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位相爷之中,谭相算是最年轻的,风评也极好,虽出身世家,不过却与一般的世家子弟不同,因谭相这一支与嫡支素有不和,所以他这一路走来靠的全是自己。
是个真正有能为之人。
太子一行到了,众人都要上前行礼,被太子抬手挡了,今日他觉得晦气极了,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等事,最重要的这里还夹杂着谭相的家事,再加上一整天几乎没休息过了,太子有些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不管太子如何,其他人还是觉得这趟来得值,吃瓜之余,更长了不少见识。当然,当事人除外。
谭相精准的在一众人之中找到了赵泠音,并朝她这边走了过来,打量了她一眼,对着她点了点头,忽地问道:“你之前说过,有三方人想要他……”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仿佛不想再提那个姓氏,“想要志哥儿的性命,除了……还有哪一方?”
除了邢国公世子夫人和谭廓,还有谁想要他亲孙儿的命?他犯了什么忌讳?
赵泠音没想到谭相居然会直接问她这个,不过想想,也是应有之义。
她没有隐瞒,将之前的疑点一一说了,末了又道:“此事的始末,都有卷宗记录,相爷可随时找曾大人查阅。”
她说着,朝曾有志看了一眼,曾有志忙点头,表示没问题。
谭相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道:“老夫会亲自查阅。”
顿了顿,或许是觉得这么说有些过于生硬了,又道:“以后你若是在燕京遇上什么难事,可来寻老夫。”
这相当于是个承诺了,谭相的承诺份量可不轻,太子等人都看着赵泠音,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之前确实是他们小看她了。
刚刚他们在隔间也都听到了她所谓的“故事”,说实话,这样的真实“故事”,便是外面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也不敢这么编,而现实却是有人真敢这么做。
对邢国公世子夫人的所作所为,便是她一直没有亲口承认过,在众人心中也已给她定了罪,如果说之前对那少年不过是好奇,如今在这好奇之中又更多了几分慎重。
这也是赵泠音的目的,便是此时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也要在今日给邢国公世子夫人和谭廓定下罪来,绝不能再似之前那般不了了之,尤其是此事所能得到的益处是她日后所需要的。
赵泠音对谭相的承诺并未表现的欣喜若狂,她在心中感慨了一番谭相不简单,面上也是郑重谢过了他,这不卑不亢的从容之色,倒是大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也叫谭相更加看好她了。
“天地无常,时有天灾人祸发生,莫要大意了。”谭相仿似感慨地说了一句。
这是明摆着的提点她要小心人报复了,不得不说,这话比之前的承诺还要叫人心折,不愧是谭相。
赵泠音只略一思索,便认真地回了他这话,“我明白,多谢相爷提点。”
谭相见她是真懂了,遂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朝曾有志走了过去,曾有志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两人进了后面的内室。
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便是太子也很好奇,却也只能在外等着。
一众人各怀心思,暂且不表。
好在谭相与曾大人也没说太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便出来了,谭相站在谭大爷夫妻面前,顿了片刻,对二人道:“先回府去吧。”
谭大爷在妻子的殷殷目光中,犹豫着张了张口,半晌还是问道:“他,志哥儿呢?”
“待曾大人这边结案,便会将他送回家。”
谭相说完这句便没有再说什么,转向太子和两位爷那边拱手告辞了。
谭大爷扶着不愿意离开的谭大夫人出去,两人在门口与人起了点争执,原来是谭大夫人想去看一看张延志的遗体,不过被官差断然拒绝了,曾大人刚刚已经派人出来悄声吩咐过,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不能再靠近张延志的尸体。
连谭大爷都觉得曾大人有些不近人情了,可是想到谭相也是没有去看一眼张延志这个亲孙儿的遗体便走了,他心里一时有些犹疑,不知究竟是何缘故?而且他爹也绝不是那般好说服的人,这其中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看来回去后,是要再问一问了。
见官差态度一直很坚决,他拉了谭大夫人到一边说了几句,谭大夫人转过身,目光冷然地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谭廓和还在不断痛哭抹泪的邢国公世子夫人,半晌才道:“好,我等着我们的孩儿回家。”
她的语气平静,人也比刚刚激动之时冷静了许多,不知为何却叫人觉得更难受了,谭大爷此时只以为她是伤心地过了才会这般,他抚着她的肩低声承诺道:“夫人,你放心,父亲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也不会。”
谭大夫人细细看着他脸上的决然和恨意,慢慢地点了点头,垂眸道:“好,我信你。”
……
曾有志走向太子面前,拱手道:“此案的后续今日怕是来不及审了,下官会将一众涉案人员先带回府衙关押,待证据补全再判。茗园中其他暂无疑点之人,现在便可以离开了,只是在此案结前不可离开燕京。”
顿了顿,又含糊了一句:“耽误殿下的事了……还望殿下海涵。下官稍后会将今日之事具折上奏。”
都要“具折上奏”了,太子哪怕心里再累,也立即振作了起来,朝曾有志点了点头,道:“也好,这里的事孤也怕一时难以说清,陛下问起时,有你的奏折在总好过孤的三言两语。”
想了想,觉得这般说有些过于冷淡了,好似在一旁看热闹一般,又忙找补道:“陛下想必也很关心谭相,这个案子还是尽快了结,将张延志的遗体归还谭家,叫他入土为安,也算……”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这倒不是装的,委实是这个案子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他也有些想知道邢国公世子夫人为何要做这种事,又是如何做到的?
