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闷声闷气话都说不了几句的毛头小子,早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施乔儿在沈清河怀中待了片刻,收拾好心情本想打声招呼,结果一转头,目光穿过秦盛,落到了大门外的另一道身影上。
她怔了下,两眼清亮亮的,望着人,喃喃喊了声:“二姐姐……”
那瞬间秦盛的整副表情都僵住了,转头一望,恰与那双眼尾上扬的狐狸眸子四目相对。
施玉瑶呆呆看着眼前一切,感觉站在门口的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她冷哼一声,嘴角浮上丝讥讽的笑意,转身便走。
秦盛本呆愣在原地,看着看着突然如遭雷击,拔腿便追了上去。
半炷香后人回来,身边没有人,脸上有记巴掌印。
施虎气得直骂“混账!”,云姨娘愁得满头大疙瘩,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带着人出去找玉瑶。
到这一步,劝不劝的得另说了,但她得讲清楚今日不是故意叫她回来看这个场面的,谁知道两人就赶这么巧,一分一厘都不差。
留下施乔儿神情复杂地看着秦盛脸上的巴掌印,万万没想到到头来招呼没打成,开口第一句是:“疼么,雁行哥哥。”
秦盛摇了摇头,面对她时神情柔和了几分,注意到她身后的沈清河,想到父亲给他写的信上内容,猜出身份,拱手一礼。
沈清河回礼,抬眼道:“姐夫一路辛苦。”
秦盛略摇了摇头,笑着说:“算不得辛苦,比打仗轻松许多。”
气氛这才算有所活跃。
一顿洗尘宴吃得没滋没味,夜晚小夫妻没回去,就地宿下。
施乔儿晚饭时心思太多,没能吃饱,到了要入寝的点儿才又想起来饿,要挟着沈清河陪她一块吃夜宵。
府中厨娘手巧,秋日里的桂花没丢,留着泡进了酒里,这时味道正好,一开封,整个小院都飘满了桂花香。
沈清河的原则是非必要不饮酒,这个非必要中的“必要”,自然也包括了他家娘子撒娇。
三杯两盏下肚,他有些想不明白,指腹摩挲着施乔儿雪白的腕子问:“秦将军勇冠三军,长相英俊,性子亦是极易相处,二姐如此抵触他,当真只是因为不喜欢吗?”
施乔儿喝得微醺,脸颊红扑扑的,指尖转着琉璃小盏,结结巴巴道:“她在怄气呢,她气我爹,也气雁行哥哥,恨他们俩一个敢把她往外嫁,一个就敢娶,她啊……她……她虽然身边那么多男人转,但是我知道,她在想念……想念小侯爷。”
作者有话说:
我也手酸……码字码的(抹泪)
第34章 年前
云姨娘在外面找了一夜, 将军府找了,玉瑶平日里爱去的几个酒楼茶坊也找了,硬是没能寻着个人, 当晚回来着急到不行。
施虎乍听也着急,但想到雁行脸上的巴掌印, 又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外头叱骂:“既然放着好好的家不回, 那就让她待在外头自生自灭吧!谁都不许找!不许管!”
连想去外出寻找的秦盛, 也被老头拦住了。
施乔儿不放心, 但又实在不知道二姐还能往哪去,静下心来又想到今年雁行哥哥回来, 那这个年必定是在国公府过了,眼见要临年关, 虽然她和沈清河都在这, 但小猴儿还在家里, 国公府的饭菜他最喜欢,不如接来一块过了。
说干就干, 施乔儿当即就派人去给沈清河说了声,自己带着四喜以及簇拥在她身边的若干婆子丫鬟,回家接人。
小沈从早上一睁眼,便被岳丈叫去书房和姐夫喝茶谈天去了,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三个男人聚在一起,戏能从天亮到天黑。
今日太阳正当头,但实在是冷, 施乔儿穿了里三层外三层, 最外面还披了件秋香色羊绒斗篷, 面上敷了胭脂,乍看上去面色白嫩粉腻,娇艳动人,犹如一枝盛开在冰天雪地里的迎春花。
马车里,四喜打量着施乔儿的脸色,笑道:“姑娘去了一趟温泉庄子,回来精神果真比以往好百倍了,看来泉水的确养人,姑娘以后要多多去的才好。”
施乔儿捧着手炉垂着眸子,嘴角噙着抹笑,脸颊不知不觉红了个透。
泉水养不养人她不知道,反正她家相公是怪养人的。
腊月二十五,大街上开始有了热闹的迹象,对联灯笼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马车一路走得慢悠悠,晌午以后才到家门口。
到家以后叫了两声猴儿没人应,刘妈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施乔儿只当她多想,保证道:“放心吧,我把您一块接过去,母亲生前多亏您照料,您在我眼里是不一样的。”
刘妈眼眶一热,一时也忘了开口了,一直等施乔儿到了后院,才如梦初醒追上去道:“娘子啊!咱们家来客了!”
