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铺子差不多五十米的地方,陈向晚刚准备挥挥手叫一声忙活的陈母,忽然却注意到笑眯眯站在铺子旁边的房东。
房东脖子上的金链子在雪地中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哎老陈,不是我说,你们家这面条真的做得好。”
房东哎呦一声,笑着拍了拍胳膊应道:“什么我们家呀,就是拿点抽成而已。”
正好陈母路过,房东叫了她一声:“哎梅清啊,老杜可是咱们的老人了,给他多加个蛋吧。”
陈母愣了下,老杜已经笑着说道:“老板娘真是大气!”
房东笑着摆摆手:“咱都是老相识了,客气什么。”
她橫一眼想要说什么的陈母:“快去呀梅清,傻站着干啥呀。”
陈母顿住,艰难挤出一个笑脸:“好---”
“陈阿姨,我们家的蛋成本就五毛钱,每碗面的利润不到两块钱,您这么大方,不如把自己店里的蛋拿出来送人。”
陈向晚拦住陈母,平静的看着脸色突然变化的房东说道。
陈母惊讶的看着她,然后赶紧拉了拉陈向晚的衣袖:“晚晚 ---”
房东已经挽着胳膊,斜着眼睛看着陈向晚俩人,笑了声说道:“哎呀晚晚回来了啊,你回来得急,可能还不知道---”
“陈姐,别说了!”
陈母忽然大声说道。
房东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晦气的挥挥手:“喊什么呀。”
陈母低下头:“不好意思---您别说了。”
陈向晚拧起眉头,她看着满脸倨傲的房东,又看向自己母亲,手指缓缓收紧。
陈父也从摊子里出来打圆场。
他看看三个人,脸色有些勉强,但还是拉过陈向晚,先笑了下,脸上褶子折叠得很深。
“晚晚啊,这件事---本来爸妈不想和你说的,但你也是家里的一分子,爸爸不瞒着你。”
“咱们家的生意不是不错嘛,你陈姨就提了,涨涨房租,也是合理---不过涨得有点多,爸爸想着,给你陈姨一半的利润,这样房租还能少点,还那什么,她妈妈,那叫什么来着。”
陈父吆喝一声。
陈母勉强笑着,安抚的说:“规避风险。”
房东拍手,笑道:“对,是这个理,我可对得起你们家了---这四里八街的,哪还能找出我这么通情达理的房东啊。”
陈向晚握紧了拳头。
当初上大学之前,因为陈家铺子流水高,房东就提过涨房租的事,没想到她上大学的时候竟然被压榨成了这样。
陈母拉了拉她,“晚晚,别关系,我们赚得其实也就少了一点,和换地方比起来要好的多了。”
对于小摊贩而言,换一次地方就等同于伤筋动骨,这种可代替性强的面馆,走了一家,第二家马上就会顶上,老顾客也不可能因为一碗面追到天南海角的新摊子。
道理陈向晚都懂。
但是她看着伏小做低的父母,手指蜷得更紧了。
房东瞅了她们一眼,趾高气昂的挥着胳膊说:“还大学生呢,这什么素质。”
陈父被怎么数落都没反应,这次却忽然重重拍了下桌子:“大姐,说咱们大人的事,别说我姑娘。”
房东神色讪讪。
陈向晚被护在父亲身后,她看着陈父的背影,他不算太高,因为常年躬身劳作,甚至有一点驼背。
陈向晚抹了把眼睛,她抓住陈父的衣袖,“爸,咱们换地方,大不了我不读了。”
“你胡说什么!”陈父立刻瞪着眼睛回头。
陈母紧拧着眉心,轻声劝着周遭开始不满的客人。
陈向晚分毫不退,她扁着嘴,眼睛却亮着火光:“读不读书不都是要出来赚钱,我画不画都是一样的。”
“你住嘴,别让我再听见你这么说!”
