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臻看着她的表情,仿佛知道她想了什么,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些没好气地道:“不许胡思乱想!”
被点破了心思的赵泠音面上微微发烫,不过也因他这句话,悄悄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你,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你想的哪样?”明臻眉梢扬起,笑着问她,“咱俩的事?”
“咱俩?”赵泠音横了他一眼,从不知道他的脸皮竟这般地厚,她可还没说什么呢,他这就“咱俩”了?想得倒美!
明臻被她横了一眼,也不觉怎么,只是对上她的反应,笑个不停,至少她没一开口就拒了不是。
见赵泠音面上微微有了些许恼意,明臻不再笑她,转了个身避开,指着眼前高大的银杏树道:“天要凉了。”
这话转的极生硬,却也正暗合了赵泠音的心意。
……
谭相进了书房,看到静静站着负手而立的少年,一时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另一人的影子,但他很快在心里摇了摇头,故人已逝,怎么可能!
不过少年一身黑衣,夜半到访,委实叫他很是吃惊,想到近日外头所传闻的:说他擅查奇案,断案如神,比燕京府尹曾大人还要厉害几分。
也有传的较为离谱的:说他神通广大,通晓阴阳……延生避死。重点就在这“延生避死”四字上,简直将他传的不似凡人了……相比这些,谭相更在意的是,这其中都有谁的手笔。
谭相边想边一脚跨进了书房,又顺手掩上了书房的门。
“不必多礼,坐下吧!”赵泠音拱了一半的手没有放下,还是行了个晚辈礼,方才坐在谭相所指的右侧下首。
“晚辈今晚冒昧打扰,实在有些唐突。”赵泠音道。
“无妨。”谭相抬手,“有话直言便是。”
“老夫人。”赵泠音看着谭相,说道,“说来此事也是因晚辈而起……”
“此言差矣!”谭相沉声打断她道,“老夫更感激你能够说出实情,至于后面的事,非你之过。”
赵泠音此番不是来与谭相争论孰是孰非,遂开门见山道:“晚辈听说老夫人中风了,故而冒昧上门想略尽绵薄之力。”
“赵公子也通医术?”谭相听后讶然,若真是如此的话,这少年确实称得上是天纵奇才。
“昔年在外游历,曾有幸得过一中风良方,不敢称‘通’。”赵泠音道。
谭相颔首,没有多问,心下已然同意了让他去看一看老妻,想到她如今瘫在床上不能动弹,儿媳吊死、亲孙被换、被害……谭相脸色沉凝,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根本不信这一切与邢国公这个当家人无关!纵是韬光养晦低调了这么多年,可这一口气叫他如何能咽得下去。此等无妄之灾,恶果竟全叫谭家给担了!欺他谭家无人乎!
少顷,谭相才缓和了脸色,对少年道:“无论结果如何,都与你不相干,你尽可一试……”
“相爷放心!”赵泠音笑了笑,没再说其他。
谭相此时也不再多说什么,无论治不治得好老妻,少年的这份情义,他都承了,也替谭家承了。
谭相先起身,“老夫带你过去吧!”
少年年纪不大,并不用避什么嫌,但她特意赶在今夜前来,必是不欲为人所知,谭相明白她的用意,自己也想亲眼见识一番。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赵泠音跟着谭相出去了。
谭府接连出事,气氛十分低迷,此时又已近亥时,早已无人出来走动,一路顺利地进了谭老夫人的院子中。
可能是谭相提前吩咐过了,谭老夫人近身的只有一个老嬷嬷,并未见有其他人,谭老夫人已经失语,口舌歪斜,全身都动弹不得,有些严重。
赵泠音也没耽误时间,先道了一声“失礼!”
上前给谭老夫人把脉,经脉空虚,风邪入中,脉浮,是中风之症。
她微微蹙眉,恐怕又要动用丹田内那好不容易才炼出的一点灵力了,如果不辅以灵气,治疗起来很慢不说,她也无法保证能每日都过来行针走穴。而且谭家如今的情况,再加上她并不想涉入甚深……也罢,谭老夫人此番也有一些她的原因所在,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就是这一善的代价有些大了点儿,看来以后还要再谨慎行事才行。
她暗暗思忖,待这事了结之后,她得找时间闭关一段时日才行,否则以她现在的实力,对上幕后之人,或会吃亏……只是她赵泠音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什么亏都吃不得,要她忍,也要看是什么人什么事。
……
“赵公子,如何?”谭相观察少年的脸色几变,不由忧心起来,这到底是治得还是治不得?故而失声问道。
赵泠音回过神来,对着谭相笑了起来,开口安抚道:“相爷宽心!”
