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低眉顺目坐在韩却身侧,今日一早韩却就让人送了衣服过来,竟然是韩国贵族间流行的流仙裙,没想到他竟然让她参加这种场合。
见到谄媚的燕国使臣,阿梨心中既不屑又愤怒,燕国今日之下场,比亡了的卫国又强多少?哦,大概是燕国王族依然过着纸迷金醉的日子,而卫氏成了阶下之囚。
她冷眼旁观着,现今唯唯诺诺的燕和,与当年拒绝卫国求援时高傲的德尔侯判若两人,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
那边韩燕代表在拟定和谈细节,韩却见阿梨神色,有心逗她,“吃苍蝇了?怎的这副模样?”
阿梨见这人无赖的样子,有心嘲讽:“我听说燕侯仪态无双,年轻时也曾是著名的君子,今日一见,才知传言虚伪。”
此时许多王孙公子,为了声名不惜花重金派人在各国游荡,宣扬他们的君子事迹,其事实,往往也不尽真实。
而韩国公子也没少做这事,像公子琮、世子璟,都干过这种事。
韩却也不在意阿梨话中有话,他一个不受待见的,向来懒得做这些事,也没有资本去做这些事,也不需要去做这些事。
他只抿了口清酒,问自己想问的,“你是燕人,若是燕国气数已尽,有何想法?”
“我是燕人,我当然希望燕国强盛,百姓安宁。”阿梨抿唇,可惜她不是。
韩却冷嗤了一声,有些希望,注定落空,而有些人,不尘埃落定,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两人这处说着话,那边契书既成,公子琮向燕侯举杯笑道:“燕侯,今日这盟约既成,以后这永州云州这一片就归我大韩所有,燕国北有羌氐,日日扰得百姓不得安宁,我大韩以后也不会坐视不理。”
德尔侯燕和听了这话,汗水跟着就往下掉,这意思是不光失了永州云州二地,以后燕国北部岂非也成了他韩国的跑马场?
“长公子,这……这话不是……”他陪笑着,“也不能这样说……”
刚刚签订协议的参将于今已站了起来,有些不悦,“唔,那燕侯说说该怎样说呢?难道燕国如今不需要我大韩的帮助?”
看他伸手欲撕协议,燕侯一个头两个大,他跺了跺脚,“于参将!于参将!这是哪里的话,两国刚刚缔结盟约,我大燕是诚意满满,不然也不会将永州云州两地献上了。”
公子琮饮了杯酒,出声唱白脸,“燕侯,你别着急,老于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燕王的诚意,咱们都明白。”
听公子琮如此说,于今已捧了杯酒上前哈哈笑道:“我老于就是个大老粗,人傻话直,燕侯可不要见怪。”
燕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接过于参将递过来的酒杯,腆笑道:“无碍,无碍……”
他话未说完,忽然自他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音,“两国即是有心和谈,自然是为了两地百姓作想,羌氐侵我国土,燕尚有抵抗力,若是不敌,自然会向盟友求援,想来届时名正言顺,韩王定不会拒绝。”
这话既表明了燕国有能力对抗羌氐,又委婉的拒绝了韩国的驻军,若是韩国军队想要进驻,需得燕国求援才可以,既表明了燕国的态度,又有理有据。
韩却跟阿梨看向对面,见一身着男装的小个子站了出来,一把掀开了帽子,如瀑的秀发顷刻散落下来,竟然是一明媚女子!
韩却不动声色的冷笑了一声,就知道是她。
德尔侯燕和心里一片痛快,这人说出了他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可是自那女子揭下帽子,他面色一变,不由得往公子琮那里看去。
他本以为会看见一张愤怒的脸,倒没想到看见了公子琮眼神中的惊艳,本想呵责的话眼神一转立马吞了回去,只轻斥道:“胡闹!”
“叔父,我难道说错了什么吗?就算我说错了,我一个小女子,难道堂堂韩国公子,龙骧军首领,还会跟我计较不成?”
少女杏眼圆睁,看着懵懂又无害。
公子琮站了起来,“这是?”
既然称燕侯叔父,又敢跟他这般说话,公子琮心里有数却明知故问。
燕和站了出来,站在了女子旁边,“这是兄长掌珠,燕公主妘,想来是一时贪玩,悄悄跟在了车队里面,女子无知,还望长公子勿怪。”
燕和本不打算暴露燕妘的身份,可是刚刚公子琮的眼神让他改变了计划,燕王没有几个儿子,但是却有十几个女儿,况且本来就有和亲的计划,燕妘又不是省油的灯,去了韩国,正正好。
公子琮看着眼前明眸善睐的少女,笑了笑,“公主天真烂漫,我又怎么会计较这些?”