陈父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吼他。
陈向晚觉得委屈,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她的父母。
她眼眶湿润,抓住陈父的胳膊,喊了声:“爸---”
滴滴。
汽车的喇叭声忽然在摊子后边响起。
刺眼的车灯大范围的笼罩住摊子前,吃喝的客人都愣住了。
陈向晚看见房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搓着手嘟囔:“哪来的有钱人”。
似有所感,她猛地回头。
圆润的眼睛被车灯刺得眯起来,打湿的睫毛轻轻搭在眼帘上。
逆光中,陈向晚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
带着温度的指肚贴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
陆知寒脸色微沉的蹭掉她眼角的泪光,抬头看向有过一面之缘的陈父,略略点了下头。
陈向晚有些愣:“你怎么来了?不是还有一段时间---”
陆知寒看了她一眼,低沉说:“想提前见到我姑娘,成小花猫了。”
她最狼狈的模样总是被陆知寒看见。
可这次看着男人内敛的视线,陈向晚却第一次丢盔卸甲的想要扑过去抱住他。
她觉得很委屈。
第54章
陆知寒没做太过分的事, 他很有边界感的收了手,冷凝的视线放在房东身上。
房东被他看得咳嗽一声,讪讪说:“家里有个这么有钱的女婿还在乎我这点房租---”
“伯父, ”
陆知寒低头看向陈父,陈父表情不太好看, 不过倒是没说什么,只沉着脸看他。
“压榨只要有一次成功了, 往后只会更多。您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陈母早看到这边的情况, 把陈向晚拉到自己身边, 此时听到陆知寒这么说, 陈父和陈母对视了一眼。
他们何尝不知道,只是学费和生活费的重担压得他们不敢轻易动弹,更何况换铺子的钱---
但是现在,这件事还影响到了他们女儿的情绪, 陆父沉声道:“我们换。”
听他这么说,房东瞬间变了脸色, “这么好的条件你们还走?这边上还有哪个地方你们能租得起!而且咱们可是白纸黑字签了合同的!”
“伯母,您签合同了吗?”陆知寒问。
“签了。”陈母灰颓着说:“去年签的,续了五年。”
房东表情又趾高气昂起来。
陆知寒轻笑道:“去年。合同条款变更,乙方有权利提出终止合同。”
他抬眼:“咱们是法庭见,还是终止?”
房东被‘法庭’两个字震慑到了,气急败坏的说:“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不是人---”
话音没落, 周边听懂的人们发出了唏嘘声。
房东脸红得爆炸。
这话可不就是说她自己么。
其实她很清楚,这地方不算是太好, 客流量这么大主要是陈家俩夫妻卖货实诚, 料足味好又便宜, 要是换了一家人,租金不但提不上来,说不定还得少了。
她跺跺脚,又挤出笑脸:“看看你们,说的这是什么话呀,咱们都是老相识了,这样,要么房租还是照常,就每个月涨一百。”
陈母表情松懈下来,陈父也略有松动。
虽然今天这出闹得难堪,但是如果租金真的只涨一百,已经算是在比较不错的可接受范围内。
陈父陈母去看陈向晚。
他们两个怎么样厚着脸皮都无所谓,就是不想看到唯一的女儿受委屈。
陈向晚站在陈母身侧,唇瓣轻轻动了下。
“伯父,合同只能终止。”
陈向晚瞬间抬头看向男人。
陆知寒深邃的视线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瞬间让陈向晚安心下来。
她低下头,听着那边房东尖利的声音,身体绷得紧紧的,就像高压的弹簧。
是她任性,但是她不想再看见父母在这种人的眼皮子底下求着人办事。
大不了,大不了就真的休学,人活着,总会有别的办法。
这份压着陈家多年的合同最后还是终止了,房东最后终于又露出恶人面目,骂骂咧咧的想要争吵,但是看着身前近一米九的年轻男人,最后只能咽下这口气,翻着白眼可惜的走了。
经营了十来年的老铺子,陈父陈母看着渐渐散了的人群,一时有点茫然。
陈向晚拉了拉母亲的手臂:“妈,我们总能再找的地方的……”
在这地方十几年,陈母当然知道有多不好找,好的铺子自家主人占着,也没人让出来。
她安抚的笑笑,陆知寒突然开口:“刚才态度强硬了点,伯父伯母不要见怪。”
陈母看他,表情有些复杂,但是还是温声说:“你说的都对---今天也是多亏了小陆在这里,不然我们又忍过去了。”
陈父默不作声。
陆知寒又道:“我朋友家在西南街有两个门市,最近因为出国正急着转让,租金也比市面低五成,就是想转给认识的人,就当是顺便帮忙看着点,伯父伯母不嫌租金高点的话,不如去看看。”
西南街是附近热门的商圈,比市面上低五成的价格,几乎是和这里的租金持平了,天上掉馅饼也没有这种掉法。
陈母闻言,惊诧的问:“真的吗?”