谭相未料到少年竟是如此自信!
要知道在老妻中风之后,他亲自去请了王院正并太医院的几位擅治中风之症的圣手过来,都说没办法,只王院正开口说叫慢慢调养,假以时日或可发声……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没想到现在这少年却叫他宽心?
“你,你有把握?”谭相直了直身子,镇定地问道。
“相爷允许的话,晚辈愿意一试。”赵泠音道。
谭相岂有不应之理,点了点头,抬手指着内室道:“可。”顿了顿,又道:“最坏也不过是如此了吧?”
赵泠音笑笑,没有说话,转身对那个一头雾水站着的老嬷嬷道:“烦请嬷嬷先取清水为老夫人净身。”
那老嬷嬷看向谭相,谭相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去办。
少年已走到桌案前,手写了一张药方,是用正楷所写,谭相猜这应是为了掩盖笔迹,他打眼一瞧,忍不住拿了起来,能将正楷写成这般,在少年的这个年纪真是十分难得,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了少年的厉害之处。
“这药方我先开好,稍后我行完针后,让人将这药煎好,给老夫人喂下即可。”
这是怕老夫人的体力会承受不住她的手法,自然也是怕到时再交待会来不及,赵泠音说罢也没有再解释其他,气定神闲地等着治人。
第66章 有情欢喜
谭相虽不通医术,却也心知此时要做的,就是信任医者,莫名的,他对这少年十分有信心。
老夫人净好身,赵泠音又独自进了内室,谭相则带着老嬷嬷等在屏风外,并不知她在里面是如何行针的,只是在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在谭相等得都有些困倦的时候,少年才拖着疲累至极的身子出来了。
此时的她与刚刚来时那副神采奕奕的状态极为不同,颇有些力竭之态。
谭相震惊极了,这,这怎么像是损耗了许多的精气神一般,看向少年问道:“你,你这是?”
赵泠音摆了摆手,先坐了下来,有气无力地交待道:“老夫人已经睡下了,一刻钟之后,唤她起来服药,之后的每日此时都要服上一剂,一个月之后如无异样便可停服……在此期间,尽量别再刺激老夫人了,否则再有下次,神仙难救。”
她一一交待完,扶着桌子站起身,朝谭相拱了拱手,道:“晚辈今日便先告辞了,今夜之事,还望相爷勿要外传……”
谭相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担心的同时,也十分受触动,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个谢字未免太过欺人,这少年叫他十分的看不透,如此,可值得?
若是赵泠音知道他会问她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必会回他一句,不值得!但不值得之事,也有必须要去做的理由。
赵泠音觉得自己有些昏沉沉的,丹田内的灵力损耗过多,以致她此时真的有些弱不禁风之态了,忽然有些后悔没叫上天冬一起过来,只愿还能安然地撑到回去,她并不想睡燕京城的大街。
谭相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他上前两步,目光落在那道有些踉跄而又孤伶的身影上,不知在想什么,少顷才对着暗处轻声吩咐道:“小心护送着,将人安全送回去,余事不要插手。”
一道看不清面貌的黑影低低应了一声,便跟了上去。
谭相站在原地,好半晌才转身进去内室,老嬷嬷正按少年的吩咐在给谭老夫人喂药,他上前想要亲自动手,不想却听着一道极熟悉的声音传来:“你、别、沾、手、了……”
谭相震惊地朝谭老夫人望去,“夫人,你,你能开口说话了?”
谭老夫人含泪微微点头,可能是幅度还不能太大,动作有些僵硬,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让屋子里的三人欣喜若狂了。
……
谭家的动静,赵泠音不知,她知道后面跟着个尾巴,不过想必对方也没打算隐藏,她猜应是谭相的人,便没再管,径直出了院门,找了处不甚高的外墙,一跃而出。
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倒入了一个人的怀中,她抬了抬眼皮,看到一张极熟悉又略带着些许震怒的脸,有些放心的晕了过去。
墙上的黑影顿了顿,看清她的动作,便没有贸然出手。
明臻简直是快要气死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前脚才离开赵宅,后脚赵泠音竟来了谭府,要不是他记起有件事忘记同她说,又转了回去,还不知她今夜会如何!
