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熬了也是白熬,施乔儿现在连口水都咽不下。
沈清河上了榻,把直打哆嗦的可怜虫搂在怀里,脚掌贴着那双冰凉的小脚,尽量让她舒服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沈清河身上的温度起了作用,施乔儿慢慢疼得没有那么厉害,起码不再大喘粗气流泪喊救命了。
她动了动身子,好在沈清河怀中更好受些,摸着他的手,拉着哭腔虚弱道:“相公,要不我们要个孩子吧,这个罪我是一刻不想再受了。”
沈清河苦笑,手臂紧了些,将怀中娇人儿包裹结实,柔声说:“要孩子容易,但生的时候会更疼。你想想大姐,刚有孕时吃什么吐什么,人都憔悴了很多。更何况你现在身子骨嫩不宜生育,我不会让你有孕的。”
施乔儿一听更想哭了:“那我要怎么办,我一想到这种疼以后还要月月遭,我就恨不得死了算了,相公你真的不知道有多疼,我就感觉有一把冰锥子,在我肚子里一直凿一直凿,好像没个完一样,非要把我疼死才罢休。相公你说,我不会有天当真被活活疼死吧?”
越说越委屈,施乔儿脸埋沈清河怀中又呜呜哭了一大通。
沈清河摸着她的发,心疼又无奈:“不准胡言乱语,你要是疼死了,我就随你一块去,咱们一起化成灰,生生世世不分开。”
施乔儿揪着他的衣襟,无力地呜咽着:“可我真的好疼啊相公,我感觉快要撑不下去了……”
沈清河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后颈,轻声安慰:“好娘子,别哭了,我会想办法的,放心,总有一天会好的。”
也不知是哭了多久,总之施乔儿后面是在沈清河怀中沉沉睡去的,等一觉醒来,肚子就好了不少。
过了几天以后,她身上彻底干净了,嫌房子里头闷热,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到厨房里摸了个冰凉凉的冰晶柿子吃,嗦着甜蜜蜜的汁水,心情别提有多美。
然后笑眯眯刚出厨房的门,就被沈清河抓了个正着。
施乔儿下意识就把柿子藏在了身后,顺便抹了下嘴巴,故作镇定道:“相……相公,你怎么突然来厨房了,今日没去上课吗?”
沈清河:“天太冷,早该让孩子们休息阵子了。”
说完,不动声色地把手朝施乔儿一伸。
施乔儿愁眉苦脸,盯着那洁白的掌心看了半天,不情不愿把柿子交了上去。
沈清河看着柿子上整齐的一小排牙印,想笑又憋住,佯装严肃道:“下次还敢么?”
施乔儿低头摇了摇脑袋,委委屈屈的可怜样子,小声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真是的,找个当先生的相公就这点不好,他那边脸刚板上,她就下意识怂了,好像是他学生似的。
嗯……虽然在他那学到的东西确实不少吧。
沈清河上前,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柿子又塞回了她手中,无奈道:“最后一个了,下回若还这样,我就要真生气了。”
施乔儿笑嘻嘻吸了口柿子的汁水,眨着眼睛问:“你真生气是什么样的?”
沈清河故作严肃,说:“很凶,会把你吓哭。”
施乔儿踮起脚,不知死活地亲了下他的嘴角,语气软软的带着讨好:“这样还气吗?”
“……”
现在是吃准了他就是对她没办法。
沈清河往厨房里扫了眼,见没人,把施乔儿拽进去了。
……
第二天一早,夫妻俩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施乔儿困得不行,头枕在沈清河膝上起不来,迷迷糊糊问:“我们去哪儿啊?四喜猴儿他们也没带来,你要把我卖了去吗?”
沈清河轻拍小娘子腰脊一下,永远摸不清她的脑回路,叹气道:“我把我自己卖了我能把你卖了?是我有名学生,家中是开温泉庄子的,如今天寒地冻,与其让你整日待在家中,不如到泉中泡一泡,说不定对身体有奇效。过往他邀我几次我总回拒,如今有了你,方觉得是个好去处。而眼下又恰逢年底,正是事多之际,留下四喜猴儿,也好对家里有个照应。”
施乔儿懵懵“嗯”了一声,想了片刻嘟囔道:“学生……那个秀才?”
沈清河愣了下,随后点头:“嗯,是他。”
施乔儿闭着眼感慨:“啧,又有钱又有功名,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沈清河眉梢一扬,动手掐了下她的腰:“说什么呢?”
施乔儿受了痒,“哎哟”一声爬起来,扑到沈清河身上笑道:“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见不得我夸别的男子?”
沈清河反问:“那我若当你的面夸别的女子,该当如何?”
施乔儿也不困了,马上瞪圆了眼,凶巴巴怒视着他:“你敢!”
