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姨娘眉头一皱:“吃饭就吃饭,别张口闭口把这个打折那个打折,听得人心里直犯膈应。”
施虎当着女儿女婿的面也不好跟云姨娘吵吵,干脆喝起自己的闷酒。
沐芳闻着腥气容易犯恶心,偏饭桌上有道鲫鱼豆腐汤。本是厨房专门给她炖的,但她都没能喝上一口,仅是闻到气味便控制不住反胃,忙扶着丫鬟跑到外面干呕去了。
云姨娘赶紧放下筷子过去看情况,乔儿和玉瑶随之紧跟了上去。
施虎也着急,扶着沈清河一同出去了。
沐芳呕了半天,除了憋出满脸的泪,一点东西吐不出来。她早上吃得本就不多,堪堪算是喝了两口燕窝粥,这会儿肚子里只剩酸水,吐完一通人都要虚脱过去了。
“快!去把老张喊来!”云姨娘吩咐丫鬟,一手摸着沐芳后背给她顺着气。
施乔儿眼眶微红,看大姐那么难受的样子自己也心疼,微微哽咽道:“大姐姐这到底怎么了啊?明明上次来还好好的。”
沈清河将她拽到身旁,安抚似的握了握她的手。接着上前两步说:“长姐可有用夹竹桃熏衣的习惯?”
他向来安静个人,突然一说话,旁的都没了动静。
沐芳刚吐完,此刻全身没了力气,软趴趴靠在云姨娘身上,有气无力道:“从未有过。”
沈清河犹豫了下,终是说:“可你身上有股夹竹桃的香气,别管是怎么沾上的,此物对孕妇极凶,最好赶紧换身衣裳。”
云姨娘一听觉得不对劲,忙扶着沐芳到近处屋子里休息,又命丫鬟取来身自己的衣裳先给老大换上。
忙完这一切,她带着女儿女婿到后面,让老国公在前面看着老大。
等把沐芳带来的衣服全部仔细嗅上一遍,确认无误全有夹竹桃的气味,云姨娘彻底被惹毛了,桌子一拍,把随行的婆子丫鬟吓得齐刷刷跪了一片,各个瑟瑟发抖。
云姨娘柳眉一竖,目光扫了一圈底下人,冷笑一声道:“你们这里头,有齐王府的,也有在大姑娘出嫁时陪着过去的,怎么着?当国公府的人都死绝了?太太虽不问事,我可还不是睁眼瞎呢!敢帮着外人害自己主子,我可有的是法子要你们的命!”
众下人吓得直打哆嗦,顿时哭声一片。
云姨娘大吼一声:“哭什么哭!老实交代出来!如若不说……好,来人!拿刀上来!全部砍死!”
其中一名婆子忙哭着爬上前:“说!奴婢说!是之前刚入府的万姑娘,知道夫人有熏衣的习惯,便让奴婢在熏衣时,往香炉内加些别的香料进去,说是对孕妇身体好的,奴婢便信了,奴婢真的不想害夫人的!奴婢只是听信了万姑娘的话!”
云姨娘气得笑出声:“你当老娘是傻子?说吧,那个万翠儿给了你多少。”
婆子仍是低头哭,不言语,等云水烟再次一拍桌子,方浑身颤着道:“二……二十两银子……”
云姨娘冷笑:“哟,那的确不少,要你不吃不喝两年才能攒出来。”
可语气倏然变得锐利:“但那是你伺候多年的主子!她平日里光赠你的钗环首饰,又何止不抵这二十两!”
云姨娘发了狠,抬头扯开嗓子唤人道:“来人!将这没心肝的东西捆起来送衙门去!”
施玉瑶垂着一双狐狸眼,盯着那哭天抢地的婆子,冷冷道:“送衙门里有什么用,即便把那万翠儿也抓住,万氏也会想尽法子把人捞出去,即便捞不出去,她还能往府中送个万果儿万桃儿,接着给我大姐添堵。”
说完,施玉瑶轻飘飘一抬眼睛,甩了下袖子出去了。
云姨娘急眼:“玉瑶你干什么去!这种时候就不要添乱了!回来!”
眼见人连头都不带回一下,云姨娘转脸对施乔儿道:“快去把你二姐追上!你大姐姐是要脸皮的人,这事情我连你爹都不敢告诉,就是怕他一发怒闯进国公府把那万氏宰了。你二姐最承你爹的脾气,这会儿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来,你快去追她!”
