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月光——怀南小山
时间:2022-08-26 06:54:50

  程榆礼不疑有他, 因这聚餐是谷鸢竹提出来的。
  他拒绝过两回,程榆礼本就是亲缘淡薄的人,他自小不需要父母来为他主持什么,遑论他和见月二人搭建的婚姻。
  但是谷鸢竹不依,多提了几次。她想是还有意在晚年多与程榆礼亲近一些。好歹也是唯一的儿子。
  等她提第三次,程榆礼也没再推脱的道理了。
  他没有立场去怀疑母亲的用心,事到临头却也难免会忐忑。秦见月忐忑什么,他就忐忑什么。他来时路上心里还乐观些,结果谷女士三言两语就讽得他五味杂陈。程榆礼用指轻轻抵着唇,有话要说,又没吭声。
  “妈,”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别为难见月。”
  谷鸢竹说:“为难?你这话说的,我是哪儿来的恶婆婆是吧?还能把你媳妇儿怎么样啊?”
  程榆礼说:“您要不是诚心的,这饭咱们就不吃了。”
  谷鸢竹偏头看旁边的丈夫:“老程你听听,他冲谁呢?”
  程维总算合上他手头的小册子,幽沉开口说:“不是诚心的,我们会大老远跑这趟?”
  程榆礼说:“我没求着你们来。”
  “少说混账话,开车。”程维声音拔高许多。
  程榆礼沉吟片刻,再次上路。谷鸢竹往后一躺,又奚落几句:“还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了。”
  程榆礼一直在试图规避一些东西。麻烦、争端,家庭跟家庭之间的琐碎碰撞。
  他希望他的父母不管他,那就永远不要管他。孑然一身于他而言是非常舒适自如的状态。婚姻自主,一切自主。他乐得孤单逍遥。
  但是这太过理想,稳定的和睦更是理想中的理想。
  把棘手事藏到家里的老祖宗沈净繁身后,看着安妥,想来也是下策。奶奶又能替他担待几年?
  他以为的婚姻的状态,该是在柔和平静的二人世界里,相伴相守,垂垂老矣。但落到实处,似乎又远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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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通的中式餐厅,程榆礼订的地方。他做抉择自然是深思熟虑。但谷鸢竹挑剔,到了才知道是中餐,嫌油污重,嫌人多吵吵。用块小方巾抵着鼻尖,闻着那巾面的上玫瑰精油气味,盖不过餐馆氛围里油焖菜肴的浓郁。
  “怎么挑了个这么个地方?”
  程榆礼淡道:“我和月月都爱吃中餐。”
  谷鸢竹吁一口气,没说别的。
  三人分两旁静坐,割裂得像是挤在一起拼桌的陌生人。
  侍应生好奇窥探片刻,把菜单递过来给程榆礼,他指了下对面的爸妈,示意要他们先点。
  菜单被送过去,程维看了看菜谱,也没细选,挑了几道贵的报上。
  接下来,包间里又陷入持久的沉默。
  程榆礼一贯的自然闲适,倚在椅子上安静地等。
  程维翻看手机,谷鸢竹用湿巾一会擦手一会擦脖子。程维时不时应付下谷鸢竹,叫她别那么多事儿。
  程维是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个性,他跟谷鸢竹的婚姻状态非常传统。叫她安静不是劝她接受这里的环境,而是看不惯她在旁边叽叽喳喳。
  丢他的面子。
  程榆礼没再看他们,敛眸用温水清洗手边的碗筷,洗好放在一边的空位,继而再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眼前的杯盏。
  十分钟不到,秦家三个人姗姗来迟。人高马大的秦沣先映入视线,程榆礼旋即往后看去,捕捉到见月的身影。他伸手接过她,秦见月被拉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哎呀亲家来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谷鸢竹笑得和善,迎接秦漪,见她后面跟了个男人,她揉了揉太阳穴,“月月哥哥叫什么来着,我总想不起来。”
  “秦沣,一个三点水加个丰富的沣。”秦沣露出被秦见月训练过好几次的得体微笑。
  “长得不错,真结实。”谷鸢竹拍拍秦沣的肩。
  秦沣笑意渐深,朴实得很。
  程维也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说婚礼有事没去成云云,让多海涵。几个人客套了一圈招呼落座。程榆礼自始至终没站起来,只轻轻揉着秦见月的手,静听他们寒暄。
  “给月月准备了个礼物。”谷鸢竹取出礼品盒,隔着圆桌递给见月,“看看喜不喜欢?”
