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奈桃何
时间:2022-08-26 07:07:22

  宋景犹记得,少时小妹也这般清丽,看似是世人难折的高山雪莲,但性子却柔软脆弱,远远不及眼前这位郎自如。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扯过被宋行拉着的拐杖,快步上前,柔声说道:“有劳小郎君走一趟,我们快快进府吧。”
  柳云芝看着走在前头的大舅,她鼻间酸涩。
  兴安伯府即便没有祖上辉煌,但祖父曾任北地将领,跟在老定远侯谢问道一同拼打,而后战事平定,祖父定居衡都,那时祖父的族弟染上赌,挥霍了半数家财。那时起,怕就有了衰败征兆。
  进了府,便看见一身素衣的大舅母急忙出来。
  打量了两眼,轻声叫了声小郎君,随后带着人进了屋。
  东屋日头大,墙外种着槐树,墙里有秋千。
  宋景宋行两兄弟互视一眼,上前与柳云芝说起老夫人的病情。
  原本是头疾,晕了许久,吃了好多药,疼倒是减轻了不少。但不知为何,药吃的越多,身上就出现更多的小红点,等过了半年,俞氏侍疾时看见老夫人大腿后侧溃烂发痒,这才惊觉不对。请了御医来看,用了些药,但怎么都压不住。
  “还是阿宋小兄弟的玉肌霜好用,只是太贵太少,实在抢不到。”宋行抱怨了一句,立马被宋景大哥拉到一边,这傻小子胡说什么。
  俞氏是丽安县令之女,水乡女子。她身子矜弱,不能生养。宋景怜惜她,这一生也没有想过休妻再娶甚至纳妾。宋玉氏和兴安伯宋秉灿也从未逼迫,这也是俞氏愿意留在府中,不愿分家的原因。
  她生性温柔,说话时候轻如弯溪,“小郎君脚下担心。”
  跨过门槛,闻到熟悉的梅香还有一声咳。
  香几上搁着的是铜制的小香庐,里头冒着袅袅白烟,梅香如同溪流涌入。
  幔帐重重,小窗关得紧实。
  伯府省吃俭用,用的炭是最低等的无烟楠木炭。
  离得床铺很远,怕是难闻的气味蔓延开。
  俞氏冲里头喊了一声,“老太太,二郎请的大夫来了。”
  幔帐后的人影翻了翻,微弱的呼吸声带着沉痰,“不是叫二郎少来这里,免得他那岳丈不高兴。”
  王氏先前主家,眼见窟窿越发大,都快用到她嫁妆了。
  想着这家日后都得走她的账,便撺掇着宋行分家。宋行不肯,她又拿肚里的孩子去逼,宋玉氏知晓自己的病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也不想拖累孩子们,便也同意了。
  俞氏倒了一杯雪梅清茶,急忙往幔帐中走。
  “二郎是孝顺,要不是王氏她……”
  “少说,”老夫人瞪了一眼,“老二媳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般情况,她要分家也是无可厚非的。反倒是你们,少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娘,你别这样说。”
  “还能怎么说,这病啊,是好不了了。本来就没几日活的,你们非得拿钱吊着我的命,一个个蠢货。”
  喝了清茶,她将心中郁气叹出。
  就如俞氏说的,总归是二郎的孝心,她要是将人冷待了,就是辜负了。
  “请大夫来吧,别叫他看了吓着。”
  柳云芝在外,垂着头不知再想什么。
  俞氏出来,轻声说道:“我们老夫人叫你。”
  幔帐重重,皆被拉起。
  老妇瘦如枯骨,中衣透着点点斑红。
  她眼已有些看不清,只见是个小郎君笔直站着,倒似松柏。
  宋行宋景此时进来,异口同声道:“娘。”
  见到柳云芝,和善的点点头。
  虽年纪小,但毕竟是男子,同处一屋总归是不妥的。
  宋玉氏睨了一眼,这两个现眼的活宝,她都这般大了还担心什么。
  “老大老二,你们去给这位郎君备些茶水。”府里的奴仆都发卖了,家中操持靠的都是俞氏,“今日你们都在,也让俞氏歇歇,这些日子,苦了她。”
  俞氏感动,擦了擦眼角,“夫君,你和二郎在这,我去准备。”
  柳云芝:“不用,我先帮老夫人看看。”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
  宋玉氏见她走近,正要宽慰两句,但瞧见那张脸,嘴根本张不开。
  她看了眼老大,又望向老二。
  兄弟俩不说话,她怕自己看错,瞧的再仔细些。
  “桑儿,囡囡。”她一把抓住柳云芝的手,“你是谁?”
