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听完,似乎是得到了莫大的心理安慰,她阖了阖眼,再睁开时,似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江宁有预感似的,从暗哑的喉咙里挤出一句:“我会非常……非常想念您……”便低下头,对着床沿失声恸哭。
此时,她爸妈也进了门,外婆已经听不进去,也看不到了。她睁着眼睛,眼里逐渐变得混沌……
……
江宁从未感觉到如此悲伤过。从前她经历的最大痛苦不过是自以为被注射了毒品,然后放弃生命,纵身一跃,可那时候,她觉得悲伤和恸哭都是留给别人的,是身后事了,与她并不相关。
所以她最后留给邱晓枫一个笑脸,是留恋,也是告别。当年的心情,完全不比现在这样悲伤……
原来被人送走跟送人走还是不一样的,原来一天一天地等待诀别是这样难过。江宁现在懂了,也明白了那时候作为目击者的邱晓枫有多痛苦,她趴在床边上哭得痛彻心扉,很快又被妈妈拉走,水汽氤氲的视角里有穿白大褂的人冲到病床前,开始忙碌……
……
那天晚上,江宁送走了外婆,又在楼道里面蹲着,反复在刷一个视频。
那视频是讲至亲的,背景音乐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歌谣。
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
外婆好外婆好外婆对我嘻嘻笑
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
外婆说好宝宝 外婆给我一块糕
她一边看,一边哭,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到不想再待在病房里……
她走出病房,上了电梯,走出医院。
冬日里的夜,凉风刺骨,今日是个大雾天,头顶上方也看不到星空。她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人迹罕至的小路上,走到医院的大门前——
因为四下无人,车也稀少,所以有个身影赶忙从坐着的地方跳下来,疾步向她走来,还是非常显眼的。
他曾经是个好看的少年,现在长成了俊朗的青年,眉目疏朗,唯眼角眉梢温柔的爱意不变。他风尘仆仆,气喘吁吁,甚至因为赶路,耳朵都有点泛了红……江宁曾梦见过他很多次,可实在想不到,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在不远处,看着江宁,不多时,如水般清澈的眼睛里又泛了红,他什么都看明白了,此时特别难过,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不知道是谁主动的,等江宁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埋在邱晓枫臂膀里了。她哭得特别用力,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哭到整个人都有点站不住了,可邱晓枫紧靠着她,把她抱在怀里支撑着她,他双臂非常用力,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像是要借由此,给她一些微不足道的鼓励……
邱晓枫低着头,把脸埋在江宁的发梢里,对哭到浑身轻颤的江宁说:“没关系的,还有我呢……我还在呢……”
(未完待续)
第51章 共枕眠
图灵游戏:共枕眠
冬日的气温已接近零下,今年的冬天对江宁而言,更是冰天雪窑,唇揭齿寒……
在十七岁的时候,她失去了自己,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她又失去了至亲。这若干年,她没有崩溃过,即便心里痛不欲生,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可现如今,她没有外婆了,这个世界上真正了解她是谁的人,又少了一个。
她不住地哭着,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不甘、愤怒,一股脑全都发泄出来。命运对她有点苛刻,所以她苟延残喘,从未期待过什么额外的赠予和恩赐,那些都是幸运者的专属……只是,她实在是太憋闷了,也太委屈了……
她哭得越用力,邱晓枫就抱的越紧,她知道寒冬腊月的空气都是冷的,但这人的胸腔体温又给了她一点点温暖,帮她把那些无孔不入的严寒遮挡在外面,邱晓枫只跟她说,还有我在,除此之外不发一言,仿佛在鼓励她崩溃大哭,鼓励她把心里的委屈愤懑都发泄出来……
人憋久了是会越来越压抑的,能哭出来反而是个好事。
那天江宁哭了多久,邱晓枫就抱了多久,周遭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大雾天可见度也不高,仿佛把他们圈在一个小世界里,自成结界。江宁这才想起来,这是她特别爱特别爱的人,现在从几百公里之外赶来,只为看她一眼,只为让她别那么难过。命运似乎又带着怜悯,回眸一望,给了她足够慷慨的回赠——
