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月光——怀南小山
时间:2022-08-26 06:54:50

  程榆礼看着她嘴角的弧, 温馨里夹杂着怅然。
  她问:“还有什么?”
  “溪水, 树木。”
  “确实很美, ”她幻想着那样的场面, 笑意更盛, “在山顶可以看到我们的家。”
  他笑着, 说:“对。”
  过了很久, 她睁开眼:“程榆礼。”
  “嗯?”
  “有件事我还是很想知道。”秦见月敛了神情, 抬眼打量他。
  “什么?”
  “你和夏桥……”
  他想了想,说:“好久没有来往了,他家里貌似出了点事。”
  听起来他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秦见月点到为止,没有再问。
  最后一个晚上,还能说些什么呢?
  她看着程榆礼近在咫尺的面容,用指尖轻擦他的眉骨,从俗世烟火里走出,他仍然还是那个孤高淡薄的程家二公子。漫不经心,闲云野鹤,眉间有万事不过心的慵懒,却在待人时又表现出和煦谦卑,轻柔温润。
  是她喜欢的。
  秦见月放下触碰他的手,面上带着笑意,真诚地祝福一句:“希望你以后可以找到更喜欢的。”
  程榆礼准备入睡,娴熟地替她掖好被子,淡淡说:“应该不会了。”
  有时,不够笃定的话听起来反而更真挚。
  他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话听得她很心酸。
  秦见月很心酸。为得到过,为失去。为看不到的流萤,为巫山云。
  他们不谈以后,不谈做不做朋友,不谈一切后续。无论此后世事如何变迁,她都曾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至此足矣。
  眼尾泛潮,她不动声色地忍住,问他:“你哪天有空?”
  程榆礼会意,想了想:“明天下午吧。”
  “……嗯。”
  -
  他们的分离很和平,程榆礼给了她一笔钱,秦见月没收。对于那套房,她没有表态。有没有归她,她都不在意。因为她不会一个人回去住,也不会将它变卖。
  从程榆礼身上学来的一个习惯,她不再将旧物搬来搬去,因此秦见月没有再回侧舟山,之前用的东西就放在那里,生锈落灰都随意。她将必需品一一更换。此举的确让生活变得轻盈。程榆礼“研发”出来的生活质量提高法则行之有效,她挥挥衣袖,不做念旧的人。
  咕噜跟了爸爸。秦见月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确实没有程榆礼心细。
  第一个知道离婚的人是秦漪。
  是在三天后。
  秦漪手提着一些卤菜进来,发现秦见月在院子里,坐在竹藤椅上悠闲纳凉。旁边放着一个火炉,是怕烤火太熏人,离得远了些,上面架着一个药罐。秦见月一手执书,一手摇动蒲扇,几乎没什么力量地在扇,有一下没一下,火势都快让她给扑没了。
  秦漪好奇问她:“你待家里多久了?还不回去?小程出差这么久啊?”
  秦见月这才注意到妈妈进来,她赶忙放下手里在看的一本书,过去殷切替她拎菜篮子。
  秦漪眼神不无纳闷。
  秦见月是担心菜篮被她一气之下抄了,贴心取过去放一边,才敢开口说:“妈,我跟你说个事。”
  “要说直说,别神神叨叨。”秦漪拧着眉看她,表情有些不耐。
  “我离婚了。”
  尽管秦漪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但她揣测的是小俩口吵架闹矛盾,正要劝秦见月心宽一些,听到“离婚”二字,她激动地拔高嗓音:“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离婚了。”
  怕她妈妈巴掌甩过来似的,秦见月说完就缩了下肩,往旁边墙根撤退。
  而秦漪只是抬手指了她一下,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什么意思啊秦见月,离婚?离婚?!真离了?”
  “嗯……离了。”
  秦漪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而后怒极反笑,“好你个秦见月,结婚离婚闹着玩是吧?你俩才结多久?有一年没?哪天离的?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劈头盖脸一通问题甩下来,秦漪的步伐也在迫近她。
  秦见月闷着,不吭声。只往墙边缩。
  “说话!”
  秦见月瞄一眼秦漪,妈妈已然气得脸色涨红。见她闪躲,秦漪怒道:“你少给我躲在旁边不吭声,我就看不惯你这畏畏缩缩的样子!这事儿你不给我解释清楚,今天咱们没完!”
  半天,秦见月憋出来一句:“这是我们两个的事,离了就离了,需要跟你解释什么啊。”
  “你当结婚是小孩子过家家?说结就结说离就离?当初不是要死要活想嫁进去?现在怎么怂了?!啊?”
