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月光——怀南小山
时间:2022-08-26 06:54:50

  程榆礼愣了下,而后面露一点笑意,算是没白买它。
  他很给面子地揉了一下它的狗头。
  秦见月说:“我们给它起个名吧?”
  还要起名。
  真是个麻烦事。程榆礼揉了揉太阳穴,灵机一动,说道:“不如就叫它‘狗’吧。”
  大雅若俗,秦见月欣然同意。
  -
  一桩小事,让互联网热闹起来。
  秦见月是在去看演出的路上看到的新闻。她排场很大坐在后边,开车的程榆礼问她:“和谁去看话剧?”
  秦见月一边点开热搜上的话题,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陆遥笛。”
  图片和视频里的事情发生在半夜,话题为:钟杨和齐羽恬进出酒店,疑似恋情曝光。
  娱乐圈的事情,也就那么几个人值得秦见月点进去瞧一瞧热闹。评论里两个人的粉丝在打架,不可开交。
  是昨天发生的事,秦见月回忆一番,十几个小时前还在饭桌上见到钟杨,半夜人就跑南方去了,这事也符合他的个性,一个十足的行动派。
  秦见月去问齐羽恬:进出酒店?恋情曝光?
  齐羽恬发来一串省略号:……
  齐羽恬:他昨天来片场找我,这里方圆十里就这么一家酒店,肯定住这儿啊。
  齐羽恬:我们只是吃了顿饭。
  秦见月想说些什么,但她又不善于感情周旋。不论自己或旁人,她在这类事里面不算开窍的。
  甚至有一段时间,秦见月也搞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在暧昧还是交往。
  高中生认知里的爱情,如藏在水中朦胧的游鱼,晶莹闪烁。它不会被捞出来湿淋淋地扑腾,只永恒畅游在那波光似锦的水下。
  手探过去,水流在指缝里流淌一样的触感,是美妙舒适的湿润清澈,也是握不住的怅然。
  骤雨落下的夏天,齐羽恬值日的午后,她掀开教室后门的门板准备清扫,一只窜得飞快的老鼠把她吓得一蹦三尺高,撒了笤帚提着腿往后退。
  钟杨被她的动静吵醒,抬首看过来:“什么情况?”
  为了闪躲忘记刹车,一下撞上身后人的膝盖,齐羽恬腿一软,就那么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
  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忙接住她,手便顺势拦了一下齐羽恬的腰。隔着薄薄的校服t恤,体温碰撞。
  她错愕回身,鼻尖擦在他的下巴,两双眼发生距离最近的一次交汇。皆是愣住,就这么维持了半分钟有余。
  狎昵的姿态被堪堪进门的秦见月撞进眼里。
  淋了雨的见月用纸巾慌乱地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时体会到撞破暧昧的尴尬,进退两难。
  齐羽恬忙起身,“见月!这有老鼠!”
  秦见月尖叫了一声,拔腿就跑。
  窗外的狂风骤雨冲刷掉他掌心那一团滚烫的温度。
  当天晚自习,秦见月在做题,齐羽恬人不在,她想对一下算出来的大题结果,掀开齐羽恬桌上的草稿纸,角落里赫然是小纸条形式的交流。
  -谈吗?
  -no
  她认出来,上面那两个字,是钟杨的“草书”。
  两个字,两个字母。她从未见过更为简单的告白和拒绝。
  秦见月愣住,看着n开头那一团晕开的墨。那一阵天人交战的迟疑,艰难的抉择在纸上昭然若揭。
  为什么no呢?
  她不明白。
  秦见月将纸扣回去,为偷看他人的秘密而忏悔。
  走得近的男女同学会被曲解关系,长得好看的尤甚,一夕陷入话题中央。
  过后再有风波,是半月后,班里有人传着暧昧言辞,秦见月进来时,谈笑声未断,齐羽恬趴在桌子上眼睛变红,秦见月听到了一点风声,不知道怎么安慰,钟杨紧随其后过来,看到少女耸动的肩。
  他皱眉问见月:“怎么回事?”
  秦见月小声说:“有人说你们……那个了。”
  “谁说的?”
  她便伸手指了一下在讲台旁边坐着的一个平头男孩。
  钟杨二话没说,抄起一张凳子就砸了过去。
  秦见月吓得一颤,好像那凳子砸到她的骨头一般,四肢僵疼,她缩着肩。那是她头一回见识到真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做派。
  幸好,小平头最终只是胳膊骨折和肩膀轻伤,如果再严重点,她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
  但确信的是,此后再没有流言蜚语落在齐羽恬的身上。
  为什么no呢?还是想知道。
  她终于忍不住去问齐羽恬。
  得到的回答是:爱情是虚幻的,他是遥远的,未来是不切实际的。
  只是暗恋的心情,是可以抓在手里支配和控制的。哪怕要在不断地猜测和迟疑中经历心情的大起大落。但最起码黯然神伤的结局,也有个能够兜住理智的底线,不至于叫人粉身碎骨。
  恋人被泾渭分明的界限隔绝在两边。
  一方是沉浸其中的亲历者,而另一方站在高处,冷静旁观。
  齐羽恬想做冷静的人。
  这话现在想来也是受用。秦见月握着手机很难答复。
  “嗯?”前座的男人将秦见月点醒。
  她问:“你说什么?”