邢国公府和谭家怎么也没高低到要换孩子的地步吧?两家一个文臣一个勋贵,根本没有可比性,要说益处,肯定是有爵位继承更加有利于自己的亲子,所以这未知的换子原因委实叫人无法猜透,也难以理解。
只是眼下他并没有多问,这个案子越问,问题就越多,不然曾大人也不可能只靠赵未名的推理来个先“定罪”,要真正结案,还需搜寻足够的证据才行。
太子的意思众人都明白,曾有志沉默了片刻,想了想也没再说,此时已快酉时三刻了,离宵禁不远了,太子也无意再耽误时间,起身就带着人准备回宫去。
路过正跟明臻说话的赵泠音时,脚步微顿,拍了拍她的肩头,语气和蔼地道:“你,很不错!”就差直接说,孤很满意了。
拍肩此举突然,明臻脸都黑了,赵泠音也有些莫名尴尬,向太子拱手道:“殿下过誉了,在下不才。”
太子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就带着众人离开了。
太子的随从侍卫,以及身边一众人的随从侍卫一走,整个茗园仿佛空了大半,再加上原来滞留下来的文士们,也都陆续离开了,茗园此时安静极了。
所幸上官延带着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没有离开,这叫曾有志放心多了,今晚要带回去的人不少,都不容有失,有他们相助,会事半功倍,保险一些。
赵泠音和明臻也起身告辞,曾有志没有理由再留他们,甚至还在百忙之中要送他们出院子,却被赵泠音拒绝了,道是这般太打眼了,太子离开时的待遇她可没兴趣享受,要不是得顾忌着些,她早用轻功离开了,又灌了一天的茶水,她有些想念南星的手艺了。
……
明臻本还想去赵泠音那混一顿饭,不过见她实在累极,便在将她送回去之后就告辞了。
赵泠音微微叹了一口气,回去用过一顿略微丰富的晚膳后,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一夜无话。
……
第63章 反应
茗园发生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只知道是死了人,却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都是谣言,府衙那边一天不判,不结案,一天就不会将案情公诸于世,权贵之家的八卦虽然足够吸引人,可仍不是寻常百姓最为关心的。
谣言传扬也不过一时,百姓最关心的始终是事关自己切身利益之事,贵人的是非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再怎么说也与己无关,与己无关之事,谁又能一直关注着呢。
太子回去之后具体怎么跟陛下说的此事,说了什么,无人知,只知太子回了东宫好几日都没有出去过,期间只于次日时召见了方兰舟。
……
方兰舟昨晚回去后先见了祖父安国公,回房后只眯了不过两个时辰,一早又先去凤仪宫给皇后请了安,这才转去了东宫。刚进去,小内侍便手脚麻利地上了茶,垂手退出。
方兰舟解下身上的披风,一早出门时冷意甚重,不过这么一路走来,身上倒是又多了些湿意。
太子站在窗前,本是开着窗户,见他解了披风,又亲手将窗户关上了,示意方兰舟坐下,“坐下说吧。”
方兰舟也没客气,坐下便端起茶碗饮了半盏,觑了眼太子仍有些郁郁地表情,方道:“殿下何须在意……”
知道太子又在陛下那里吃了挂落,他从最开始的意难平与无奈成了如今的习以为常与淡定。
见太子仍是一脸愁绪,他顿了顿,在心里轻叹了一声,还是低声劝道:“陛下向来多疑,之前的态度便一直叫人捉摸不定……不过太子已是半君,只需做好储君的本份,天下人都会站在太子这边……”
这些话,他也劝了好几年,太子在烦闷时也想听这些。
他只是没说,太子虽已是太子,可是史书上真正能从太子继位做皇帝的,古今又有几人?