想归想,气归气,明臻还是将她带了回去,无视天冬冒火的眼神,守在她床前不肯离开。
最可恶的就是她竟还睡得很沉,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认错人什么的,明臻暗暗咬牙,却又舍不得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
……
赵泠音睁开眼睛,就看到明臻拄着手臂在她旁边打瞌睡,她心虚了一瞬,不等她想出什么借口来,正好撞进他突然醒来睁开的眼睛。
“醒了?”明臻揉了揉双眼,问她:“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赵泠音莫名的有些感动,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阿泠,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付出如此代价都是不值的!”明臻皱着眉头,站起身从天冬手中的托盘上端过药碗放在她面前。
赵泠音看着那碗闻着就异常浓苦的药,有些抗拒地缩了缩身子,这碗药显然是加了料了,除了明臻,不作他想!
她去看天冬,天冬已经拿着空空如也的托盘出去了,看来这次把他们都给惹恼了,她拍了拍额头,无奈地坐起身来,接过药碗,二话不说就灌了下去。
饶是故意想叫她吃吃“苦”头的明臻也不由吓了一跳,这时也不想着要叫她吃苦头了,忙接过药碗,从桌上倒了茶水过来给她漱口,从没侍候过人的人,难免手脚不协,心下有些懊恼,也是没脾气了。
“我睡多久了?”赵泠音问他。
明臻看了眼屋里的时漏,“差不多快十二个时辰了。”
赵泠音有些吃惊,她还从来没睡过这么久呢,“这么久?”
明臻虽气闷不已,却还是直截了当地叮嘱她道:“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修养一番了,最近就不要再出门去了。”
“嗯。”赵泠音也正有此意,她给自己把脉,也发现体内目前是有些虚的,这次到底失策了。
“昨夜那个尾巴是谭相的人?”明臻问她。
赵泠音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道:“京城世家豪门林立,各家多多少少都蓄养了一些暗卫死士……”
毕竟哪家没有一些隐秘之事要处理,暗卫死士之流除了可用作出手外,也是可作收手的。
“所以你我在燕京城中行事还需更加谨慎才是!”明臻盯着她道。
赵泠音猛地一声咳,明臻瞪着她,好一会儿,才点着她道:“没良心的!”
赵泠音骇然,这,这怎么那么像谁家小俩口的作态,天地神明啊,她保证她对他,没那想法!
明臻不管她,转身掀了帘门,对外面道:“给你们主子拿些吃的来!”
赵泠音眼睁睁地看着天冬“叛变”而去,一时气苦,捶着床气呼呼的,明臻站着看她捶床,等她停下来了,才上前问她:“手疼不疼?”
赵泠音横了他一眼,一点点往后仰,靠在了枕头上,也不吭声。
明臻顿了顿,又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道:“阿泠,我知道你……”
他说着口齿凝涩,“大仇未报,不想想这些事。”
“大仇得报,我也不想……”赵泠音咕哝道。
明臻闻言微哽,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俯身凝视着她道:“我知道你从未想过这些……阿泠,我亦无强求你之意,就是想跟你说说……我所想的也不过是像现在这样陪在你身边,想见你的时候能够见着你,想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也愿意听我说……”
他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就算最后没有结果,他也无憾了……可是最后这句他不敢说,怕她当了真,有些话是绝对不能够说出口的,一语成谶之言,都是这般应验的……他懂。
赵泠音看着他没有说话,心口有些钝钝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怔神了好一会儿,看他面色越来越惨白,甚至似是有些站不住了,方才慢吞吞地问他:“老和尚同意吗?”
什么?明臻看着她,呆了片刻,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是没跟师父提起过,不过师父曾说过,他非真正的出家人,入世之后,婚娶之事皆由命数,只要是与己身无害的,他不会插手。他想,师父这就是同意的吧,所以……
赵泠音垂眸,朝他伸出了手,明臻下意识的也伸出手来,却什么也没做,赵泠音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真是呆瓜!”
她往前伸了伸,把手放在明臻的手里。
明臻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柔荑玉手,心潮翻涌,而后一点点,慢慢地握紧,看向赵泠音柔声道:“阿泠,等你报了仇,我就让师父上门去提亲……”
他素日清疏冷淡的面容上,此刻笑意仿佛满的快要溢了出来,还笑个不停,赵泠音有些没眼看,却也心生欢喜,这种感觉很奇妙,也让她有一丝丝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