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澄明——歌斯晴
时间:2022-09-02 07:17:54

  对上他有些躲闪的目光,谢明舒心里一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竟有点想要将错就错下去。老奶奶只当她是害羞,颇为赞赏地来回打量着她们俩。
  恰在这时,她一转头刚好看见刚走进门的何丽敏。谢明舒依稀记得,许成熙说她是他的同事。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他父亲,连忙解释:“您误会了,其实他是我哥哥。”
  比起自己触那位老爷子的霉头,她更怕的是因此而连累他。
  老奶奶顿觉尴尬,讪讪拿起旁边的报纸挡着脸,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们几眼。许成熙心里五味杂陈,忽然看见何丽敏,仿佛找到了一个缓解尴尬的话题,便示意她坐近些,重新将她介绍给谢明舒:“这位是我的同事,小敏。”又解释:“有些事我毕竟不方便,也不知道怎么联系念念她们,就想着还是得请一位女同事来帮忙。”
  谢明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掩饰住尴尬笑着跟她打招呼:“你好,都这么晚了,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何丽敏心中酸涩,不等她再说什么,便笑着说:“我认得明舒姐,你们工作室之前的画展我还去看了呢,明舒姐画得真好。”
  谢明舒想了一圈,对她实在没什么印象,只客气道:“我的水平也就那样,自己还算喜欢,就当画着玩吧。”
  “我对艺术没什么了解,只是说说自己的感受,”何丽敏说着,热情地将袋子里的水递给他们:“明舒姐渴了吧?也不知道你爱喝什么,随便买了点。”
  她有心不去打扰他们,客套了几句便借口去叫护士,独自出了门。
  已经将近半夜,输液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谢明舒四下看了看,装作随意的样子说:“真是麻烦你了,大晚上还跑这一趟。”
  她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再度用礼貌和客气将自己保护起来。认识到这点,许成熙慢慢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也自觉地客气道:“你生病也是因为我的缘故,要是昨天不回去找我,你早该到家了,怎么会遭这个罪。何况,”他顿了顿,才想起今天给她打电话的本来目的,“小梁也跟我说了,之前他们买画的事,多亏了你帮忙联络交涉。帮了我们这么大的一个忙,真是得谢谢你。”
  谢明舒回忆了一下才想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这是应该的,我学的就是油画,在那边又正好有认识的同学,能帮得上忙自然应该帮一点。”
  当初梁栋在电话里只提了一句他为这事很是发愁,她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其实她与那位同学并不熟,充其量算个点头之交。能做成这桩生意,中间自然花了许多时间和力气。但只要能帮上他,她便觉得都值得。
  护士来换过了输液瓶,谢明舒犹豫着要不要问自己在“梦中”是否有什么不合适的言行举止,随即想到以他的性格,就算真的有,他也必然会为保全她的面子而说些善意的谎言,既然如此,那问与不问就没什么区别了。
  她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许成熙也很是心虚地盯着她脖子上的可疑痕迹,犹豫该不该向她坦白。她先前是烧得糊涂了,想必不会记得什么。若是现在明摆着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是否有些故意让她难堪的嫌疑?
  正犹豫着,他的手机忽然在兜里震动。他见来电人是杨景辉,就没有刻意避开她。接通了电话,杨景辉上来就问:“成熙,是你姑姑回北京了吗?”
  他的姑姑许继红女士前些年做了乳腺癌手术,当时的主刀医生就是杨景辉。
  许成熙虽不明白他为何半夜急着打电话问这事,还是如实说:“还没有,我表妹学校还有点事,姑姑想等她弄完再一块回来。”
  谢明舒听他提起姑姑,忽然想起一桩久远的往事,心里便是一动。输液室里安静得很,她屏息静气听着电话那头的对话。
  “那就行,”杨景辉显然松了口气,又问:“那是你爸上医院来了……?是这样,我刚下班,在停车场看见你的车了。”
  “不是,”许成熙犹豫片刻,低声说:“明舒发烧了,我送她来输液。”
  十几分钟后,换了便装的杨景辉出现在输液室门口,打量一圈便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谢明舒没料到他真的来了,迟疑着叫了声:“杨学长?”
  不怪她不敢认,离她上次见到杨景辉已经过了快十年,眼前这个头发凌乱、疲惫颓然的中年人,实在难以跟她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大夫联系在一起。
  杨景辉答应了一声,明明满脸都写着有心事,却习惯性地先拿过她放在椅子上的病历本,边看边问:“这是怎么了?”