“来人,赶紧给公主赐座。”
韩却听着公子琮的话,忍不住想起前世,这看着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差点搞得韩国王室天翻地覆,这也是这次他非要带上阿梨的理由。
前世两国和亲,因为没有适龄的未婚公子,直接将他俩凑成了一对,可是野心十足的燕妘不知何时竟然跟世子璟勾搭上了,差点害死了他,所以这世他是万万不再愿意跟她有任何瓜葛的。
本来他已经派人在路上截住她,千方百计不让她来溧阳,甚至为了防止燕王再有其他女儿过来,他找了阿梨做他的挡箭牌。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还是来了,并且直接在这样的场合出现在了公子琮的面前。
先前为了顺利接管溧阳,他不惜先跟罗建成交好,可惜没有用,罗建成还是死了,只怕驻军走之后溧阳不会太平,以后也是个难处。
好像无论他怎么努力,事情还是会拐个弯又回到原处。
韩却忽然有种被宿命支配的感觉,他忍不住怀疑他到底还能不能摆脱被毒杀的命运……
燕妘的位置被安排在了燕侯的旁边,她虽是公主,不过不论是辈份还是出身都比不上跟燕王一母同胞的燕侯,且她是偷偷出来的,所以她位置不如燕侯。
燕妘心中对这座次有些不满,不过也没表现出来,她大眼睛扑闪扑闪逡巡了一圈,顺势就坐了下来,加入了公子琮跟燕侯的谈话。
她因为生母不显在燕王宫不过是一不受宠的三流公主,燕国式微,她早就有心摆脱燕王室。
燕王有意派公主和亲,她好不容易争取到机会,可惜韩国这边似乎无意。
韩王老迈,其公子们也差不多都有家室了,和亲总不能过来做小妾吧,所以她把目光聚在了据说很不受宠的九公子韩却身上,不受宠不要紧,她燕妘本就一无所有,怕什么困难。
之前她已经在后面仔细观察了一番韩却,身姿如松,俊眉星目,举手投足间颇有一股洒脱不羁的味道,这皮囊倒是很对她的胃口。
韩却感觉到了那人的目光,棱角眉不适地蹙了起来。
见燕和一个劲儿往和亲上面引,公子琮也有心接话,想起前世这个女人干的好事,韩却不禁有些暴躁,一把将阿梨拉进了怀中。
阿梨本在看好戏,不料被韩却拉了一把,额头直直撞到他怀里,她生气地瞪向韩却,却发现他笑盈盈地给她揉着额头,牙缝里挤出一句只他二人听得到的威胁。
“想活命,配合我。”
阿梨识时务地眨了下眼睛,双眸顷刻含着泪花儿,韩却满意地伸袖替她擦了擦,关心道:“怎么这么不注意?可撞疼了?”
阿梨摇头,韩却靠近了她,旁若无人地轻轻呵着气,像呵护着什么绝世宝贝。
燕妘万万没想到这韩却竟然如此不要脸,本来看他无正妻又皮囊尚可,她勉为其难将他定成目标,可是他竟然堂而皇之如此宠一名女子,这让她有些不爽。
“燕侯,这联姻一事,兹事体大,父王未曾指示,我可不敢私下做主。”公子琮微笑,他岂能感受不到燕侯之意,只是这人选嘛……
看着美丽大方的燕国公主,他能直说他自己吗?显然不能,他早已有了家室,于是很自然的他把目光移向了韩却。
不能说,不代表不能有所暗示。
第11章 欺负
公子琮有些不适,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自己向来不近女色的九弟竟然当众搂着一名女子,这不是那罗氏女是谁?
他还指着韩却唱黑脸,所以坚持问道:“阿九,你说说看,这事儿如何是好?”
“阿九觉得大哥说得很对,父王春秋正盛,燕国若真有意,不如公主随这盟约一同去上京,燕国诚意满满,想来父王定会做出妥善安置。”韩却皮笑肉不笑。
若是没有看错,阿梨瞥见他于无人看见处那厌烦的目光,若不是此情此景自己身份卑微,阿梨还真想嘲讽燕侯几句。
谁都知道韩王已经年迈,韩却说他春秋正盛这不是别有所指吗?况且韩王后乃周天子公主,别说燕国式微,就算是大韩,他们这些诸侯国的公主难道还能跟她相提并论?
燕和老脸微红,他本也是一国公子,心气不低,韩却这话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接吧,难道他堂堂燕国公主,就这么不明不白跟着人去上京?可是不接吧,万一公子琮撕了谈好的盟约,他回去怎么跟燕王交代?
这跟他之前的打算大相径庭,他们本来的计划是明确了公主跟哪位公子的婚约再送人过去的呀,这时候他有点开始埋怨燕妘出风头了。
燕妘哪里看不出来她这位叔父的想法,她愤愤地想他不过就是里子面子都想要罢了,可是他难道没有意识到,自燕国来求和就已经是里子面子都没有了吗?