沈清河哭笑不得,低头吻了下那张莹润的樱桃口,轻声说:“为夫不敢。”
马车行驶半日,总算到了山脚下的温泉庄子。
施乔儿被沈清河扶下马车,脚刚沾地,便听一道温和的苍老声音迎上来道:“敢问二位可是沈清河沈先生及沈夫人?”
沈清河对着老者一揖,温声道:“正是。”
老者笑着回礼:“老朽姓许,庄中上下皆称一声许伯。我家阿郎早已交待过了,说这两日会有贵客到来,让我好生安排。二位既已来到,便请随我进来吧。”
沈清河攥住施乔儿的手,带她随之入内。
施乔儿还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当下新奇到不行,眼睛忍不住左右打量。
过往她虽也听说过温泉之说,但在她娘嘴里,好像和在家中泡热水澡也没什么区别,故而兴趣不大。
但这回和沈清河来,虽然还没有进到最里面,仅是走上段路,她就觉得这庄子实在舒服。
不比外面天寒地冻,庄子里绿荫遮天蔽日,寒气全被阻隔在了外面,置身其中,竟宛若春日一般,全身上下都透着舒爽,空气中还流窜着湿润的水气,吸入肺腑舒适异常。
而且曲水流觞,亭楼水榭,所需所观一应俱全,走在鹅卵石小径上,耳边都能听到潺潺水声,实在是身心极大享受。
二人被带到住处换过衣服,施乔儿到处一逛,才发现温泉就在他们自己的院子里,根本不必再去别处,泡完再上来直接便能休息,除此之外一日三餐皆有人送到门口,听到叩门声开门去取便是。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施乔儿只着一身象牙白的齐胸襦裙,裙子的料子很轻薄,可以穿着下水池,泡完上来用不了多久,它又会自己蒸干。
刚把身子没入泉水中的那刻,她全身都抖了一下,感觉太烫了,根本泡不下去。但过了没多久,适应了温度,她就发现全身的筋骨都好似舒展开了,人舒服得连话都不想说。
在温泉边上,沈清河摆了张书案,上面放着他带来的卷牍,目光一刻不离上头的文字,正在专心翻写。
施乔儿两条嫩藕似的双臂叠在池畔,下巴抵在手背上,静静打量自己相公。
看他白面墨发,瞳似点漆,长睫轻颤,被水汽浸湿的碎发贴在两鬓,沿着清瘦的下颏,缓缓往下滑着水珠,水珠又沿着修长的颈项蜿蜒,一直流入微微敞开的领口中。
施乔儿看着看着,不禁舔了下唇瓣,心想:“要命了,我以前怎么就觉得他丑呢?”
感受到有道滚热的视线盯着自己,不动声色半天,沈清河终是没能忍住,抬眼看她:“瞧我干什么。”
施乔儿弯着眼睛笑了下:“瞧你,秀色可餐。”
沈清河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垂目:“我得把这几卷翻完。”
施乔儿轻嗤一声,眼中波光流转,俏生生将脸转向一边:“谁不让你翻了呢。”
尾音打着旋儿,发着媚。
沈清河喉咙更紧了,眼睛盯着卷牍,脑子里却不知在想着什么,笔尖的墨渍渗入竹简,一点点荡漾开。
他心中暗道:“只一个时辰,等会便将笔再提起来。”
然后那支笔在原处摆了整三天。
施乔儿被泉水泡开了,身子奇软。
山中不知甲子,林中不知日月。最后二人被一阵叩门声吵到,被迫偃旗息鼓。
沈清河系着衣带,粗喘着将门打开,见是许伯,调整吐息便先一揖,正色道:“可是家中有消息传来?”
许伯笑着点头:“先生猜对了。”然后把手里的信封交给了他。
给完见沈清河两眼发红,只当是熬的,便又多说了句:“来时便见先生带了好些卷牍,要老朽说呀,用功是极好的,但先生学识早已超凡脱俗,再不必如此废寝忘食,多当心自己的身子才是。”
沈清河:“……”
倒是挺废寝忘食的。
送走许伯,他将门关好,带着信封回去。
施乔儿躺在池畔,一身湿透,明显是从中出来不久,此刻魂飞天外,只能张嘴不断换着气。
听到沈清河回来,她将眼皮撕开一条缝儿,懒洋洋道:“什么事啊?”
沈清河在她旁边席地而坐,把她扯入自己怀中,二人依偎着,能听到对方心脏的剧烈跳动。
“家中来信了,岳丈写的。”沈清河哑声道。
施乔儿双手早没了力气,酸软如面条一般,便用牙将信封撕开,取出其中信笺,展开一看,迷蒙的双目瞬间发亮,喜出望外道:“是雁行哥哥!他要回来了!”
