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推开这扇门，举着烛台走近房间。
无数的光斑倒映出来，房间因为烛台的缘故变成了黑夜的星空。
米拉眨眨眼睛，这个里面放着的都是会反光的玻璃？
她举高烛台，屋子里的景象倒映在少女逐渐扩大的瞳仁之中。
玻璃罐子？
米拉连忙后退，关上了这间储藏室的大门。
她靠在门上喘气，脑海里还浮现着刚才看到的画面。
瓶瓶罐罐，各种颜色的悬浮物。
如果她判断的没错的话，那些都是……
眼珠。
-
兰斯幽幽睁开眼睛。
少女坐在垫子一角，面前的桌子上，蜡烛早已经熄灭。
兰斯活动一下脖颈，他依然无法动弹。
蓝龙的视线落在米拉伸上。她的黑眼圈重得吓人。
“早上好，米拉。”兰斯学着人类喜欢的方式向米拉问好。
听到声音，米拉转动僵硬的脖颈。
“早上好……”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没有休息好吗？”兰斯看出她的疲倦。
“我……”米拉有些蒙。她原本是想要克服一个人在黑暗中的恐惧才决定探索高塔的。但看到那个房间里的东西后，她更害怕了。
不仅害怕，她还感到愤怒和难过。
一整个晚上，只要闭上眼睛，她就会想到玻璃罐子里的眼睛。
米拉不敢去数那里到底有多少瓶子，多少双眼睛。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思绪并不听话。
她蜷缩着腿，震撼于这个事实。甚至一整个晚上都没能合眼。
兰斯醒了。虽然他是个病人，躺在床垫上不能动弹，但却给到米拉一点安慰。
她躺了下来。
“我一整晚都没有睡。”米拉轻声说，“我现在想要睡一小会儿，就一会儿。”
兰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昨天夜里她可不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在塔里散步了米拉？”
躺在垫子边缘的米拉没有睁眼，她轻声回应：“我找到一些食物，还有其他的东西……”
兰斯怔了一下：“眼珠？”
那些黑龙表兄的藏品。因为兰斯对收集人体组织没有什么兴趣。黑龙表兄的那些收集品又不能随便处理，他就只好将它们转移到塔底。
高塔足够大，这座塔高九十九层，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房间。
米拉睁开眼睛：“你知道？”
第8章
兰斯点点头。
这也是他提醒米拉的重要原因。
米拉盯着他，她张了张口，没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她突然意识到，邪恶残暴，嗜杀成性，不只是词语，而是活生生的人命。
米拉感到震撼。
她一整夜都没能合眼，她甚至想过想要离开高塔。
可这不现实。她必须要借由魔龙恐怖的名头在这座塔里生活下去。那些罐子，魔龙就是因为它们才有了如此恶名，而她却要借由魔龙的恶名寻求庇护。
魔能数纽的追兵依然在抓捕她。离开高塔，只凭着手上仅剩的三块水晶，她坚持不了多久。她没有合适自己的媒介，与同等的魔法师对峙天然处于弱势地位。
成为魔能枢纽的实验品，下场不会比漂浮在溶液里做标本更好。
“你为什么抱有负罪感？”兰斯看着米拉。
她昨天夜里还是个乐观的姑娘。而在看到那些罐子后就变成了这样。
兰斯并不清楚这个有着秘密的女孩为什么要成为魔龙的新娘，可就算她是献祭给魔龙的妻子，那些罐子也和她无关。
他盯着上方漆黑，开口：“你不需要为他的所作所为抱有歉意。”
米拉侧头看他，他在开导她。
“我没有……”米拉咕哝着。
如果是歉意那就好了。如果是单纯的恐惧，也没关系。
魔龙杀死了那么多人，她却借此获得庇佑。
罐子戳破了泡沫。魔龙的新娘只不过是一个谎言，她从未想过成为谁的新娘，她只是想要得到庇佑。
可保护她的不应该是那些罐子。
兰斯始终没有太多的情绪，就和魔能枢纽的那些法师一样。他们在进行一些魔法实验的时候也是这样，无情，客观，冷静。
“你是很强大的法师吗？”
“算吧。”兰斯说。
“那些罐子里的，是勇者吗？”
“一部分是，绝大部分是附近的平民。”兰斯不确定。
他接手高塔后确实有不少勇者来到这里，可他只是收藏了他们的剑。但在之前，这里是黑龙的所有物时他不能肯定那些勇者的下场。