  秦见月展开礼品盒,赫然看到躺在里面的宝石项链,惊愕片刻,她不知该不该收,求助眼神看一眼程榆礼。
  他微微颔首:“收下吧。”
  她僵硬地笑了下,“谢谢妈。”
  秦见月不是油嘴滑舌的活络性格,秦漪便帮她美言道:“真是不好意思,又叫你们破费了。”
  谷鸢竹笑说,“哪儿的话,一点小心意。好久不见了这不是,我在外面还常惦记着月月呢。我看着这项链就觉得衬她,立刻就拿下了。”
  秦漪说:“国外买的,那得不少钱吧。”
  谷鸢竹说:“没多少,就四五十万。”
  “嚯!”秦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眼含惊叹,“四五十万叫没多少!”
  秦见月觉得天灵盖一麻,有点想给秦沣递一个眼刀,只是垂下的眸子没勇气抬起。
  片刻,一道温润体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吃什么,给你夹。”
  秦见月抬眼望了望桌面,她一时间没接上话,程榆礼已经给她加过来两个肉丸子。
  “谢谢。”她低低说。
  程维没有进食,虽然菜都是他点的,许是这里食物都不合口味,他手交握着放于桌前,十足的领导架势,开口问道:“小沣最近在忙什么?”
  “我啊,”秦沣抬起喝汤的脑袋,“在开车。”
  程维微一扬眉:“司机。”
  “啊,是。在外地开长途。”
  谷鸢竹插话说:“怎么不去小礼公司找个清闲的活儿干干。外面风吹日晒的多累啊。”
  秦沣笑着:“嗐,我又没什么文化,能干什么活儿啊。”
  程维问他:“什么文凭?”
  秦沣说:“高中毕业就没念了。”
  程维缓慢点头。
  谷鸢竹又冲程榆礼说:“你也是啊小礼,主动点给哥哥铺铺路,开车不行,开车太辛苦了。”她一边说一边摇头。
  程榆礼看一眼脸色微青的秦沣,又淡淡瞥向他妈妈,开口道一句:“人各有志,各司其职。”
  “那不对劲,谁能把司机当志向啊。”谷鸢竹一本正经地摇头。
  秦见月想抽出餐桌下面满是汗渍的手,被程榆礼不动声色地握回去。他说:“都是工作,哪儿分贵贱。”
  秦沣也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忙附和道:“对对,我开车挺快活的,有的时候开的是有点儿累人,开得累也赚得多些。就是自由,叫我坐办公室我可坐不住。”
  程榆礼轻轻点头,认同道:“快乐很重要。”
  于是很顺利的,话题被掠过去。
  秦漪又跟两人侃了会儿他们在外面创业的事,程维直言说有回国的打算。不知真假,程榆礼心里几分诧异,但他懒得多问,只--------------/依一y?华/动着筷子平静给秦见月夹菜。她沉默得像个游离于饭局之外的小孩。在他的喂食之下,秦见月一会儿便肚子饱饱。
  谷鸢竹忽的问道:“月月最近还在戏园子里唱曲儿呢?”
  她还是被推到了话题中央。秦见月点头说:“嗯,对。”
  程维抽了几根烟,又喝了点酒,筷子还是没动过,仍旧是领导姿态,开口说:“我倒是不太懂这一行,唱戏有什么出路?”
  出路……
  出路这个词,用在这里好奇怪。
  唱戏就是她的职业、她的工作,倒是让程维点评出了一种暗无天日之感。
  秦见月问:“您指的是哪方面的出路?”
  “职业规划,比如说,你的晋升方向,或者怎么样利用好你的优势涨一涨身价。”程维不愧是个自小被调.教起来的商人,讲话的语气里溢出满满铜臭味。而他身旁的谷鸢竹也用一副期待回答的眼神看向见月。
  她想了想,轻声地答:“可能以后有一点名气的话,能获得一点艺术方面的奖项。”
  “艺术。”不苟言笑的程维在这个词上面笑了下,意味不明地点头,“艺术奖值钱吗?”
  秦见月被噎住。
  很快,一道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如春风般拂过,程榆礼说:“艺术家是无价之宝,名垂青史。怎么能用金钱衡量?”
  她微微偏头看他,程榆礼眉间褶皱轻叠,不快难掩。他和父母说话语气并不重,但秦见月看着他为自己反复地斡旋,也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她苦涩地笑了下,自嘲一般说:“嗯,不是什么行业都有出路的。”
  ……
  这顿饭吃下来,还算愉快,氛围融洽。程家父母一直慈眉善目。但秦见月心里被钉上了一根无形的刺。
  吃完犯困,只想回家待着。秦见月喜欢跟程榆礼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因为他是真的懂得照顾她的情绪。而这维持了一个多小时的家庭聚餐让她殚精竭虑,她需要面对的是伪善的照顾之下,那赤.裸的优越。
  回到家中,耳畔那些高高低低的声音总算消失殆尽,只剩程榆礼关切而磁性的声线沉在心底,心才变静。秦见月也想强颜欢笑说些什么,但不可抑制地寡言下来。
  秦见月很细腻,程榆礼也敏锐。她洗完澡卧于床侧,被他从身后拥住。程榆礼捏一下她的耳朵:“生气?”