……
腊月二十四,临近年关。
自施虎自收到消息,就一口茶没喝下过,大冷天的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走就是一天,两眼直冲大门的方向发呆。
三女儿带着女婿一进家门,张嘴就喊:“雁行哥哥回来了吗!他人呢!”
云姨娘捂住嘴将人拖到一边,低声呵斥:“着什么急!这不还在路上吗,你爹本来就要魔怔了,再喊喊,直接给喊归西了!”
两年了,再过这个年便是第三年,施老头日日盼夜夜盼,可算把人给盼回来了。
施乔儿心有疑问,看着自己老爹道:“不应该啊,如果是班师回朝,早几个月前我们就该知道才是,怎么会连个消息没有,突然间人便回来了?”
云姨娘戳了下她额头:“傻呀,这只是他回京述职而已,班师回朝的话,动静就太大了,搞不好蛮人趁他不在又得犯边。我估摸着这回硬待也待不了多久,不过是陛下体恤,肯愿意他回来过个年罢了。”
施乔儿揉着额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云姨娘看着老头那副失了心窍的样子,不免也叹了口气,掐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喃喃道:“不对啊,按照信上说的,我感觉应该就是今天,怎么到现在还没入京?难道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夜里,还不见人归,云姨娘猜测今日应该是赶不回来了,劝施老头进屋歇着吃些东西,老头不干,木头似的,站累了就坐在地上等。
“哪有这么大岁数不听人劝的,越老越回去了。”
云姨娘数落完人,皱了皱眉又想到什么,特地到后院找了趟正和沐芳说体己话的施乔儿。
握住闺女的手便道:“为娘这一日也急糊涂了,居然忘了去给老二通个气儿,横竖雁行今日也不见得回来了,你派四喜去将军府把人请过来,全部下人里她也就乐意同你身边的人说上两句话。请来了人,今晚我同她好好聊上一回,怎么着也得让她把那个表面功夫给做到位了,要不然,依你爹的性子,这个年怕是别想好好过去。”
施乔儿点头,忙派人去叫四喜,一刻不停的吩咐下去。
事情办完了,云姨娘思来想去,实在不放心守在前面的老东西,脚一跺道:“罢了,他爱进屋不进屋随他去吧,但我好歹得让他吃两口饭,不然这大冷天的,人没等到先把自己熬没了。”
沐芳身子不便,施乔儿跟着一块到了前面,加入劝饭队伍当中。
施虎坐在夜色下,两眼发直,不管旁人怎么劝,从始至终都只盯着张开一天的大门,自言自语道:“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教他学武的,我自是知晓他有天大的能耐,但边疆苦寒,他爹为了救我丢了性命,我又何当把他送入那人间地狱当中,十八层爬上来,活人也成了厉鬼,脚下堆的白骨都能填满长城。”
云姨娘往他嘴里塞着软烂蒸糕,“呸呸”两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没有雁行,太平日子又能有几天?你是能耐,可你老了,当年和你一起的人都老了,连陛下也老了,保家卫国,还是得指望年轻人,你们就别想那么多了。张嘴!吃饭!”
施虎抹了把通红的眼睛,乖乖张嘴。
这时门外响起数道马蹄,马儿嘶鸣之声震耳发聩。
大门外,为首的汗血宝马上,一抹高大健壮的身影敏捷跃下,大步一迈,直奔国公府内。
施虎隔着夜色认出那道身影,霎时间将嘴里嚼得半烂的食物一吐,起身迎上,张嘴大笑高喝:“我儿一路辛苦!”
青年男子身穿盔甲,宽肩长腿,壮如铁塔一般,步伐如飞走到施虎身前,先是扶了一把,接着双膝跪地,叩头行礼道:“父亲!”
施虎连忙弯腰扶人,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不去哆嗦,高声笑道:“起来!跪什么跪!快让我看看你长变样了没有!”
众家眷围在左右,本来应该其乐融融的场面,硬是有些怅然伤感。
云姨娘拿着帕子掩泪,施乔儿本来想等人一到就打招呼问东问西,但等人真来了,嘴里反倒一个字说不出了,鼻子一酸转身抱住了沈清河。
随着大将起身抬头,国公府明亮的灯火下,映出一张英俊坚毅的面容。
边陲的风沙太大了,将昔日少年磨成如今一身凶煞的将军,虽依旧剑眉星目,但早已不是当初青涩的眼神,面部轮廓也已然脱胎换骨,脱却全部稚气,线条凌厉活似刮骨利刃。
施虎举手摸着这张脸,竟不觉落泪,呜咽道:“怎瘦成这样了?”
秦盛一笑,冲淡几分战场上带来的凶悍,好声说:“父亲再仔细看看,不是瘦了,是我长开了。”
施虎又仔细瞧了瞧,看见满面未刮的胡茬,和那双亮如星子的黑眸,淌泪点头道:“大了,是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