陈父也抬起头来。
陈向晚拧起眉头,她看向陆知寒,“陆知寒---”
陆知寒笑了下,他低着视线,想拍拍这只小龙的头顶,不过舌尖顶了顶侧脸,到底忍住了,和陈母说:“伯母放心,和您说句实诚的,对方就不差这点钱,只不过就是想找个能安心的人。”
这话倒是更真了。
毕竟陆知寒开来的车---
很明显非贵即富,他的朋友家庭也差不多少。
陈母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拿人手软。
陆知寒这么做,和陈向晚显然脱不了关系,陈母想到家里的那些礼品,视线更加复杂。
“租吧。”
陈向晚忽然开口。
她看着鬓角发灰的陈母,轻声重复:“爸妈,我们租吧。”
-
摊子很小,所以收拾出来东西也没有多少,中途暴雪终于姗姗来迟,东西都被陆知寒塞到了车里,车内有淡淡的皮革气息,陈父陈母显得有些不太自在。
陈向晚坐在副驾。
她看了陆知寒一眼,男人低头看她,不着痕迹的捏了捏她的手心,在被后座的陈父陈母发现前就收了回去。
他的下颌线越发清晰了,逐渐变成成熟的男人。
雪花落在车窗上,发出飒飒的声音。
陈向晚看着缓缓被照亮的前路,却没有变得更轻松。
她微微垂下视线,脚下踩着的车垫,或许就是她们家一年赚的钱。
她和陆知寒在一起,真的是对的吗?
真的是可以的吗。
哪怕是她自己来看,差距天差地别。
“伯父小心。”
陈父腿脚不好,陆知寒作为一个壮劳力,没有多说话的将东西搬到了楼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陈向晚住的地方。
陈母招呼他歇歇。
这个时间点其实卡得很尴尬,陈家显然也没有更多的一间房让他住,陆知寒婉拒了,让她们早点休息。
陆知寒送的东西完好无恙的摆在西屋门前,很明显没有动过。
陈向晚知道他看见了,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两人踩着楼梯下楼,雪夜显得越发寂静,一沉重一轻铎的脚步声前后相接着。
在最后一节台阶,陆知寒忽然停下了脚步。
陈向晚躲得不及时,撞在他后背上,‘嘶’了一声。
她揉着鼻子,眼睛漾出眼泪。
男人转身,低了一个台阶,仍然比她高了小半个头。
陆知寒沉沉盯着眼睛湿润的小姑娘,舌尖顶着侧脸,半晌,轻叹了声。
他掌心扣在陈向晚后脑勺,微微使力,把人抵在肩头,低下头,在她耳边说:“怎么这么倔呢?”
“陈向晚,你可以学会依靠你的男朋友。”
肩膀很快湿了一小块。
男生温热的身体顿了下,随后大衣彻底把她包裹进去。
陆知寒侧脸贴着陈向晚毛茸茸的头顶,轻哂着说:“一会真成花猫了。”
嘴上笑着,眼睛却低沉的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手臂圈得更紧。
很陌生的感觉,
陈向晚明明没做什么,他却觉得‘心疼’。
“小乖,抬起头我看看。”
他嗓音更低沉,借着大衣,裹着人带着陈向晚转了一圈。
等重新落在地面上,陈向晚才从他的外套中冒出头来。
软软的发丝凌乱的贴在额头上,眼睛也是红的,气势凌人又软软的问:“陆知寒,我学不会怎么办?”
陆知寒低着头,笑了下,拇指蹭过她眼睛。
“没事,我倒贴。”
陈向晚破涕为笑。
她埋头在陆知寒颈侧,抱得紧紧的。
这样的陆知寒,让她怎么舍得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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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知寒开始两地跑。
一天时间帮陈父办好了所有手续,第二天,陈家铺子在西南街重新开张。
陈父也赶时髦弄了个什么开业大酬宾,第一天就忙得脚不点地,陈父和陈母脸上的笑容却更大了。
为了表示对陆知寒的感谢,陈母郑重做了一桌菜邀请陆知寒做客,还邀请了凌优优。
小区虽然老,但是今年按得暖气还挺热的。
凌优优提着水果到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穿着灰色薄毛衣的男生拧着眉,神情肃穆的摘豆角。
陈向晚坐在他身侧,时不时看不过去的伸手帮忙:“你要揪着这两个头,看,这样不就好揪了吗。”
陆知寒人生十几年估计都没干过这种活,舔了下唇角,道:“我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