施乔儿这半天被云姨娘的阵仗吓得不轻,浑身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重重点完头就往外跑。
沈清河想随她一起去,被施乔儿转身按住道:“虽然我也想你同我一起,但现在家里正乱着,我爹万一知道了,当真是会出人命的。他素日里也就乐意与你好好说话,万一真有情况,有你在,我也放心。”
沈清河满眼皆是担忧,但还是慢慢松开施乔儿的手,不放心道:“一定好好的。”
施乔儿展颜一笑,安慰他:“放心吧,有四喜陪着呢。”
沈清河被那笑容晃了下神,紧绷的心情不禁松了三分,心想就目前这种境况,也就他家傻兮兮的小娘子还能笑出来。
半炷香后,施乔儿以平生最快的跑步速度追上施玉瑶,一把扯住她袖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别……”
施玉瑶瞪她一眼:“松手。”
施乔儿就松了。
但是松完之后似乎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怂,心想横竖她施玉瑶又不会吃人,便将脚一跺继续追上去:“你别去闹事!咱们可以从长计议啊!”
施玉瑶斥责:“你懂什么,脾气好从来不会让人觉得你人好,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觉得你好欺负罢了。所以就是要闹,闹到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好惹,那样他们就不敢蹬鼻子上脸了。”
施乔儿边追边想,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你当初闹得倒是怪厉害,不也还是嫁给雁行哥哥了吗?”
施玉瑶停下脚步,转头“和颜悦色”瞥向施乔儿。
施乔儿赶紧捂住嘴,一只手不够另一只再叠上,圆圆的杏眼中满是颤光。
她怕她二姐真的吃人。
不过施玉瑶并没有那么大胃口,就只是以一种“和善”的目光盯了施乔儿片刻,回过头抬腿继续走了。
施乔儿这回彻底不敢吭声了,心中暗道:“反正我娘只让我追上她,又没让我把她带回去。”
这样一想,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于是施乔儿心安理得跟在施玉瑶身后,心安理得跟着上了马车,又心安理得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正值午后,长安大街人不少,马车被迫慢行。
施玉瑶对此没什么耐心,额头青筋都要开始跳了,纤长的五根手指在雕花楠木小案上依次起起落落,指甲鲜红似血,“哒哒”叩出一串动静。
施乔儿和四喜偎在一起,活似两只弱小可怜的猫咪。
喵都不敢喵一声。
施玉瑶却是眼皮一掀:“怎么不说话了?”
施乔儿怯生生抬眼:“你……想让我,说点什么?”
“随便。”
“那……你中午吃的什么?”
“……”
“行,闭嘴吧。”
施乔儿重新低下头,心里面骂骂咧咧。
这时马被惊了一下,车厢内的几人差点摔在一起。
外头的车夫破口大骂:“走路不长眼睛?没听见马蹄的声音吗!”
施乔儿掀起窗帷一瞧,发现香料铺子门口站了两名年轻女子,模样都可称作清秀,只不过穿衣打扮上大相径庭,很明显一个是主子一个是丫鬟。
小丫鬟气性颇大,面对怒喝,抬脸瞪着眼睛便驳回去:“你敢骂我们?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说出去吓死你!”
在她身后的女子连忙扯了下她衣袖,小声说:“不要生事。”接着抬头对车夫赔罪道,“抱歉,方才是我二人只顾说话一时走神,故而没能留意前面,请您莫要见怪。”
“这还差不多。”车夫冷嗤,打马欲行。
此时香料铺子的老板跑出来,扬着声音追那两名女子道:“姑娘留步!看你们买了那么多回,我再送你们些夹竹桃吧!”
车厢内,施玉瑶倏然睁大双目,喝令车夫:“等等!”
小巷中。
万翠儿摸着袖中包有整朵夹竹桃的纸包,面上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趁着四下无人,身边小丫鬟悄声道:“您也太傻了,要想动手,何必如此麻烦,往她每日里喝的安胎药里下些东西便是了。”
万翠儿轻扯了下嘴角,柔声道:“直接流产,只会让世子爷更加怜惜她,也会更引人怀疑。这样做,毒性小还令人难以察觉,待到生产时无非两种结果,一是她诞下死胎,从此招惹世子爷厌弃,二是直接一尸两命。世子爷为了两个孩子,肯定会再续弦,以我姑母在齐王府的地位,扶我为正,不就是说句话的事吗?”
她才不要做什么妾室,她要像姑母一样,要做就做正妻。
小丫鬟咧嘴直笑:“还是小姐您想得周到,等您坐上了世子妃的位子,奴婢也能跟着沾沾光了。”
万翠儿轻笑一声,眼中狠意毕露:“我在家做小伏低,来这里难道还要做小伏低么?什么国公府嫡女,什么公主之女,连个傍身的兄弟没有,光有个不问世事的娘和行将就木的爹有什么用,我倒要看看我要是真把她害死了,谁能给她主持个公道。”
小丫鬟连连附和:“您说得对!爹娘再厉害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这女人啊,除了丈夫就是靠兄弟,若没个兄弟倚仗,到哪都是受欺负的命。”
话音落下正逢拐角,两人刚要拐弯,迎面便撞上一名华服女子,身后还跟了不少人。
施玉瑶眯着眼睛打量一圈,目光落到那清秀佳人脸上,慢悠悠启唇道:“你就是万翠儿?”