等她抽噎地没那么狠了,邱晓枫又低下头,用手抚摸她的后背,肩膀和发梢,动作很轻柔,但是丝毫没有减轻拥抱的力度,让江宁觉得特别心安。
邱晓枫红着眼框,只觉得江宁身架比原来瘦削了不少,这些年也不知道经受着怎样的煎熬。江宁仍把脸闷在别人怀抱中,小声地,气息不稳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外婆了……”
邱晓枫回:“我知道啊……可是你还有我……”
江宁双手都拥着别人的后背,此时她抬起右手擦了擦眼角:“我早就失去了做自己的资格,现在连真正记得我是谁的人也少了一个……”
邱晓枫在她耳边小声地慢慢地说:“我记得你是谁,记得你以前是什么样……就像刚从过去来到现在一样,你的每一个样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又摸了摸江宁的头发,小声说:“你以前特别酷,不喜欢讲话,看起来好像难以接近……其实特别善良,也特别心软……总想把最好的都留给别人,自己承担全部的恶果……就算没有能力承担,也逞着强一并接收了……委屈和痛苦,全都自己受着,从来不哭不闹……就是因为你这么好,我才注意到你的……我从一开始,就看到了你的好……”
他暗自吞下了真正想说的话,把喜欢你改成了注意你。眼下这个环境,绝对不适合表露心迹,就算说出口了,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有那么一瞬间,江宁特别想要弃甲投降。她想推翻自己以前所说的一切,不顾一切地跟这个人在一起,想说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可她还是缄默不语,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过了良久,她似乎是哭够了,也似乎是听进去了,此时她不再抽噎,而是低下头把脸埋的更深……
她安静地待了一会,声音闷闷地说:“不好意思,我把你衣服都哭湿了……”
邱晓枫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想着别人,怯怯地,小心翼翼地,不想给别人添一点麻烦。邱晓枫有点心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襟,说道:“我都没感觉,你不说我都注意不到……”
江宁抬起头,离开邱晓枫,有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她回头问邱晓枫:“是不是肿的跟个核桃一样……”
邱晓枫说:“你这几天没少哭吧,最好赶紧找东西冰敷一下,再好好睡一觉,倒不是说不好看,你这样也挺好看的,只是眼睛肿着,你会不舒服……”
江宁点点头,对他说:“我要回一趟北京,你跟我一起吗?”
……
TITC对于已故的人有个仪式,会把他们一直带在身上的徽章交给最亲近的朋友或亲属,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手续要办。
四年前,江宁的外婆帮她办完了全部的手续,所以如今江宁再去走一趟这个流程,只觉得轻车熟路。因为她们家里,她是唯一一个知道TITC秘密的人,所以这件事,也只能由她去办。
在这件事情办完之后,殡葬事宜,后续的种种,也就可以继续安排下去了。
TITC也并非所有人都不知道真相,她外婆的几个至交好友就对江宁还活着的事实心知肚明,江宁此次去北京,就是去找他们,把外婆的档案封锁,再添上已故两个字。
邱晓枫听到这些之后,对江宁说:“你什么时候去北京?我陪你。”
……
天还未大亮,他们就坐上了回京的高铁。整整折腾一夜之后,他们都挺乏的,江宁尤其感觉自己的眼睛肿得不成样子,睁眼闭眼都挺奇怪的。他们在车上囫囵睡了个觉,然后被列车员叫醒,江宁睁眼一看,天色已经成了鱼肚白。
她眼睛仍肿的厉害,又猛地被强光刺激了一下,别提有多难受了。
他们两个打车直奔海淀,江宁在车上问邱晓枫,把你送回学校还是家里,邱晓枫说我陪着你吧,你去哪我就去哪。
江宁这次没有回绝,她不发一言,就算是默认了。
出租车停在海淀高校区周边的一个小区边上,这里离清北不算太远,只是中间隔着几个985大学,叶莞莞当初看过这里的房子的,但由于距离太远、户型太小等等原因,这里没有成为她的第一选择。此时邱晓枫看了眼小区大门,对江宁说:“你住这啊?”
言下之意就是没想到你离我这么近。
江宁点点头:“我这次啊,又和莞莞想到一起去了。其实我们家在东城有套房子的,但前几年,我感觉房价该涨起来了,所以又在高校区边上买了一套。这套房子小,平时只有我自己住。”
她又继续道:“没想到还真让我猜中了,房价果真涨起来了。”
她带邱晓枫上了电梯,上到十九层,又掏出钥匙打开大门,邱晓枫这才看到一个装修精巧的一居室,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留有余香。
江宁帮他把包放下了,又去冰箱里拿了几个冰块,垫到毛巾里敷着眼睛,她说:“我要睡一会,不然一会见不了人的……你呢?”