  程榆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重复一遍他被忽视的话:“我在问你,沉浸式戏剧有什么不一样?”
  她说:“进入到故事里面,体验感会变强。更多维一点。”
  “现在做话剧也要这么身临其境了,情绪都快被掏空。”
  “不会的,要是你有确保不沉浸的能力,感情也不会被消耗得很严重。”
  程榆礼说:“如果不为这点体验感,何必去参与。进入了故事又要保持间离状态,在这时候非得扯清艺术跟现实,岂不是更累?”
  秦见月说:“是啊,所以不想体验的人就不会去看啊。比如你。”
  他哑然失笑,一字一顿地耐心解释第三遍:“真的要出差。”
  她微微梗起脖子,耿耿于怀样。
  红灯路口,程榆礼掌心朝上伸出手,微微偏过头,余光看向后座的秦见月:“过来。”
  她不明所以地凑过去,被他捏住下巴,吻在颊上。当做安抚。
  -
  秦见月和陆遥笛约着看了几场话剧,也是想搜刮一点新颖的东西,看看能不能加到他们的舞台创作中去。
  艺术也有艺术的不同,话剧的趣味性的确要比戏曲强很多。
  花榕说得挺对,京剧确实是上流圈子玩的东西,不看的人怎么也不会看,平常人在家打开电视就能看,再不济有个耳机就行,走哪听哪,也就是程家老太太这样的人碰见了才会赏几个银两的玩意儿。
  也真正只有那么一小撮人才能懂它的博大精深。
  说到程家老太太,秦见月再见到沈净繁是在年关。
  他们在一块儿包饺子。
  程家老宅,围着八仙桌坐下。秦见月凝神去看沈净繁包饺子的步骤,跟着她学。沈净繁烟瘾大,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抽了两根烟了,吞云吐雾间,她抬起脸来看见月,不禁问:“以前没包过?”
  秦见月怕是老人家觉得她好吃懒做不做家务,低低“嗯”了一声:“我妈妈嫌我做事情不利索。”
  沈净繁笑了,捻起她包得几个饺子,掂了掂:“哪儿不利索,这不挺像回事的。你就当闲着没事儿找点乐子。”
  “嗯。”秦见月低头微笑着,夹起一个硬币塞在里面。
  “跟阿礼怎么样?”
  她腼腆地抿唇:“挺好的。”
  “吵不吵架?”
  “不吵,他脾气好。”
  沈净繁若有所思点头:“他那会儿刚把你带回来我就说,这姑娘一看就是他中意的类型。这叫什么呢,鱼对鱼虾对虾,你说要是真叫他跟白家那闺女搭一块儿,我还不放心呢——欸当心,这儿豁了一口子。”
  一小片肉粒落在秦见月的手背上,她轻轻抖落,将饺子皮拧上,放进筐里。
  “不打算要孩子?”沈净繁又问。
  “……”秦见月一边捏着花边一边小声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不要就不要吧。”沈净繁把腿上的毯子往上 扯了扯,大度地说,“生孩子也怪累的。”
  秦见月认同道:“还想在台上再唱几年。”
  沈净繁“嗯”了一声:“现在薪水能拿多少?”