  秦见月被她说得心伤至极:“结的时候谁想离呢?当初怎么知道会不合适呢?和你商量你无非就是叫我忍着,嫁都嫁了那就忍一忍,可是我不想忍啊。”
  秦漪快气死了,她扶着摇椅坐下,用手掌撑着额头冷静冷静:“来来来,你过来,你到我面前来说。为什么事离婚?”
  秦见月没过去,隔着些距离,她声音轻淡:“就是过不下去了。”
  “过不下去了。”秦漪为她的任性冷笑一番,“那我再问你,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
  秦见月不以为意:“能有什么后果?”
  “他跟你离了,转头能找十个八个老婆都没问题,人都排着队要嫁进他们程家。你呢?!你呢?你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什么叫鱼对鱼虾对虾,你一个被人家踹了的也只能再找个被踹了的!你光不光彩啊秦见月!?”
  秦见月万万没有想到,她交代完这件事等来的会是母亲这样的指责。秦漪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她再婚会被嫌弃“不光彩”。
  秦见月说:“只是离过婚,这样就让你觉得你的女儿不光彩了吗?因为进入了一段错误的婚姻,我没有资格提出不满吗?男人离完婚就可以潇潇洒洒风风光光,女人就不行?或者跟离不离婚没有关系,其实你压根从心里就觉得,我秦见月就是一个不光彩的女儿。方方面面都是不好的。个子不高,性格不好。唱戏唱的也不行。哪儿都比不上别人,我嫁到他们家就是高攀了。是秦见月不配。”
  “你从小就教我忍受,忍受。教我反思,教我任何事情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是,我找出来一堆自己的毛病,他们现在像一个壳压在我身上,我驮着这个壳在走。好不容易有人帮我把它卸下来了,可是回到你跟前,我又要重蹈覆辙!”
  秦漪拍案:“重蹈覆辙?怎么了你这话说的,我是在害你是吗?妈妈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
  “我不要听。”秦见月摇着头,“我不要听你的道理。”
  她穿件雪白的裙,倚在围墙边,扶着绞痛的心口。秦见月和程榆礼没有仇恨,直到分开一直和谐,也是相处里这一点融洽让她这两天心绪还算稳定缓和,只是没有想到,一切会在母亲的跟前爆发。
  “你的道理只会让我越来越自卑,越来越痛苦。我练不好基本功你说我笨,你夸别的小孩多聪明的时候,你不知道他们骄傲的眼神带给我什么感受。你不会顾及到的。你只会用这种低劣的方式催我奋进。
  “高中的时候我被人欺负,你也只会说句是我有问题,都是我有问题,是我性格不好,是我不够坚强不够阳光。
  “我没有被爱,是因为我没有被爱的资格……”
  秦漪让她这一通奚落说得无辜:“我不让你反思我让谁去反思,让欺负你的人去反思吗?你敢说你一点错也没有?”
  秦见月簌簌落泪,顺从点头:“对,是我有错,是我太软弱,我错到活该被锁在器材室里,活该被人撕掉衣服□□。我活该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秦漪一愕,看着秦见月满脸的泪,不敢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争执不下,来了个及时雨。
  秦沣站门口说:“吵什么呢?”
  秦漪没搭理秦沣,站起来看着秦见月:“秦见月你给我说清楚,谁欺负你了?”
  秦见月摇了摇头。
  她默然饮泣片刻,推开挡路的秦沣,跑了出去。
  空余院里的药罐在沸腾,蒸着凌空的花枝。把这本就炎热的夏熬得灼人肺腑。
  秦沣纳闷地看着秦漪:“怎么回事啊?”
  -
  秦见月没喝药,跑出去漫无目的走了几圈。
  她不想回家,像小的时候和妈妈闹别扭,采取在门口溜达式的离家出走。
  最终走到一个酒吧,她顿一顿步子,拐进去。
  第一次一个人喝酒,平时都是朋友点的单,她沾一些喝,秦见月拎着菜单本,随便戳了几瓶洋酒。而后交给侍应生。
  率先递过来的是高脚杯,里面盛着一颗冰淇淋。秦见月接住瞬间,喉咙口哽了一下,想起程榆礼为她精心准备的甜点,真是搞不懂,怎么连出来喝口酒放松一下都要经历这种郁闷?