邱晓枫说:“我在客厅待着吧,保证安安静静不打扰你睡觉。”
江宁皱皱眉,显然不太满意:“你多久没睡了……你现在脸色差的不行你知道吗……”
邱晓枫只能顺着她来,说好好好,我睡沙发。
那沙发很小,江宁窝在里面才将将够用,邱晓枫比江宁高了十几公分,沙发显然是不太够用的。
江宁进卧室安静了一个小时之后,她又很无奈地走出来,指指里面说,你睡床吧。
邱晓枫义正严辞地拒绝,江宁冷敷着眼睛,语气更强硬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在这睡还不如不睡,一会睡起来肯定颈椎要遭殃的……那床那么大,我们各睡一边,中间还有三个人的地方,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想陪着我吗,那你陪我睡啊……”
邱晓枫被她这句彪悍的陪我睡啊给震到了,久久不能回魂。
江宁又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反正,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外婆刚去世,我现在心情很沉重,你看看我这张脸嘛,我只是对你窝在沙发里于心不忍罢了……”
这倒是实话,邱晓枫最了解江宁,她心思最细腻,还比任何人都心软……
于是不久后,他俩躺在床上,各自占着一边,中间真的足足空了三个人的位置。
因为只有一个枕头,所以他们是枕在一起的,好在枕头足够大,即便躺下以后隔出宽阔的分界线,也刚好能够到两边。
江宁看起来真的困极了,她说了句晚安,又更正道早上安,便翻了个身背对邱晓枫,没多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未完待续)
第52章 私厨
图灵游戏:私厨
熬了一整夜之后,身体确实乏累,邱晓枫也很快睡过去了,但因为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他睡不熟,眼皮也阖不严,总感觉有些错综繁复的情绪作祟,让人心神不宁。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敢动作太大,就算要翻身,他也是动作轻轻的,生怕因为床垫太软,把旁边的人带醒。
江宁看起来沾枕就着,其实也是睡不熟的。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这些年一直都睡不好,起初那些年,她会做噩梦,梦见自己沾了毒品浑身溃烂,梦见自己坠楼怦地一下砸到坚实的地面……就是因为这些梦,她选购的床垫非常软,软到旁边有个风吹草动她都能察觉。此时,即便是背对着邱晓枫,也能感觉到那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不太平稳的呼吸。
在这种情况下,江宁睡了醒醒了睡,每次一睁眼就能感觉到枕头下面洇湿了一片,在安安静静的房间里,在私下无人的角落,她压抑久的委屈就又翻涌上来了。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仍是在流泪,可呼吸的节奏骗不了人,她一边哭,一边尽量遏制住身体的小动作,一边任由眼泪湿了枕头一层又一层……
不多时,后面的床垫有些声响,看起来,他动作也挺大的。江宁半梦半醒间,只感觉有人把自己拦腰一抱,然后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邱晓枫人迷迷糊糊的,语气也带着些慵懒的睡意,他说:“……睡吧,别哭了,再哭眼睛更肿……”
江宁明显瑟缩了一下,但是没躲,她感觉眼泪往外溢得更狠,于是回道:“你越对我好,我越想哭,止不住啊,怎么办……”
邱晓枫沉默了一会,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可说话的语气明显比刚才更紧张。他小声地气息不稳地说了一句:“再哭我亲你了。”
江宁吓了一跳,立马僵直身体,把脸往枕头那埋了埋,仿佛真有人要亲她似的。她擦擦眼泪,很乖地说:“那我不哭了,我睡觉。”
邱晓枫这才如释重负地说:“好。”
拥抱的姿势没变,江宁能感觉到后背贴着胸腔的温暖,就是因为这个拥抱,眼下的情况和刚才完全不同了,刚刚江宁只觉得一个人在小黑屋里既委屈,又压抑,现在她只觉得踏实又安心。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囫囵睡着了,这次她没再做关于毒品和坠楼的梦,也没再看到外婆向她挥挥手告别了。因为床垫很软,怀抱也很温暖,所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沉入了一个永无乡,层层叠叠的安全感把她包围起来,让她毫无保留也无所顾忌地沉沉睡去。
……
醒来之后,她只觉得自己很舒服,也很清醒,眼睛似乎没那么肿了,眼皮开合之间也没那么难受了。四年间,这是她唯一睡沉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