  “没有生气。”秦见月摇着头。
  她不撒谎,没生气。秦见月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相较之下,她更为繁复的情绪是伤心,是失落,是黯然。
  她在此时突然回顾起秦漪对她说的门当户对的重要性。
  秦见月那时多么不以为意,她天真地觉得是母亲的想法太过落后,而程榆礼也一路保护好了她的天真。
  为什么她会觉得他们的关系还不错?相处这么久,她一直很愉快。
  因为他们婚姻里的洁净,一直都是他用教养撑起来的空中楼阁。
  她站在楼上看星星月亮,纵使忽视一时,也不可能永远发现不了脚下的湍急的水。黑色水流,卷进泥沙与污泥。
  在他家人的眼里,她就是个没有“出路”的艺术家。字字讽刺,扎得她四肢百骸止不住钝痛。
  “他们一年也就回来一次,”程榆礼静静地揽她的肩,“别太当回事。”
  良久,秦见月淡淡“嗯”了一声。
  他转移话题问:“明早吃什么?”
  “想吃你不会做的。”
  “有什么我不会做。”
  秦见月想了想:“蟹黄包!”
  确实是他不会做的,程榆礼想了想说:“还是煮粥吧,将就点。”
  秦见月:“嘁。”
  说是要煮粥,他还是起了个大早去外面街上给她买早餐,秦见月睡得迷糊间听见程榆礼说:“买回来了,趁热吃。”
  她闷闷的:“嗯。”
  “我去公司了。”
  “拜拜。”她还支起手臂冲他挥了挥。
  又过很久,秦见月才起,蟹黄包被他放在保温盒里。看着食物,想着他东奔西跑找店铺的样子。秦见月的愉悦心境里又掺一点酸与涩。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诱人美食,可惜早晨没什么胃口,实难下咽。于是在冰箱前站了会儿,最终取出一杯酸奶在喝。偏头去看外面的日光,漫无目的地耗时。工作性质原因,她不需要朝九晚五赶去戏馆,今天的排练很晚。
  秦见月听了会儿《西厢记》,她轻轻跟着哼,演的是崔老夫人棒打鸳鸯的场景。
  就这么听了会儿,酸奶杯被抠得一粒不剩,反应过来时,秦见月竟已经呆呆从八点坐到了九点。
  她正要起身,忽闻外面有动静传来。车声停滞在门口,秦见月循声望去,合院大门被推开。程榆礼一身正装,脚步匆匆往里面走。
  很奇怪。
  他迈进门厅往里面走,鞋也不换,到了见月的跟前,眉间有几分不合他性子的愁思与急切。
  他看到旁边原封不动的蟹黄包:“怎么没吃?”
  秦见月说:“看起来有点油腻。”又怕他不高兴,她解释说:“我一会中午会吃,不会浪费的。”
  程榆礼没太在意这个,车钥匙被他泄气般随意地丢在一旁。
  秦见月纳闷地问:“东西忘拿了吗?叫人送一下好了呀。你怎么还亲自回来?”
  “不是。”
  他站在餐桌前,倏地就这样不合时宜地倾身过来,捏住秦见月的下巴。
  “想到你心里不快活,我根本没法干别的事。”
  秦见月意识迟缓,不等她慢吞吞地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瞬间便被凶残地吻住。程榆礼俯身,捧着她的脸,一时间吻得又急又乱,就像他从未如此失衡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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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秦见月被困在他的身下与椅背之间, 她坐在其中,感受这个吻的热度。他的嘴唇柔软而滚烫,干涸的河床被浇上瓢泼的雨水, 地表为之振奋与陷落。秦见月从讶异的心情中缓过神来, 竭力地迎合,攥住他的小臂, 当语言贫瘠的时候,只剩下一味的亲昵。
  强吻兴许比讲理更为有效。
  亲到沙发上, 程榆礼的西服已经被散乱地剥去。他用手指松动着领带。热情过剩, 衣衫都被攒出褶皱。
  一个漫长而湿热的吻,代替语言, 持续了二十几分钟。
  除却在床上, 他们很少吻这么久,但意料之外, 并不干瘪麻木。程榆礼吻技可圈可点,带给她被滋润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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