,多传几人之口就成真的了。
而秦见月对他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某一些片面的特点上,他有不为她知的死角。
自然,和他有关的是是非非,她判断下来也会将信将疑。
秦见月也不再和他兜圈子了,她坦言道:“所以不论如何,你可以不要伤害齐羽恬吗?”
钟杨闻言,稍稍一怔,而后笑着问:“你是担心这个?”
“对。”
他轻微折身,凑她耳边:“那你放一万个心,伤害谁我也舍不得伤害她。”
秦见月细品这一句话,深谙此人已经渣到了一种境界,也有一种叫人迷惑的本领。
钟杨轻轻拍她的肩:“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