  秦见月将头垂得更低了:“国家有补贴的,够过日子的。”
  “问题不大,赚不到就叫男人多赚点儿。”沈净繁笑眯眯跟她打趣。
  秦见月也闷闷笑了下,一点涩意。
  “奶奶,我想问您一个问题。”顿下手里的动作,她说,“您应该懂戏比较多,如果现在有一个要改良京剧的法子,您觉得怎么动比较合适。”
  沈净繁说:“你要问我这个问题是找错人了,我就是个老古董,好的就是京剧里那一点古韵味。我寻思是怎么改动都不合适。”
  秦见月说:“我可以理解您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我们正在试图找到一个平衡点,想既要保留住京剧里的古韵味,也想多吸引一点年轻的观众。”
  沈净繁望着她,放下手里的饺子,展平手掌伸到秦见月身前,“来,你把你的手伸出来瞧瞧。”
  秦见月不明就里地照做,水分流失的枯槁的手与细皮嫩肉、吹弹可破的肌肤放在一起,让人惊叹年华易逝。沈净繁说:“你说我这双手,怎么修饰才能跟你的手似的,干干净净招人喜欢?擦点儿蜜、擦点儿霜?管不管用?是,看起来可能是好些,就是这皴起来的皮还是皴着。遮是遮不掉了。”
  “我是从小听着曲儿长大的,京剧年轻的时候我也正年轻,京剧老了我也跟着老了。你要问我怎么招揽年轻观众,就跟问我怎么返老还童似的。
  “它要是跟科技挂钩,跟电影差不多,还能求一求发展,京剧是科技么?它是乡音,已经有一个非常固定的成熟的形态,是一件完整的艺术品。它既然经历过繁荣的时候,就总有一天要开始走下坡路。这就跟人生一个道理,人会变老,艺术品也会跟着变老。强留不得。”
  秦见月收回手,她发觉在程榆礼那一套慢悠悠的观念里,有着他奶奶的影子。她涨红脸说:“我是不是有点急功近利了。”
  沈净繁摆着手:“倒不是说急功近利。只不过它目前是在顺应着这样一种自然规律的变化,你没法儿让它做到一直这么年轻下去,它也没法儿一直源源不断地吸引新人。你能保护它,尊重它。做好你力所能及的,普及它,或者带着它尽可能与时俱进也好,发挥一点儿余热,都是好事。只不过你得放宽心,把结果交给运气。”
  她微微摇头:“人会进棺材,艺术品也会被挂在墙上,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老人温暖的手掌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悠悠道:“不要强迫京剧,不要强迫观众,更不要强迫自己。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秦见月感慨万千,她温暾点头:“我知道了。”
  翌日是年三十。
  这天是在秦家过的,嫁人的头一年,秦漪不适应自己过年,秦见月自然也不舍得让她孤孤单单。回家吃了顿年夜饭,还把狗带回去跟妈妈亲热了一阵子。
  第二天跟程榆礼去了程家老宅。
  程乾、沈净繁、还有程榆礼哥哥一家子都在。他爹妈倒是没回。一帮人围在一块儿吃饺子。那枚包着钱币的饺子皮被撑得鼓胀,歪掉的硬币在半透明的皮里挤出一个明显的形状。
  程序宁眼尖瞅见了,筷子将要伸过去,瞄准着夹过去,筷子碰到的一瞬却堪堪这么一滑,滑到了程榆礼的筷子底下。
  他顺势夺走。
  裹着硬币的饺子被放到秦见月的碗里。
  她看着皮里面的硬币,被他这明目张胆的作弊给逗乐了。
  “小秦,一会儿吃好了我点事要跟你谈。”
  说话的人是程乾。他的严肃声线立刻破坏掉他们这小角落里的甜蜜氛围。
  秦见月一愕,抬头小心翼翼看向爷爷。程乾面上倒是不冰不冷,就是这气势实在骇人。
  在他的书房会面。
  “您有什么事儿?”
  程乾背着身子坐在长椅上翻阅书籍,听见程榆礼的声音,他头也没回:“找你了?出去。”
  程榆礼往旁边侧一下身子,倚在门口的墙边,微微颔首示意见月进去。
  程乾跟他孙子是一个比一个狡猾,他对秦见月说:“你进来,把门关上。”
  秦见月:“……”她冲外面的人掸掸手,叫程榆礼不要站在这里。而后在他犹豫的面色中将门阖上。
  结婚至今,程乾一直对待秦见月都算宽厚大度,没提出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倒是挑了这么个好时候来对人颐指气使:“当初程榆礼要娶你我是反对的,他原定的婚配对象是白家人,为了你他把白家的婚退了,其中损失多少,这账我就先不算了。”
  “你应该也知道,我们程家算是有头有脸的,一点风吹草动多少人等着看热闹。这我也就不多提了。”
  “我是不清楚程榆礼出于什么想法娶你过门,总之事已至此,既然没有回头路走,我是希望你最好能给程家有点儿什么付出。”
  秦见月隐隐听出些不对劲的苗头:“您是想叫我生孩子?”
  “什么叫我想叫你生孩子?你自己得有这样的意识。程榆礼事事妥帖顺你心意,总不能是为了找个菩萨来家里供着吧?”
  程乾这一点上倒是跟秦漪不谋而合了。
  秦见月也没打算支支吾吾跟他瞒着,直言不讳道:“这件事情我会跟他协商的。”
  她想起程榆礼那回和她说过,自己的人生自己过。便说:“我们如果想要孩子是我们的想法和决定,跟家长无关,也跟您是程家还是王家张家都无关。爷爷,我很敬重您,但是您没有权利对我们的婚姻进行指点,如果您觉得结婚是为了娶回来一个女人给家里留后,那您的想法还挺叫人大跌眼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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