施乔儿哪里留意身后的叫声,带着四喜只顾往后院走,张口轻唤:“猴儿?猴儿你哪里去了?”
池塘边上传来小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兴高采烈:“这儿呢娘子!这儿!”
施乔儿循着声音一望,望到了站在池塘边朝她招手的小猴儿。
以及猴儿脚边往水里探着个脑袋找鱼的太极。
还有太极旁边,躺在美人榻上,怀揣手炉,手捏钓竿,一身珠光宝气,正在打哈欠的——
“施、玉、瑶!”
施乔儿秀眉一蹙,怒气冲冲小跑过去,把鱼竿子从人手里一夺,咬牙切齿道:“你怎么来我家了!”
施玉瑶舒了口长气,刚嗑完一盘瓜子的嘴巴有些发苦,咂吧了一下,懒懒翻着眼皮道:“你搬入新家以后我都还没来看过呢,现在颇有兴致,特地来走一趟,怎么着,不让啊?”
施乔儿被气得结巴,杏眼瞪着眼前不可理喻的大美人:“不是……这是我让不让的问题吗?昨日里家里人都要把你找疯了,我娘着急得一宿都没睡着觉,你还有没有心啊你!”
施玉瑶在听到后半句时神情略动了动,张口道:“姨娘现在如何了?”
施乔儿气不打一处来,脸别向别处再不看她:“正在家喝茶汤提神呢!”
见施玉瑶不再言语,乔儿不免又瞥向她,见她神情发沉,心又软了软,坐在她旁边恨恨道:“外界都说你施二娘子性子厉害,我看也不过如此,老大不小个人了,遇到事情光躲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从这里出去,同爹说清楚,同雁行哥哥说清楚,大家能好好坐下就坐,坐不了互相心中都有个数,你倒好,看见人一言不合便走,你能让谁心里能好受?”
施玉瑶伸手掏了掏耳朵,神情不耐烦,眼波却平静:“行了,唠叨得我两只耳朵疼。”
施乔儿一听又急了:“我这不是唠叨!我这是在同你好好说话,不提别的,单论我娘为你着急上火一夜,你说你这事干得算是漂亮吗?”
施玉瑶盯着水面看了半晌,终是轻轻一抬眸子,瞟向气鼓鼓的施乔儿:“是是是,你说得对,我回去总行了吧?别拿这幅幽怨的眼神看着我,没因为沈清河成怨妇,倒因为我成了。”
施乔儿心情这才好受些,明明已经不气了,却还是装作凶巴巴把鱼竿往二姐手里一塞:“喏,还你。”
施玉瑶接过鱼竿,白她一眼:“嚷嚷半天,窝子都被你惊了。”
鬼的窝子呢。
施乔儿都不好意思跟这里的傻人傻猫说,搬进来以后沈涧一直没买到喜欢的鱼苗,池子里头压根没鱼。
……
得益于施乔儿事先做过的思想工作,玉瑶到家以后心不在焉勉勉强强认了个不是——仅仅针对于昨天故意躲着不见人。
老国公呢,光会嘴上不饶人,实际老二稍稍低下头,他这边脾气就全没了。而且仔细想想,又很高兴。
大女儿过了年就快要临盆了,自己又要当外公了。盼了快三年的义子回家了,最不放心的小女儿也择了良人,老二虽然还未能同自己彻底放下芥蒂,但已能同在桌上好好吃饭了。
一大家子,未来可期。
施老头很是高兴,心中畅快得很,原本说好只喝茶的,结果大晌午的就着二两小酒,醉醺醺给俩女婿说起了自己那波澜壮阔的青春岁月。
但无论怎么波澜壮阔,最后都能归结于一处——骂齐王那个老贼。
“朱为治!我呸!”施虎红着眼睛红着脸,打着酒嗝骂着人,“我都说了!蛮人善马战,不得于马上与之血拼,就得使弓箭长刀!离远射箭,离近便砍去马腿,方可有些胜算。可他他他!他个老王八蛋!非说什么智取!什么卧底其中烧粮草,你们说他懂个屁的打仗啊他!谁他娘不知道烧粮草!关键怎么烧!派谁去烧!光会些中听不中用的废物点子!”
沈清河:“岳丈说得对。”
秦盛:“父亲有道理。”
施虎举着手指头,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其实也不过因为他命好,生成了陛下的同宗兄弟罢了,这么然,就这么个家伙,谁能用他!你们说是不是?”
沈清河点头。
秦盛点头。
三炷香后,等老头终于遭不住睡了过去,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肩膀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秦盛虽与沈清河相识不过一日,却感觉此人见多识广,绝不是普通的教书先生那么简单,便想与之多说两句,探一探虚实。
歇得差不多,秦盛抬眼一望沈清河:“妹夫在想什么?”
沈清河实话实话:“在想我娘子。”
秦盛:“……”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话他没法接。
傍晚,齐王府的人来探口风,被云姨娘三言两语给搪塞过去了,只说现在天儿又冷,沐芳身子又不方便,倒不是不想回,只是这天寒地冻的,人乍一挪窝必定不舒坦,谁也不能为难个有孕之人不是?