叔父犯糊涂,她可不要。
她毕竟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被退回去,她可还会有活路?况且那地方,她也不想再回去了,她就不信,凭她的智慧与美貌,去上京这一路征服不了这两个男人。
“两位公子说得有理,父王自小教导燕妘,凡事应审时度势,便宜行事,我愿意代表燕国同两位公子一起送盟约去上京。”
燕侯张张嘴,想反对,可是燕妘连珠炮似的一口气就说完了,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他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拆穿她说假话,只得捏着鼻子忍了。
燕妘是美的。
一双杏眼笑意盈盈,嗓音又清脆悦耳,说得还正中下怀,公子琮只觉浑身舒爽。
“唔,既然公主如此说了,那咱们就如此安排吧,燕侯可还有话说。”
燕和看这二人一唱一和,他还能说什么?
他也想明白了,这事儿本来就进退两难没有主意,此时燕妘主动站了出来,若是燕王不高兴也怪不了他呀,要怪就怪他自家闺女,况且依燕妘的本事,万一真得了谁的欢心,说不得对燕国也是好事呀!
不然真惹毛了公子琮,他不退兵回上京,难不成还真让他继续攻城掠地?这会儿能把他哄回上京,只怕让燕王再割两城他也愿意,何况区区一名声了,自己何必坚持?
如此一想,燕侯心情瞬时舒畅了,他倒了杯酒,“某一思量,如此也好,就是辛苦长公子,公主年幼,还望多多照顾了。”
“哪里哪里,这些都是应当的,倒是燕侯年岁已高,千里迢迢过来缔结盟约,想来甚是辛苦,来,这一杯本公子先敬你。”
燕侯比韩王还小上几岁,韩王是春秋正盛,而燕侯这儿是年岁已高。
公子琮举杯,说是敬酒,姿态甚高,燕侯也只有捏着鼻子喝了,谁让他们现在是有求于人呢。
“呵呵,长公子客气了,客气了……”
阿梨看着这一来一回的,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讽刺,燕王室为了自己的富贵,割地,赔款,献公主……百姓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自己的私产,跟牛马没有任何区别。
也难怪溧阳百姓对归属燕国还是韩国毫不在意了,这年头,战乱不断,国家的寿命说不得还不如人的寿命,除了有利可求的贵族,谁还在乎是哪国人,反正到哪里不还是周天子的子民。
“在想什么?”韩却亲自将酒杯放在了阿梨的嘴边。
这不是他刚刚用过的酒杯吗?
阿梨下意识将头撇开,韩却也不介意,左不过在他怀里,于是又微笑着将酒杯递到了她的唇边。
两人这一来一回,本是在较着劲儿,可是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人你来我往的情趣了,甚至不少人私下惊叹,没想到这罗氏女如此受宠,公子却带她参加宴会不说,还如此纵容她的小脾气。
阿梨忍无可忍,小声斥道:“我不喝酒!”
“是吗?我不信,我明明听你父亲说你千杯不醉!”韩却否认。
乍听阿梨倒没想过韩却是在套路她,她现在只记得不能暴露自己不是罗氏女这件事,所以韩却一说她张嘴就想否认。
“我……”可是刚一张嘴,她发现不对了,“胡说,我父亲怎么可能跟你说这些事情!”
她也不说自己能不能喝了,不知道的事情,转移重点是最好的办法。
韩却见她不上当,又继续下套,“唔,你难道没听说过我跟你父亲是拼酒认识的?”
额……想起那日去韩却书房时路过的一排密封的屋子,梁婶儿说那是前刺史留下的酒窖。
阿梨无语,竟然还有这种事情,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韩却见她开始怀疑,心情忽然甚好,低头附在她耳边,“我都递过来了,旁人可都看着呢,你配合一点。”
阿梨看了看四周,确实有不少人的目光在这里,其中还包括公子琮跟燕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心一横,张嘴饮了一小口。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酒如此辛辣,“咳咳……”只一口,她就剧烈地呛咳起来,甚至眼泪都出来了,不应该呀,自己原本是挺能喝的,为何现在一口就这样了?
见她如此,韩却一把将她抱了出来,“大哥,盟约既成,我看大家都兴致颇高,阿梨她不胜酒力,我想先带她回去了。”
公子琮见韩却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护着一名女子,面上斥了声“胡闹”,心中其实隐隐有些欢喜。
欢喜他又有了软肋,他本以为经了罗建成这事儿他们兄弟生疏了,这次他特意卖给他面子放了罗建成的尸身,只要这罗氏女在,他就有的是机会施恩于他。
这不,机会又来了。
“唔,也行,今晚你就先回去吧,不过明日还要商量拔营回上京一事,你可不能缺席了。”公子琮抿了口酒有些暧昧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