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公主,何必语出伤人?”
李婉愣住,她伤谁了?
瞧那白狐皮,多难得。就是自己,库房里也不过两块,她都还得精打细算,想着做完大氅再做对护膝。
父皇把最好最大的赏给了谢表哥,他竟当作毛毯。
这就算了,脏了皮毛,又不能水洗,久而久之这毛毯就废了。
“表哥,”李婉委屈,“对不住。”
她认错快,心里却不服。
瞪着那只享福的猫,气的拽起柳云芝,眼不见为净。
翟紫兰和贺粲做些简单的陷阱,直起身子擦了擦汗,看到这一幕,急得对谢栾说:“小侯爷,公主和柳大娘子往里头走了,这可怎么办?”
谢栾冷静,“随她们去。”
翟紫兰:……
不是你叫她们来的,怎么语气又像是巴不得她们走。
她不明白,不过同身为女子,翟紫兰担心公主和柳大娘子对密林中地势不熟,到时迷路,亦或者遇到什么野兽。
将手上的活交给贺粲,随即跟了上去。
抱着木桩的贺粲:怎么又他一个人干活了,说好的五个人各司其职呢?
合着,就诓他一个啊。
不开心。
贺粲手上动作依旧麻利,但心情不好。
看小侯爷的目光更是充满埋怨,都怪小侯爷,非得把清月公主气走。
树影婆娑,草伏低。
天冷,丑月玩累了,就钻到了毛毯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它呼呼睡去。
谢栾拨了拨它的耳朵,“你倒是一点不急,主人不在了就换一个。”
阿宋走时,是如此。
刚刚亦是如此。
丑月亲人,在府里谁都能摸上几把。
但从来都是片叶不沾身,没有吃的,绝不靠近。
柳云芝,是得了它什么青眼。
竟愿意去亲近。
他手撑着头,晚春依旧寒,风吹到脸上,凉意渐渐。
丑月有些重了,他腿都麻了。
忍不住推了推那货,却被用爪子挥,头埋得更深,打起了呼噜。
谢栾浅笑,无奈的摇头。
没有再烦丑月,抬头,想起了阿宋。
不知在外过的如何,久久没有来信。
他说好不准再去查行踪,就只能干着急。
“贺粲。”
“来了,爷。”
贺粲咧开两排大牙,白的晃眼。
怀里抱着匕首和树枝,正在削尖。打猎用的都是箭,可轮到他们时,羽箭只剩下十支。
那发放羽箭的人还大言不惭,说小侯爷腿不能行,到时候打打兔子就算了。如此瞧不起人,他非得好好打打他的脸。
在北地那么多年,冲锋陷阵和布置陷阱,他可是一样没落下。
密林是不能进的,人前谢栾还坐着轮椅,双腿残废难行,进去就露馅了。
许是担心清月和柳云芝。
贺粲:“爷,你叫我做什么。”
“去看看,怎么还没回来。”
果然,贺粲没猜错,他就知道爷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道是一句好嘞,将东西往地上放,跑的飞快。
他倒是不担心爷,还怕贼不来。
别看他家小侯爷消瘦,看着命不久矣。
实则,他家小侯爷日日举石墩,力气比先前还大了好几倍。
韦国有个天下第一大力士,人壮如牛,号称能举起衡都宫门前的青铜鼎。咬他说,如今的小侯爷怕是要比他还厉害了。
说是翟师姐和师傅的功劳,贺粲是不信的。
人能治活,但没说会变得这样离谱。
但也找不到原因,只当是老天眷顾他们家爷,把漫天神佛都谢了个遍。
深藏功与名的柳云芝此时还在林中。
李婉气去的快,没一会儿就和没事人一样四处去采花。
翟紫兰念着她是千金之躯,也不敢离身。
树木高耸,映入眼帘的竟然多是菇类。
柳云芝喉间滚动,想起菇类的鲜美,忍不住吞下口水。
但这会儿不是时候。
贺粲来时,看见柳大娘子站着发呆。
她身量高挑,一身湖水绿,清净雅致。珠翠不戴,面蒙罗帕。
要不是查过,还以为是男扮女装。
倒不是贺粲胡说,而是他总觉得柳大娘子熟悉,像一个熟人。
“柳大娘子,我师姐和公主去哪了?”