万翠儿只觉得面前女子美貌不可逼视,又满头珠翠一身绮罗,不禁心惊胆颤,后退两步道:“诸位是……”
施玉瑶一抬下巴:“雨沫雪沫,上。”
雨沫雪沫一撸袖子,上去摁住两人便是一顿搜,不多久便从万翠儿袖中掏出好些纸包,指甲掐住一撕,露了满地的晒干夹竹桃,刺挠的香味顿时蔓延开。
万翠儿慌了,瞪着施玉瑶挣扎着大喊道:“你们是谁!为何无故搜身!你可知我们的身份!”
施玉瑶笑了,上前道:“身份?朱传嗣那个王八蛋的填房小妾?”
躲在后面的施乔儿不禁张大了嘴,不可思议道:“二姐,原来我们是可以骂姐夫王八蛋的吗?”
还有这种好事!她早就想骂了!
听到“姐夫”两个字,万翠儿猜到她们身份,脸色瞬间煞白。
施玉瑶过去,左手轻轻捏住万翠儿的下巴,打量着对方惊恐的神情道:“不光骂,我还要打呢。”话音未落右手高扬,下去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万翠儿惨叫一声瘫软在地,小丫鬟挣扎着过去护住她道:“你们……你们不要欺人太甚!素未谋面的,怎能上来就当街打人!”
施玉瑶眉梢一扬:“我想打你就打你,我打你还要挑地方吗?”
说完转脸大喝一声:“都愣着干嘛!上来!打!”
万翠儿捂脸流泪:“我知你们看我不顺,可我只是一个妾室而已,没有我还会有别人,你们打我算什么本事?还不如去找世子爷,让他以后别再听话纳妾。”
施玉瑶冷笑,挽起袖子将头上碍事的步摇拔掉扔在一边:“少在这给我装无辜扮可怜,朱传嗣那王八蛋爱纳几个小老婆关我屁事,我今日治你是因为你胆大包天竟敢下毒祸害正妻,我姐是顶好的脾气,三两句话可糊弄过去。我可不一样!”
随着惨叫声接连发出,四喜连忙将施乔儿眼睛捂上:“姑娘快闭眼!这场面咱可看不得!”
施乔儿却把四喜的手往下一扒,瞪着两只圆眼睛喃喃道:“我不害怕,我挺庆幸的。”
四喜:“庆幸什么?”
施乔儿:“我从小到大惹施玉瑶那么多回,她都没打我一下,说明她是不是也……挺爱我的?”
四喜:“?”
完了,这下真的吓傻了。
“绳子。”
半个时辰后,施玉瑶光着两条白胳膊,顶着满头汗气喘吁吁。
见施乔儿看呆了,施玉瑶皱了皱眉又喊一声:“绳子!”
施乔儿忙把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最后把臂弯披帛抽下给她了。
随着“呲啦”一声响,施玉瑶把披帛从中一撕两段,正好够捆两个人。
亲自捆结实,她起身擦了把汗,吩咐下去:“带去码头卖了,卖了将银子送到齐王府,顺便告诉他们一声,我大姐近来身子不大舒服,暂时就不回去了,让他娘的朱传嗣有多远死多远别来接。”
雨沫提了口气,道:“要一字不落吗?”
施玉瑶想了想,抬了下手指:“适当润色。”
……
傍晚回到家中。
施乔儿吃饭时一双眼睛光盯着施玉瑶,心想:“打人打那么凶,她是怎么做到回来还能面不改色咽东西的呢?”
正寻思着,未知全貌的施虎一瘸一拐气冲冲快步走进来,指着施玉瑶便大吼:“是你将齐王妃的侄女打一顿又绑起来卖了的吗!”
施玉瑶面不改色嚼着米粒:“是啊。”
施虎气得老眼昏花:“你你你——你可真是!”
施玉瑶放下筷子,施施然抬眼:“三妹可和我一起打了,要罚一起罚。”
施乔儿惊了,拿勺子的手都哆嗦了一下,立即向施虎辩解:“我没有!”
辩解完委屈巴巴抱住身旁的沈清河,噙着泪小声与他说:“我就递了条绳子。”
作者有话说:
“我就递了条绳子。”
第31章 馋你
沈清河把施乔儿挡在手臂后面, 好声好气对施虎道:“岳丈大人息怒,打人固然不对,但夹竹桃对孕体损害极大, 长姐平白无故得了一身夹竹桃的气味,这其中隐情, 还请岳丈大人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