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晓枫说:“我有什么希望啊,我跟她连句话都说不上,也见不了面啊。”
老三摇摇头:“不一样的……我能感觉到,不……一样的……”
邱晓枫心想,其实是不一样的,不过眼下这个死局,他和老三也没什么区别。他拍拍老三的肩,说道:“我让你伤心了吧。”
“伤心归伤心,如果哪天你们在一起了,我……也为你高兴……你是我的好朋友嘛!”老三闭了闭眼,咽下了满目眩晕,又说:“你……不要介意我的事,我原本……也没有立场说什么,我……就是有点难过……你让我缓一缓……等缓过来了,我……跟你还……是哥们……还是哥们。”
他说完,又用手按了按眼皮,好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眼前有两个邱晓枫,叠着重影,他都不知道该盯着哪一个看,不过他总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虽然眼神在飘,也找不到两个重影到底哪个是本体,真诚度便大打折扣,可是他语气已经很真诚了,他想,邱晓枫应该能明白的吧。
邱晓枫双手扶着老三的肩膀,无比汗颜:“你怎么能这么大公无私……”
无私的他都不太能理解了。
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这境界可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邱晓枫心想,像我这种凡夫俗子就绝对做不到。
如果不是怕把江宁吓跑,他现在已经追到天涯海角去了,天王老子来设路障都不好使。
老三又打了一个酒嗝,只重复道:“那当然了,你是我的朋友嘛……是朋友嘛……”
他说完,便扬头往椅背上一靠,彻底睡过去了。
……
那天晚上,尚且清醒的邱晓枫和老二女朋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三个壮汉带回了寝室。
邱晓枫那天根本没怎么睡,因为不是这个吐就是那个吐,他左右周旋,比谁都忙碌。
墙上不知谁挂了个离校倒计时,余下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想想四年前,他们从五湖四海来,现在又即将到天南海北去,邱晓枫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四年不长,仅仅是青葱岁月中的一小段,这四年也不都是快乐的,喜怒哀乐,五味杂陈,一样都不会少。可回头看看,记忆里似乎自动删除了不愉快的部分,只留下让人怀念的部分了……
时光荏苒,四年的种种融入在一本本厚实的教科书里,也定格在泛了黄的合影簿上。
(未完待续)
第49章 思念
图灵游戏:思念
在六月末七月初的时候,邱晓枫是最后一个收拾行李离开宿舍的。
都说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感触也最深,原本热闹的寝室如今变得空荡荡,这一开一合就是四年的时光,邱晓枫现在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
他检查完水电,打扫完卫生,在最后锁门之前环视四周,蓦然发现自己是不是工作久了落下个难以自愈的职业病,共情能力一天比一天强,总是突如其来地触个景,生个情,让人猝不及防。
在他即将锁门,给这四年划下一个完美句点的时候,有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他一回头,看到了还未离校的老三。
自从上次酒后吐真言,在邱晓枫的眼里,老三的形象已经既光辉又伟岸了。现在浑身上下散发着人道主义光芒的老三又拎包跑来了宿舍,说怕邱晓枫最后走的时候难受,想过来陪陪他。
邱晓枫点点头,只觉得老三头上的光圈更亮眼了。他工作中没少接触过人情恶、世情薄,冷不丁碰到个在象牙塔里养出来的憨憨,实在是觉得非常难得。
其实老三只是个老实巴交的高材生,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属于有了矛盾打一架立马就可以抛诸脑后的那种人。更何况,他和邱晓枫本没有矛盾,这个矛盾的前提根本就不成立。
他们两个锁了门,又一前一后地往楼外走,宿舍里的人已经走了九成以上,此时此刻,他俩还有点留守儿童抱团取暖的自觉。
邱晓枫问老三什么时候回家,老三说下午就走,邱晓枫点点头,又问宿舍的东西寄存到哪里了,如果地方不够,可以放到他们家去。老三摇摇头说,这四年净读书了,行李杂物太少,学校给的寄存行李的额度砍掉一半他也够用了……
邱晓枫心里又在不住地感慨,真是个怕给人添麻烦的善良小伙……