他上前行礼,风度翩翩。
柳云芝和贺粲相处两年,熟知他的性格。
想必下一句就会语出惊人。
果然,“这里危险,我去看看她们。小侯爷一个人在,我不放心,还请柳大娘子帮忙去照顾照顾。”
谢栾不喜他人近身,在侯府除了他们三个,屋子不准别人伺候。
不禁想起楚雪,在府两年,还是无名无姓。
“我去?”
柳云芝讶异的指着自己,让她去,贺粲是不是疯了。
她可是生人。
不对劲,有些不对劲。
难不成真是认出自己了?
想起谢栾刚刚的眼神,她犹豫一下,试探的问道:“孤男寡女,我和谢小侯爷单独相处,对他名声不好。”
“毕竟,”她扭捏了一下,“毕竟我的未婚夫是顾寒。”
贺粲:……
不说他还忘记有这茬子事,不过他挥了挥手,不屑地说道:“顾寒算什么,一个御林军领头。从小就没见过真的战事,这种外强中干的,别说小侯爷,我都不怕。”
他跟着小侯爷在战场打滚,大大小小的战事,不知道几百场。
顾寒算什么。
柳云芝心有点慌,这话说的怎么好像谢栾要抢她去当媳妇。
这要是有心人听了,侯爷又得多一个仇家。
她看着贺粲,真想上去捂住他那张臭嘴。
怪不得以前翟姐姐总说少和贺粲玩,不然会被打。
那时不明白,谁会打定远侯府的家臣。
合着,是怕她被打。
还好,还好,先前谢栾管她严。
外人并不觉得她和贺粲关系好,“贺官人的话我今日就当作没听见,日后别再说起。云芝的名声是小,要是因为我害小侯爷多了仇家,那就不好了。”
这可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贺粲要是听不懂,她可就要回侯府好好告状。
毕竟不是蠢得,都是千年的狐狸。
话说出来的那一刻,贺粲就明白了。
他也不知怎么了,对着一个陌生娘子说这些话。
自从看到柳大娘子,他有种亲切之感,一时口不择言,得亏师姐不在,不然又得被揍了。
“对不住了,柳大娘子。其实你可以放心,这天下就没几个人能入我们侯爷的眼。你再好看,侯爷也看不上的”越描越黑,柳云芝白了一眼,觉得贺粲迟早死在他这张嘴上,潦草的行礼就去谢栾身边。
猎场之中,不少人是冲着他来的。
云贵妃一党更是虎视眈眈。
她想到这,不由得脚步加快。
但等到了之前的地方,却没有看见谢栾。
原本轮椅所在的树荫下,只有两道长长的车辙痕,通往的方向,正是安平山山谷。
那儿是野马群所在之地,但不是春猎范围。
谢栾不可能会去那儿,除非有人……
她想到什么,心中着急。
死死的掐着虎口,柳云芝迫使自己冷静。
现在不是可以急的时候。
谢栾身上的毒已解,衡都寻常人是打不过他的,柳云芝劝慰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返回密林时,鹿径幽幽。
风声灌耳,疑问如春笋,不断冒出。
贺粲和翟紫兰为何不留在谢栾身边护卫?
为何她们没有听见呼救?
带走小侯爷的人为何不掩盖车辙?
……
唯有一个解释,谢栾是自愿跟着人去山谷里。
她望着前方,已看不见人影,只能听见几声呼唤。
鸟静,林不动。
柳云芝唇抿起一个弧度,再次转身,风吹而来,罗帕飘动,耳边的系绳一松。
罗帕飞落,正好落在了昨日雨打的水洼里。
泥水侵蚀的快,一方好好的帕子脏了。她并未停留,而是加快步伐往车辙方向走。
她相信,小侯爷应付的来。
但也明白,有些人心机深,未尝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
她有灵泉,至少呆在小侯爷身边,自己才安心。
不消一刻,她到了。
旷野之上,誉王李况站在谢栾的轮椅旁,贴心的理着他的衣领。
要不是柳云芝知道两人的嫌隙,还会以为这是兄弟情深。
第47章 指桑骂槐
谢栾俯看低洼,那里的草疯狂的生长着,丛丛肥美翠绿,吸引着不远处的牛羊。
李况精致的眉眼从低洼处转回来,目光落在谢栾身上。
都说他这个好表弟,是衡都的废物。
他却不信。
北地战神,传的是神乎其神,百战不殆。
这样的人,难道会轻易蒙灰?