  宋行就知道会这样,才和大哥一起进来。
  他抬眸,大哥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娘还死死拉着小兄弟,他一瞧,好家伙,阿宋小兄弟的脸都白了。
  完了,娘这一世清誉岂不是要毁了。
  到时候阿宋小兄弟和他们侯府的人一说,兴安伯府老夫人抓着小郎君的手不放……
  “不行不行!娘,你看清楚,这不是小妹,也不是小妹的孩子,就是长得像了点。”宋行挤了过去,坐在床铺边,小心翼翼的将老夫人的手拉回来。
  他不敢用力,柳云芝手中的温暖慢慢离去,她的心越发沉。
  薄中衣之下,是发烂的皮肤。
  她此时知道了,为何素白的中衣透着点点红。
  “不是?”怎么会不是,他就和桑儿生的一模一样,就连耳廓的大小也如出一辙。宋玉氏心上悲意,露出笑,“也对,我桑儿若是还活着,此时也有廿三了。小郎君几岁了,父母是谁?”
  她眼眸之中含着希望,柳云芝张不开嘴。
  或许告诉他们真相,会更好。
  “我年十五,父母……”
  “娘,你别多问了。云芝被柳海关在府里,不让出来呢。那混账,当初小妹要嫁他时,我就看出来了,那不是好人。也不知道云芝在那儿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
  宋行叹息,老夫人不再言语,目光停留在柳云芝身上。
  “老夫人,把手给我吧。”
  她不会把脉,假模假式的搭在腕上,心中却想着以前的事。柳海和宋敏娘曾对她说过,兴安伯府觉得是她克死的娘亲,十分不喜她。可现在一看,怕是那两人故意撒谎。
  外祖母的病拖得太久,身上的皮肤已没一寸是好的。
  宋行紧张的盯着,柳云芝抿唇,帮着老夫人掖好被子。
  “出去讲吧。”宋行就要跟出来,被宋景拦住。行至院子,柳云芝盯着槐树,许久才扭头,“大郎,老夫人得病前可遇到过什么可疑的人?”
  宋景缓缓摇头,“并无,母亲常在伯府,甚少出去。”
  “奇怪了。”柳云芝嘀咕着,外祖母的病不像是寻常病症,用了玉肌霜,竟一点也没好。不是病那就是毒,谁会下毒?
  而此时,宋景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他急忙掩饰自己的神情,“阿宋郎君,是奇怪在哪里?”
  “没什么,”柳云芝不想大舅他们不安,暂时先瞒着,等寻个日子请翟姐姐来,弄清了再说。她从怀中拿出一小罐的清露,“这是梅花清露,平日饮用沐浴都可放一些。等用完我会再登府,对了,那玉肌霜也可用着,我会叫人送些过来。”
  “这……”宋景脸色难堪,他难以启齿,自己手上根本没钱。“不知要多少钱。”
  “谈钱伤感情,大郎只管用,这些都是我主子吩咐的。”
  谢栾还真是大好人。
  他感激的握着清露,对柳云芝揖礼,“替我兴安伯府多谢小侯爷,今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不必客气。”
  柳云芝颔首,很是娴熟的替谢栾受了谢。
  临出府,兴安伯回来了。
  他一身风尘,鬓发全白,脸上却笑嘻嘻的,“大郎二郎,我今日赚了五两……咦,这位小郎君是?”
  柳云芝小时见过一次外祖,他不苟言笑,见到她就板着脸从未和现在一样笑得开怀。
  “爹,你回来了。”宋景迎上,“这是阿宋郎君,二郎请来看娘的病。”
  宋秉灿笑笑,拍了拍一手的灰,他爽朗说道:“既然是救你娘的,还不请人留下吃个饭。不懂规矩,老二,快拿些钱去买点肉,今日咱们也开开荤。”
  柳云芝还没出去,又被拉了回来。
  她想说什么,等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在了饭桌上。
  看着眼前一桌的酱菜和唯一的一盘猪头肉,柳云芝忍不住掉眼泪。
  宋秉灿和宋家两兄弟倒是吃的香,时不时劝菜。
  饭饱后,兴安伯并未再留。
  院中,日头正甚。
  他抱着宋玉氏坐在秋千上,想起今日来的阿宋,突然笑出声。
  宋玉氏昂头,“笑什么?”
  “你说呢,老太婆。”
  “你在想阿宋?”宋王氏也露出一丝笑意。
  宋秉灿伸手,帮她的头发理好,眼红了一圈,“定是老天见我们太想囡囡了,才叫个这么像的来见我们。”
  两只苍老的手叠在一起,黄蝶飞入院中,扑闪着翅膀。
 
 
第32章 风致药局
  转眼便是三月,草长莺飞,一派生机。
  才从兴安伯府回来的柳云芝转头见到一身疲惫的贺粲,他停在合欢树下,胡茬许久未理,一圈青黑,显得沧桑。
  他目光从书房收回,瞅了眼柳云芝,“别进去了。”
  “为何?”她往里看了眼,门窗闭着。
  里头传来一声声劝告,甚至还有撒泼打滚,忽然想起什么,她凑上去,用手掩嘴,压低声音问道,“是孟先生来了?”