那年夏天,北京的风特别轻柔。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在离校之前,邱晓枫还在微信上问了问江宁,真的不来感受一下毕业的气氛吗……领毕业证书、拨穗仪式、毕业典礼,江宁一个也没有参加。人工智能学院的毕业照上甚至完完全全少了一个人,同学们谈起江宁,无一不觉得惋惜,他们都说毕业照上少了点什么,以后拿出来回忆的时候都觉得不太完整……
江宁婉拒的说辞已经练的很熟了,此时她又把这套说辞发给了邱晓枫。说自己就不去了吧,总归还得读个研再读个博,还得感受好几次毕业,然后又是发了几个避免尴尬的笑脸,把自己较为强硬的答复包裹在不那么强硬的说辞里。
邱晓枫在微信里说那好吧,随你,你自己不留遗憾就好。
他是最了解江宁的,三言两语就戳到了江宁的软肋。
她怎么可能不遗憾,她过了四年脱离尘世的生活,多年后想起,大学四年的缺失总归是个最大的遗憾。可现在,江宁只能把这些遗憾这些不甘都咽到肚子里,然后表面上风轻云淡地说,不遗憾啊,一点也不遗憾。
末了,她还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
邱晓枫心里难过,他摸了摸屏幕里的那句谢谢,总觉得不该是江宁说出口的话。事实上,江宁从里到外都让他觉得陌生。自从舍弃了原来的名字,她也在潜意识里觉得,过去的一切都该被舍弃了。她活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待人亲和,处事得体大方,永远在做着最合时宜的事,人人都喜欢这样的女孩,只是这样的女孩她不是江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模仿另一个人,收着自己的本性,是件很残忍的事,邱晓枫比谁都懂,所以他比谁都心疼江宁。
由大四末到研一初,又走过了一个春夏。等到天气转凉的时候,邱晓枫才恍然发觉,自从上次一别,他和江宁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面了。
思念如潮水般汹涌,唯一的宣泄口,就是摆在手机里的微信号。邱晓枫很少发什么消息,只是把江宁的微信设成了置顶,没事的时候就翻出来看一看,从没想过要打扰别人。江宁微信里的信息特别少,朋友圈里隔一段时间就会发首歌,大多是好听的纯音乐,邱晓枫每次都会照着样子更新一下自己的歌单,然后再单曲循环半个月有余……
在这种情况下,他和江宁的聊天记录少也得可怜,有好几次是江宁更新了朋友圈以后,邱晓枫顺着找了个话题,也有几次是江宁主动找他的,江宁会看一些在社会上引起广泛讨论的案子,然后丢给邱晓枫,问是不是他参审的。
每次江宁一问起案子,邱晓枫就觉得多了些额外的动力。那些无休无止无边无际的人性黑暗面也变得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研一的生活和本科四年大同小异。
除了上课,上自习,期中考,期末考,还要跟着导师做课题,天天蹲教研室。
最大的不同,就是从集体生活变成了个体生活。做研究的人都是形单影只的,因为万丈高楼平地起,每一块砖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搭上去的。在这种情况下,搬砖的都是学生,导师只负责当个监工,所以孤身一人地一条道走到黑,连个帮手都没有也算是常态。
秋季学期一开始,学校里熟悉的面孔便少了一大半,唯一让人开心的事,是邱晓枫跟老三又分到一个宿舍了。
他们两个和新舍友继续过着从前的日子,组团上课,组团蹲图书馆,各自被各自的课题反复折磨……偶尔TITC又来了新工作,邱晓枫又得消失大半个月去研究他的新案子……反反复复,生命中余下的每一天仿佛都在重复过去。
在十月初的某一天,邱晓枫接了个大案子,这案子牵扯的人太多,有些复杂。邱晓枫又轻车熟路地从学校里消失了。他在家蹲了半个月,终于捋明白了纷繁复杂的时间线,又和警方配合着把该抓的该判的都捞进了局子里。等他审完这个案子,天气也转凉了。
总归北京的气候不会比漠河更冷,在闭关结束之后,邱晓枫把自己的羽绒服也翻出来了。他还庆幸自己人在北京不至于感受零下四十度的过堂风,否则现在肯定已经崩溃了。他回宿舍住宿的第一晚,老三从书海里抬起头来,有点迟钝地寒暄了两句,又提了提最近学校里发生的一些小事。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聊到将近十一点,另外两个室友还没有回来。
老三已经准备睡下了,他洗漱完毕走出卫生间,感觉自己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搭着毛巾擦头的功夫,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问邱晓枫——
“你知道姜曦岚她们家出事了吗?”
(未完待续)
第50章 外婆
图灵游戏:外婆
邱晓枫感觉自己心里怦地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整个人是六神无主、恍然无措的,他惶惶然地问老三:“出什么事了?”