“好的法师都需要摒弃感情吗？”她从兰斯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的难过或者同情。就好像罐子的装着的东西只是普通的收藏品而非一条条人命。
他的态度让米拉想起魔能枢纽的法师。
她一直觉得学习魔法应该是一件造福人类的事情，可如果魔法师自身都是冷血无情的人，又怎么用魔法帮助那些需要的人？
米拉转身，背对兰斯。
导师说过，米拉极具天赋，但她想要成为好的法师，需要更加理智，需要抛弃情感。
法术是绝对理性的产物，通常情况下，强大法师都时刻保持理智。
他们不会因为外界的环境受到影响，这也是他们时刻强大的原因。
导师说，因为绝大多数的男性，无法做到像女人那种程度的共情，所以在学习法术这一层面，男人占据更多的优势。
因为无情，所以强大。
米拉一直不赞同。但她找不到反驳导师的例子。
她会因为罐子里陌不相识的人感到悲伤。因为她自己不得不依靠他们的牺牲而存活感到自责。
她不是个完全理智的人，也许这就是她找不到合适媒介的原因。
米拉蜷缩起身体。她知道有些情绪没有必要，是无谓的内耗，以前她会觉得它们存在没什么不好，现在说不准了……
“我累了。”米拉对兰斯说，更多对她自己说，“我想睡一觉，等睡醒再思考……”
“不。”短促有力的话语打断米拉的逃避，兰斯用双臂撑起身体。
“你之所以需要庇护，之所以会产生这些情绪，是因为你还不够强大。”
第9章
不够强大。
兰斯的话语像是一枚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米拉的心底溅起水花。
她不得不借由魔龙的恶名在塔里生活，是因为她还不够强大。
米拉知道，她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有的时候，只有从外人口中说出来，才真正有用。
她刚想要开口感谢兰斯，就看到面前的蓝发男人跌回到垫子上。
因为胸口以下的伤口，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异常艰难。
蓝龙有些茫然地盯着眼前的一片漆黑。
人类形态让他过分虚弱。
米拉轻轻笑了一声，她撑着垫子站了起来。因为起身的动作太快，眼前瞬间一片乌黑。稍微缓和一些，她朝着兰斯的方向走了几步。
蓝龙的视线移到她身上。
“你不是要睡觉吗？”
米拉没有着急回答他的话，她打个响指，随着清脆声响落下，一道光亮闪烁在米拉身上。
是个小戏法。
在魔法界对于魔法的划分中，不需要媒介过滤，也可以施展且不会对施法者本体造成伤害的法术，叫做戏法。
兰斯的眼睛亮了一瞬。
“照明术和冥想术？”
他感到惊讶。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等级的法术。前者属于戏法，不需要媒介就能够施展，而后者则是一个需要媒介过滤狂暴能量的中级法术。
“对。”米拉点点头，她露出笑容，“我尝试着更改了照明术和冥想术的部分咒语，创造出一个不需要媒介的戏法级别的冥想术。”
当然，这个法术的强度无法像冥想术一样代替睡眠，但在短期内缓解疲倦的效果还是很好的。
“你很有想法。”蓝龙丝毫不吝啬于自己夸赞。
对于巨龙而言，无论是照明术还是冥想术都不是什么强大的法术。让他感到惊讶的是，米拉的行为从某种程度上说，等于创造了一个全新的魔法。
使用魔法和创造魔法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善于使用魔法，能够成为强大的法师，但若是善于创造魔法，那必然成为传奇的高塔法师。
每一位高塔法师都拥有自创魔法的能力。
虽然只是个低等级的魔法，但米拉确实展露出其不同寻常的天赋。
“谢谢。”米拉为他的赞扬道谢，她蹲到兰斯身边，“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经过一整个晚上，他应该已经吸收了复原术的全部力量。
蓝龙眨一下眼睛：“好多了。”
米拉的视线下移：“我去附近的村镇里找一个医生来吧。魔法能帮助伤势不再恶化下去，但这些烫伤和焦化的皮肤组织还需要处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视线里焦黑一片的双腿让她于心不忍，向一个病人如此客观的复述情况，是不是太残忍了？