  到处都有让她想起他的痕迹。
  秦见月坐在吧台,喝完两杯酒,便烧得脸热。她胃里翻覆,身体在提醒她适可而止。而上头的情绪却又催促着她,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借酒消愁的夜,听着驻唱歌手唱着苦情芭乐。混沌的脑子里被太多事情占据,复杂地绕成线团。她泄气地把线团丢到旁边去,不去想这些,那还剩下什么呢,一切的一切被抛掷一旁。
  最终心底的灰尘被小心翼翼地擦净,慢慢地显出一个人名,三个字。占据她太多太多的感情。生命由细枝末节构成,而细枝末节,是由程榆礼构成。
  秦见月看着酒杯里晃荡的酒液,鼻子很酸。
  她强忍着酸涩灌下一杯腥辣的酒。
  同时,在一旁的手机亮了下。
  秦见月没打算去接,但是看到备注:老公。
  她没出息地捂着手机,跑到相对安静的洗手间,郑重接听:“喂,什么事啊?”
  程榆礼声调没什么情绪,问她:“我今天回来收拾,这儿还有一些日用品,要不要给你送过去?”
  “嗯……不要了吧,你觉得碍事就扔掉好了。”
  他淡淡道:“怎么会碍我的事,这今后是你的地方。”他还是这样的从容平静。
  秦见月咬了咬唇,除了“嗯”和“好”,她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她记得她明明和程榆礼说过,那些物件都是不会再要的。何必在这时候打来这通无关痛痒的电话呢?没有问清什么,没有交代什么,也没有解决什么。二人各不吭声,这样沉默地悬着。
  她在想,会不会,有没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程榆礼,他也会舍不得呢?
  不知道是酒吧的氛围太浓厚让他听出,还是因为她将微醺的声调掐得很刻意,过了很久,程榆礼开口劝了一句:“秦见月,别喝了。”
  “啊,怎么被发现了。”她顿了顿,勉力微笑说:“你不是都不管我喝酒的吗?小酌怡情呀。”
  漫长到几乎快认为他已经挂断的沉默过后,程榆礼有几分沮丧颓然的声音传来:“我怕没有人照顾好你。”
  她稍一愣,掐着手机,吞掉喉咙里的哽咽,忙语调高扬说道:“不会呀,跟朋友在呢。”
  程榆礼没有接话。
  “真的真的。”她故作轻松说,“恬恬,你喝的什么啊,看起来好好喝——哎呀我这边好吵,不跟你说了。都听不到你说什么!”
  不能再坚持一秒,秦见月速速按下挂断键。
  她的表演结束。一瞬间,空气都凝固。
  很快,有人在洗手间外面敲门,问好没好。
  “好了好了。”秦见月没有给自己一个情绪发泄的出口,旋即推门出去。走入人潮挤挤的声色之中。
  有一点防范之心,开过的酒瓶她没再喝,要来几瓶新的。
  旁边有美女被搭讪,幸好秦见月今天穿得朴实,也不装点自己,像个稚嫩的高中生。万幸,没有人来叨扰她的独处时间。
  直到一声大嗓门——
  “他妈的,终于找到你了,躲这儿喝什么闷酒呢?!”秦沣拎着秦见月的领子,把她桌面的酒瓶统统扫到一边,扯着嗓子问,“你不是在喝药?又跑来喝酒,身子吃得消?”
  秦见月推他:“干嘛呀,又死不了。”
  秦沣那时是刚进门打算跟她母女俩吃个饭,谁料撞见二人在争执,话还没说上几句秦见月就拔腿跑了。他问了秦漪几句发生了什么,秦漪跟他说了来龙去脉。
  秦沣便出门寻人,找了几条街,在酒吧楼下看见玻璃窗里熟悉的人影,急匆匆就冲进来了。
  “你离婚是真的假的?”秦沣急切询问,转头又说,“不对先不说这个,你妈说你高中时候被欺负,她还没问明白你就跑了,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啊,什么被欺负……”秦见月被他接二连三的问题搞得有点恍惚,抓抓头发,“噢,你说那个啊,都过去这么久了,重要吗?”
  她端杯继续饮酒。
  “你怎么不跟你哥说?”秦沣把她的酒杯撞到旁边去。
  她嘟囔说:“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在外地打工,怎么帮我解决啊?”
  “看来是真的了?你好好给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秦见月皱着眉,撇一下嘴角,看着秦沣:“你想知道?”
  “想!”
  秦沣看着这瓶瓶罐罐,酒瘾也上来了,他不用杯,直接吹瓶。两三分钟,就把秦见月的酒全干掉了。
  秦见月稍侧过身,看坐在她旁边的秦沣:“那,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说出去哦。”
  “不说,绝对不说!”
  “你发誓!”秦见月抓着他的手,揪出他三根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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