老三本科四年,没少去隔壁学校的人工智能学院混,他和江宁班的班长倒是混了个脸熟。那班长现在还在本校读硕,和江宁有不少接触的机会。
上次老三看到,隔壁学校一年一度的数学建模大赛恰好有团队在招募有心理学背景的人,他就去咨询了一下。那天他正好碰到了江宁她们班的班长,两个人面对面打了个招呼,聊了聊数学建模大赛的事,也闲扯了一会家常。
就是那班长告诉老三,江宁已经离开北京两个多月了,目前人在石门市,因为她外婆身体不太好了,她在石门市的医院里陪着她外婆。
老三当时就不解道:“石门市哪有北京的医疗条件好啊?怎么看个病还要跑那去啊?”
班长摇摇头,说老人家查出来的是胰腺癌……
胰腺癌,癌症之王,查到即晚期,也就是说,其实没有太多救治的必要了。一旦确诊,生命也就进入了倒数计时,医学上有个大概的数字,从确诊到最终死亡,人最多只能撑三个月。
距离北京三百多公里的石门市,那是江宁外婆的家乡,去那里住院,估计也是江宁外婆的意思……
老三把上述经过如实告诉邱晓枫,一边说还一边连连摇头。邱晓枫自言自语:“她走了有两个多月,胰腺癌查出来最多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了……那……”
他没再往下说下去了,其中的深意,他和老三都心知肚明。
老三点点头,对邱晓枫说:“我还听说了,她外婆是去的省二院……你如果最近空了,可以去看看她,虽然我跟她也不熟,但我知道,她和她外婆感情还挺深的……”
邱晓枫这才如梦方醒,慌的连外套都差点忘了穿。他拎起背包,检查了一下必须物品,又慌不择路地准备出门。老三在他身后嚷嚷:“哎呀,我没让你现在去呀,都几点啦……”邱晓枫不置可否,只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谢了。”
他打了个车直奔北京西站。因为临近午夜,繁华如北京城也显得车流量稀少,一路上倒是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他在车上就已经定好火车票了,因为时间预留的不太够,他在西站大厅里拼命穿过人群,左右穿梭,争分夺秒,才在最后一刻上了高铁……
他站在高铁上气喘吁吁,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才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的电子屏幕,那上面显示着经停站和终到站的时刻表,还有车外的温度。
车已经缓缓开出了北京城,他睇了眼车窗外面,看到漆黑一团,没有一点光明,窗玻璃黯淡下去,只映出了自己狼狈不堪、丢盔弃甲的样子。
……
江宁才知道,痛苦原来是这么深刻,可以量化成整整三个月的伤心,也可以量化成一天比一天微弱的生命体征,甚至可以量化成吊瓶里成千上万的点滴……她陪她外婆在医院待了整整三个月,最习以为常的就是抬头数着点滴,一边数,一边盼着,在心里暗示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再后来,她也不抱希望了,她只希望,她外婆今天能变成昨天的样子——
癌症之王确实可怕,人到了后期,每天都会变个样子。
外婆之前人也健朗,神志也清醒,人前人后总是爱笑,可现在也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
江宁就是从那时候习惯了这种一点一点加深的钝痛,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她已经不太记得,上次她外婆神志清醒地跟她讲话是什么时候了……
她在这病房里坐了一夜又一夜,看夕阳渐晚,看朝阳渐露,看大片大片的白色墙面,看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看各类仪表里显示出冰冷的数字,看到麻木,看到眼里都没了希望。
人这一辈子总是在不断地告别,只是很多时候,告别来得太突然,让人没有机会去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这三个月,也并非没有机会说再见,只是过程太狼狈,太不堪,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这天夜里,江宁又在病床前面发呆,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她外婆醒了——
她身型瘦削,看起来与健康的时候判若两人,可现在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痛了,有那么一瞬间,江宁以为自己在做梦,在梦里,她爱笑的外婆又回来了……只是她瘦得皮包骨,实在不像一个健康的人。
江宁见外婆醒了,抬手就要叫外面的爸妈过来,可外婆却制止了她,似乎是想要跟她单独聊天。
外婆看起来很清醒,只是有点难过,她说:“……我呀……对不起你……”
江宁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外婆摇了摇头:“如果能重新来一次……不让你加入……就好了……”
原来事到如今,外婆仍觉得这是她毕生的遗憾。江宁感觉泪水模糊了眼前的光景,她擦擦眼角,只说我不觉得加入TITC有什么不好……我挺怀念那里的,也挺想念那里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