  孟先生是北地神医,年初忽然出现在衡都,说是云游至此。
  其实他们都知道,孟先生是担心谢栾。
  见到谢栾的身子好的差不多,原本想走,却被谢栾留了下来。后头遇到陆宜的事情,翟紫兰冒险潜入了李丽娘的院子,至今还未有消息送出来。
  陛下不豫,不曾视朝。宫里也一反常态,不再安静,云妃赐舞姬,李况清洗异党,再一次将手伸到了谢栾这头。昨日他出府办事,无意中遇到李况的人,差点被发现。
  一个时辰前,宫里派了太医来请脉。要不是孟先生在,谢栾身子已好的差不多的消息怕是就会被宫里的那位得知。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打消那些人的疑虑。
  春猎全权交由李况,先前有陛下在,谢栾不去也不会被人诟病。
  可这次,他必须得去。
  想来这也是孟先生发火的原因。
  贺粲点点头,柳云芝收回眼神,有些无奈的仰着,合欢树上停着两只喜鹊。
  它们交颈相依,梳理着羽毛。
  许久,身后的门打开了。
  白须黑发的老者穿着脏兮兮的道袍,腰间挎着酒葫芦,他出来时东倒西歪,差点就撞到了门。
  “小心,孟先生。”谢栾急忙追上,手没扶到,老者已经一屁股坐下,摔得东倒西歪,胡子都飘了。
  柳云芝看了一眼,赶紧上去把人扶起来。
  谢栾关切的问道,“先生没事吧?”
  他摸着腰,“疼死老夫了,不行了不行了,骨头都断了。小侯爷,这可是你的错,老夫不管,这两日你就安心待在府里,和我作伴。”
  总之,春猎就别想去了。
  他是打定主意,要把谢栾留在身边。
  “先生,”谢栾无奈,“就算我这次不去,还有下一次,他们已经对我起疑心。”
  李况心思深,云妃不遑论。
  他们之前没有来打扰他,不过是觉得他已成废物。
  若是再推脱春猎,恐怕他们会更怀疑。
  孟先生可不管那么多,但也知道自己是拦不住贺粲。
  他指着贺粲,“去也可以,你把他带上。自我回来,就没见他在府里安心待过。”
  贺粲翻了个白眼,“师父,我倒也想,但小侯爷不让。”
  他近来太忙了。
  不仅要管田庄,还得盯梢陆宜。
  又得去杜安外室边等着师姐的消息,还得暗中查李况贪污……
  忙的是脚不沾地。
  “那让翟紫兰回来。”孟老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自己总共就收了两个徒弟,翟紫兰和贺粲。
  前一个聪慧,他的医术都尽数学去了。
  就这个逆徒,干什么什么不行,不仅蠢得和头猪一样,连唯一的任务照顾小侯爷都做不到。
  “师父,你就别胡搅蛮缠了,师姐有要事在身,回不来。”
  “滚你丫的蛋,你和你师姐起码有一个留在府里保护小侯爷,你们怎么做的。要不是老夫我来了,小侯爷今日就差点被李况那家伙识破了。”
  柳云芝被吓得松了手,贺粲立即被追的满院跑。
  “小侯爷,真不救救贺大哥?”柳云芝皱着眉,看着孟先生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掏出药粉,往贺粲身上撒。她听翟姐姐说过,这些药不会要任命,但是会叫人生不如死。
  几乎满身沾了一半的贺粲大叫着,“师父别追了,知错了知错了。”
  “小子,你完蛋了。”
  看似年过古稀,跑起来比年轻小伙还快。
  谢栾摇摇头,眼盯着,“救了他,你的小侯爷我就得遭殃了。让他们闹着吧,倒是你,这几日我寻你都寻不到人影,干什么去了?”
  孟先生的性子他是清楚的,没有贺粲,那他这几日都别想安生了。
  将目光移向柳云芝,她坦然的歪头一笑,“去了兴安伯府。”
  “老夫人身子怎么样?”谢栾拉过她,两人看着院中的戏,闲聊着。
  “好多了。”翟紫兰去看过,外祖母果然是中了毒。毒素引起旧疾,两相作用下,这才导致皮肤溃烂。要不是她去的及时,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不过翟姐姐说,毒入心肺,要拔除毒素得要些时日。小侯爷,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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