但他和母妃派去的探子,要么连侯府都进去,进去了连谢栾的院子门槛都摸不到。
一个定远侯府,竟比太子府都森严。
他越发觉得有问题。
尤其这两年,他的羽翼时常被拔毛,和太子的明争暗斗基本失败告终。
一个蠢笨如猪的太子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肯定背后有高人。
他怀疑是谢栾。
早该被毒死的人活到了现在,李况眼眸晦暗不明。
“谢栾,你可知为何那处的草最茂密。”
谢栾抬眸,平静的看了眼李况。还未开口,他胸口忽然一紧,忍不住咳出声。
远远望去,一群野马从西北而来。它们直奔低洼处的肥美野草而去,头马踏入边缘的那一刹,嘶鸣出声。原来那密草掩盖之下的,是成坨的淤泥。
头马逃不掉了,它的前脚蹄子彻底没入其中,马群见状,掉头跑了。
野马嘶鸣,凄惨无比。
李况幽幽道:“肥美的草是诱饵,底下是吃肉不吐骨头的泥潭。那匹马又老又蠢,自以为带着族群可以吃到鲜草,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死亡。”
言语之中是不满,是嘲笑,似乎又别的意思。
谢栾眉头皱成川字,他不喜欢拐弯抹角。
他依旧沉默。
李况手搭在轮椅背上,用越发亲昵的口吻说道:“谢表弟,你我毕竟是一家人,以前的事确实是本王做错。但这么多年过去,本王早已改正。”
两人的目光落在头马身上,它不断的挣扎,导致身子越发下沉。
过不久,就会溺毙在泥水里,化作白骨。
“韦国等等欺负到头上,你们都已经快打到他们皇城了,父皇昏庸,一味的要和谈,不准起战事。太子更是如此,只会附和。谢栾,这大越已如入泥的头马。只有本王可以救。”
他要和谢栾摒弃前嫌,重修于好。借他在北地的名望,为自己铺砖搭路。
“本王母妃做了许多错事,你放心,若你和我联手,一同救头马……”
李况低头,却发现谢栾看向低洼。
他疑惑的转了过去,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小娘子,竟然只身飞奔到低洼处。
胡绿色的少女犹如一阵风,谢栾手紧紧抓着轮椅。
是柳云芝!
李况有人手在附近,却不能轻易出现,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谢栾身上片刻,是他的人?
现在定远侯府只能派出一个女人来了?
他勾起胜利的笑,嘲道:“她在送死。”
少女身手矫捷,入低洼如履平地。脚上功夫足,不像是寻常闺阁女子。想起贺粲说的,柳家大娘子在外两年,大概是得了奇遇。
他笑道,“未必。”
两人不说话,却都死死盯着少女的动作。
柳云芝抱着一根木头,用最快的速度,将其掷于低洼之中。
她一手拿着藤蔓,一边催促:“快,抱着木头。”
头马通人性,立即明白是在救它。
前蹄子巴着木头,后退蹬着。但泥中并不好借力,还可能沉得越深。
“别动!”
马显然听不明白人话,头歪着,往外吐气。
柳云芝找来的藤蔓坚韧难摧,她右手缠绕着藤蔓,握好后转了一圈,让藤蔓围住她的腰。
稳稳的扎起马步,身子用最大的斜度往后仰。
她退后半步,头马就往后。
离岸边,就差一尺一寸。
胜利在望,李况却冷哼了一声,“一个女人,她能拉得动如此矫健的头马?可笑,谢栾,你不会信她可以吧。”
这野马力气不小,她能拉得动?
谢栾不语,他紧紧盯着低洼处的少女。
李况自觉无趣,继续看去,才发现马群去而复返。
他嘲笑:“怕是马没有救上来,人就被被踩成泥了。”
话才说出口,谢栾便用不善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不说便不说,他不信那女人可以平安无事。
柳云芝拉着藤蔓,心中焦急。
身后的马蹄声如雷,如果再不跑,群马激愤,她必死无疑。
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头马就能上岸。
她听到谢栾和李况的谈话,这匹马她不能放弃。
她伸出手,学着以前南下时看到的纤夫,往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使劲的搓,随后将藤蔓放在肩上。
每走一步,手心的火辣和肩上传来的疼就更清晰。
马群与她面对面,数十头矫健的骏马,用清澈的眼神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