来探话的婆子脸都要笑僵了,憋了一肚子气走还没什么反驳的话说。
老二老三都在老大的院子里说笑,云姨娘不想去掺和姑娘们之间的闺房话,便抓了把瓜子跑到北屋,逗着俩小外孙同陈嬷嬷聊起了家常。
没有年轻人在,便也没了多少规矩,卧在暖阁中吐着瓜子皮道:“唉呀你说说你说说,咱们府上三个姑娘真是个个命不同。原先我觉得我们老三最苦,出生便是早产,身子弱又爱哭,针眼儿大的道理不懂,书也不爱看,也没什么见识,到了婆家必定受欺负。可是你瞧,就阴差阳错嫁了个教书的,现在身子也好些了人也懂事了,还学聪明了不少呢,都能把老二给劝回家里来了!啧啧,当真是要让我刮目相看了。”
趁着太太在佛堂礼佛,陈嬷嬷也打开了话匣子,感慨道:“可不是吗,以往连太太都时常担忧三姑娘呢,说她的性子不适合往外放,还不如养在府中一辈子,也免了吃那些苦头,最让人省心的便是大姑娘二姑娘。可是你瞧现在,二姑娘自是不必说,当真是老天无眼白瞎了昔日那一段上好的姻缘。且说大姑娘,这过得也是不舒心,虽说孩子都有三个了,但我这心里总觉得不熨帖,就感觉她和齐王世子之间跟少了点什么似的。”
云姨娘一拍手,支起身子亮着眼睛道:“你也觉得是吧!我也觉得呢!要说这可真是够怪的,他俩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少年夫妻,按理这些年下来,虽做不到如胶似漆,但也该知心知底才对,可你看他俩,总是个不温不火的样子,就跟……从来不熟似的。”
陈嬷嬷一拍大腿:“被你说到点子去了!”
二人正要继续往下扯,只听门口传来一声轻咳,立刻屏声息气,该退下的退下,该下榻的下榻。
云姨娘站得端正,扫了眼满地瓜子壳,抬头讪讪笑道:“等会儿我自己就扫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走进来,眼神无奈:“沐芳近来还好么?”
云姨娘忙回答:“好着呢,自从显怀,人就不干呕难受了,每日里吃喝正常,面庞也显丰润了些,现在有老二老三在,心情也好了,还盘算着给未出世的孩子亲自绣些肚兜帽子什么的。”
长公主轻轻点头,略垂了眼睛,稍作沉默后道:“这一年到头,辛苦你了。”
云姨娘“哎哟”一声:“太太这说得什么话,横竖都是咱们自己家的事儿,说什么辛苦,当初您把我抬举进来,对我说的头一句,不就是把国公府当自己家吗?既然是自己家,那我做什么都是应当的,您只管放心便是,有我在,老大受不得什么委屈。”
长公主浅浅一笑,欣慰,也有些苦涩。
天黑之际,云姨娘揣着手炉出了北屋,心里也有些琢磨不透。
其实这么多年了,她也早知道国公府和其他深宅大院不一样,主要就是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破事,人活着也舒心。
为什么没有勾心斗角?因为姬妾少,子嗣少,她入府的时候,长公主便已经隐居北屋,非必要不出一次门,全府上下,除了那个生下老二就红颜薄命的,也就她一个正经姨娘。
云姨娘虽心大筋粗,但也能看出来,国公爷与公主,比起像夫妻,更像君臣,二人之间,一个是尊大过情,一个是全然淡漠,随意如何。
其实这她也能理解,老太后昔日错点的鸳鸯谱罢了,两个互不对眼的人凑在一块,能相敬如宾的过就好了,反正都这么大岁数了,过不下去还能怎么?
让她不理解的,是沐芳和长公主之间。
照理母女该是天底下最为亲近的关系,老二打小便这么傲性个人,小时候做了噩梦也是哭着直喊娘,老三更不必说,十岁以前离了她连饭都吃不下。
偏偏老大,既不亲近长公主,长公主也不想着见她,母女之间跟隔着条天河似的,一年到头见不上一回面,见了也是问安行礼,别无他话,还没在她这个姨娘面前待着惬意。
弄不懂啊弄不懂,云水烟实在想不明白。
夜晚,一家人一起用过了饭。
施乔儿怕老爹又霸占个相公不给她,早早吃完便将沈清河拉走了,一路上直笑。
见她笑,沈清河也忍不住笑,却还得问她:“笑什么呢?”
施乔儿抱着他胳膊不松:“觉得好笑啊,我爹这会儿和雁行哥哥喝酒,肯定都不知道我把你悄悄带走了,等他想起来,抬头一看,人早就没了。”
沈清河忍俊不禁,摸了把小娘子的头,把人揽到自己怀里,趁着四下无人,抱了好长一会子说:“我这一日,思三娘甚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