只是身为正宫嫡子,还是唯一的嫡子,不做太子,不做皇帝,等待他的又是什么结局,世人皆知。
这也是当初皇后一心致力于想叫陛下立大爷为太子时,祖父没有多反对,反而用安国公府最后一些人脉从立太子之事中插了一手的主要原因。
因为不进,则死。
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后,还是他们安国公府,不进,都是死,只是插手归插手,也就如此了,再多的,祖父叫他不要再多管。
“伴君如伴虎,皇家薄情,无须太过投入了。”这是祖父的原话。
以前他也不是很明白祖父这话中的真正意思,这几年他才慢慢明白过来,也就说得少了。
只是在保太子之位一事上,到底还是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否则前面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令人更加忧心的反而是太子在做了太子之后,一切仿佛才刚刚开始,对他们来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太子年近而立未曾听过政,也不是后宫姚贵妃母子的隆恩盛宠,而是……陛下春秋正盛。
本朝自太|祖以后的每位皇帝都致力于养生之道,长寿者居多。
皇位,且还早着呢……
但这话,他不能说,太子未必不懂,只是懂归懂,却绝对不能急,只能缓着来,现在和以后,比的就是谁更有耐心。
这个道理太子如何不知,他确实是有些急了,太子轻叹了一口气,对方兰舟道:“孤是有些急了,虽说知道老三再得宠也越不过孤去,可是每每听到陛下还将孤当成个孩子一般训斥,说孤还不如老三叫他省心时,孤这心里啊,拔凉拔凉的……兰舟,孤这心里真是苦啊……”
方兰舟略有些惊讶,陛下何至于又将三爷与太子相提并论?有时候他都怀疑,陛下真的有他所表现出来的疼爱老三吗?
可是陛下待姚贵妃确实又十分宠爱,宫妃三千,只取她这一瓢,已盛宠二十余年,若非真心,那可就……
方兰舟一时不敢再往下想。
他沉思着,太子见他没说话,知道有些话非是他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毕竟说出来若叫人知道了就是一个非议君上大不敬之罪,他抿了口茶,转而说起昨日茗园的事。
“没想到邢国公府竟会出此丑闻,邢国公可回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邢国公世子没参与其中,也没脸再出来走动了,而且从昨日那赵姓少年的口中可知,邢国公世子的亲子谭廓也参与其中,绝不清白,那这般说来邢国公府还是会后继无人。
就是不知当初连亲孙女义安郡主暴毙都没回来,还在郊外别院休养的邢国公这次可会为了亲孙儿回来。
邢国公不问世事,邢国公世子身上也没差事,所以在对几位爷的站队上,谁都没有选,至少表面上看不出选没选,既不是太子的人,太子对此事的态度就是纯看热闹。
倒是方兰舟听了太子的话,轻咳了一声,道:“目前并未收到邢国公回京的消息。不过,想必这次是不会袖手旁观了。”
毕竟就剩这一脉了。方兰舟想到谭相最后提醒赵未名的话,倾向于他所特指的人是邢国公,不过眼下事都没起,他便没有提。
太子也想到了赵未名,不由问道:“查过那赵未名的真实身份吗?”
“嗯。赵未名,原名赵吾,确实是江宁府人士,家中原也是富庶一方,只是去年父母接连病逝,他也没有别的叔伯兄妹,便游历来了燕京。听说他幼时好武,跟着一个江湖侠士学过些武功,十来岁时便在外面闯荡了,为人很是仗义,结交过不少江湖上的侠义之士……”
这些消息是方兰舟派过几拨不同的人分别去查过的,基本属实。
太子听着倒是生出了几分羡慕,不过很快就打消了,“难怪他身上穿的是素衣……”
顿了顿,又有些赞赏地道:“今日所见,倒也是个人品出众之人,性子随和又直率,年岁也小,以后你与之结交也可随意些。”
这是叫他与之结交拉拢的意思,方兰舟心底也赞同,少年英才,又如此坦荡,不畏权,敢于直言,他对之也有好感,遂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太子又想了想,靠在椅背上道:“我也想过了,咱们这事……非一朝一夕之功,陛下……身体素来康健,得照长远来打算。”
他说着有些怅然之余,也从心里舒了一口气,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想走上那一条路。
方兰舟见太子想通了,顺着他的话,道:“太子能这般想便好,太子已占大义,剩下的只要不做多余的便会立于不败之地。而且,二爷和三爷也渐大了……便是他们不急,他们身后的人也会争,太子何妨坐山观虎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