要其他人来高塔里？兰斯本能地抗拒。答应让米拉暂时居住在这里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人类医生？他们会发现他和人类的不同的。
兰斯知道，蓝龙作为魔法的宠儿，他对于魔法吸收的转化率绝不是人类法师能够想象的。
米拉的复原术很成功，若是剥离掉那些狰狞的坏死皮肤组织，说不定都能看到新生的血肉生长出来。
若是让人发现他就是现任的“魔龙”，事情可就复杂了。
“没有人会愿意来这里的。”兰斯对米拉说，“这里可是魔龙的高塔。”
“我知道。”米拉盯着他的伤口，“但就这样也不是办法，我没有药，如果我有要药的话，说不定能帮你处理……”
“药？”兰斯偏头看向她。
他回忆起自己的藏品。在高塔的上层，他有着一整个储藏室的草药，还有满满一柜子的炼金药剂。
“嗯。”米拉说，“魔能枢纽曾有许多魔法药膏，是为寻常的草药附魔制作的，效果远胜于普通的草药。”
差不多是炼金术的原理……
兰斯点头：“不需要请医生，我知道塔里有这样的魔法药膏。”
他艰难地抬了一下手臂：“如果你能帮我取来，我可以试着配置药剂。”
“你还会配置药剂？”米拉有些惊讶。在魔能枢纽。魔法师，魔药师，魔法工具制作技师，属于不同的部门。
兰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蓝龙擅长一切与魔法有关的事情。
“在什么地方呢？”米拉问他。其实，她的心底有些抗拒在塔里寻找物品。
魔龙的这些收藏品是怎么来的？在看到那些眼珠之后米拉有了答案。他是靠掠夺得到的收藏品。她确实因为还不够强大不得不借着魔龙的名头获得庇佑，但她以后可以变得强大，但如果用了他靠烧杀抢掠获得的资源，她也会变成强盗。
米拉有些低落，虽然直接用魔龙的收藏真的很便利，但她不想成为得利者。
“算了。你说你需要什么药物吧。我去镇子上买。”她还是决定去更远一些的镇上。然后顺带再才买一些需要的生活用品。
她不会用魔龙的药品，也不用魔龙的食物。
米拉觉得靠自己更安心一点。她有国王支付的报酬。
兰斯无奈。药草都是他自己收集的，不是魔龙的。但和米拉说了这些，这个聪明的女孩会不会察觉到问题？她已经知道他是个有秘密的家伙儿了。
“我可以送你去。”见米拉坚持，兰斯只好同意她的说法。
“嗯？”米拉不解，“这里距离镇子有要走好几个小时的路程，你怎怎么送我？”
兰斯看着她，“我用传送法术送你去，然后过两个小时候再接你回来。”
“你会传送术？”米拉听到他的话语不由得感到惊讶。
她想起那本压着兰斯的书籍。
传送术是已经失传许久的传奇法术！
“嗯。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蓝龙咳嗽一声。对于人类来说这个法术确实难度很高，但他是蓝龙。
“你稍等一下。”米拉立刻来了精神，“我去准备一些金子，还要列一份采购清单。”
米拉风风火火地离开。要知道，就算是公认的拥有世界上最强大法师的魔能枢纽都没有人能给施展传送术。
她随便捡到的男人居然会这么强大的法术。
兰斯注视着米拉的身影，呼出一口气。
他闭眼感受着身体里逐渐复原的能量，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他完成传送术。
米拉似乎很高兴，他可不能让她失望。
第10章
戒指里的金砖让米拉发愁。
她拿着这样的金砖去镇子里买东西，会被人盯上吧？
少女叹气，默默地收起国王赏赐的金砖，她摸出自己的钱袋，从中取出一枚金币。
这是魔能枢纽下发的补贴。学徒级别的法师补贴很少，好在在食堂吃饭不需要花钱，而且魔能枢纽一年四季都会给法师们发制服。
她存下一些。
本来以为可以用国王的金子。米拉收起金币。不能招惹麻烦，在她变得更加强大之前，她需要用这些小的细节保护自己。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袍，属于魔能枢纽的灰色，不起眼极了。
但米拉决定换掉它，她要去镇上采购，反而是这身不起眼的灰色袍子更加显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