  谢明舒表现得礼貌而客套:“昨天淋了雨,有点发烧,还是输液好得快。”
  杨景辉翻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不妥,将病历本放回去,随口嘱咐:“按理说三伏天淋点雨也没太大事,不过听念念说你一向身体弱,还是多注意点。”
  听他提起林念,她脸上的笑也淡了两分:“谢谢学长。”
  杨景辉没引出想听的话题,稍有些尴尬,走过去看了看吊瓶:“这输液管你们注意看着点,有气泡就弹上去。不过要是气泡不多的话,就这么放着也没事。”
  许成熙连忙问:“不是说输液输进空气会有危险吗?”
  他又看了眼输液管:“低于五毫升就没事。”
  许成熙这才放下心,杨景辉又嘱咐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看她像有些倦怠,便识趣地说:“那我就不打扰了。”临走却欲言又止地看了许成熙一眼,显然是想单独跟他说话的样子。许成熙只当他要问姑姑的情况,请了何丽敏进来照看,自己送他下楼。
  楼梯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杨景辉长舒了一口气,明显放松许多。许成熙笑道:“学长,这么晚了才下班,你们也真是辛苦,难为你还特意跑一趟。”
  “我做大夫的,救死扶伤是职责,”杨景辉停顿片刻,也自嘲道,“我本来还指望明舒能在念念面前帮我说两句好话,看来是难了。”
  许成熙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杨景辉呵呵一笑:“成熙,你别不信。念念有多不待见你,明舒就有多不待见我。”
  “没有吧?”许成熙忍不住问,“我知道念念确实是讨厌我,但是明舒,我没觉得她对你有什么意见。”
  杨景辉也不生气:“那是她忍着呢,我看得出来。说起来确实是我做得不对,那时候经常忽略了念念的感受,不怪明舒不待见我。”
  许成熙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只得安慰:“也不能全怪你……”
  输液室就在二楼,说话间他们两人已经走到楼门口。杨景辉停下脚步,转身对他说:“成熙,回去吧。我最后就想提醒你一句,逝者已矣,可你还要继续活下去,犯不着因为一些不可抗的事就折磨自己。人就这么一辈子,孰轻孰重,得你自己掂量。”他自嘲地一笑:“我觉得,我应该有资格跟你说这话吧。”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许成熙看着自己的手掌,慢慢攥成拳,回忆起几个小时前将她抱在怀里时的感受,自言自语道:“如果可以,我真的再也不想放开她的手了。”
  他仰头看向夜空中仅有的几颗星,无声地叹了口气。
  回到输液室,谢明舒正和对面的老奶奶聊得开怀,不知老奶奶前面说了什么,只听见她连连问:“这么厉害?真的这么有效?”
  那老奶奶眉飞色舞地说:“管用着呢,我外孙女高三的时候,天天愁得睡不着觉,去看中医调理,人家大夫就往药方里加了那么一味,立马就睡得好了。”
  她十分捧场地说:“果然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是好。”
  老奶奶的女儿正帮着她收拾东西,转过来打趣说:“我妈就爱听这个。是吧,妈?”
  老奶奶已经输完液,跟他们打个招呼便跟着女儿走了。输液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何丽敏叫了声“许总”,便很有眼色地往旁边挪了两个位子。
 
 
第44章 
  他仍旧在她身边坐下,犹豫着该不该为杨景辉说两句话。她却先打破了沉默:“你姑姑是怎么了?”
  “姑姑前些年查出来乳腺癌,”他看她脸色陡然变了,赶紧说:“好在发现得早,在杨学长那里做了手术。这几年恢复得不错,每年来复查两回就行。”
  她是第一次听说,难免有些震惊,喃喃道:“那就好。没事了就好。”
  她心想,真是世事无常。
  许继红女士不同于两位兄长的精明圆滑,因曾入伍多年,性格一贯正直严肃,不笑时就显得颇有些威严,初次见面的时候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后面接触多了,才发现这位姑姑其实待人很是热心诚恳。谢明舒还记得,当年她走的时候,姑姑虽在外地,还特意托人给她捎来一句话:大哥的事我管不了,但你有什么难处,只要我能帮得上忙,尽管来找我。
  谢明舒知道她的不易,没有真的拜托她什么,但为她这句话,心里仍旧十分感动。她想到这里便说:“那姑姑什么时候回来,你跟我说一声,我去看看她。”
  他答应:“好。应该快了,姑姑这两年都是七八月份回来复查。”
  她还没从震惊中平复下来,忍不住感叹:“现在得癌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我听说乳腺癌有可能会遗传,你也提醒安南多注意点。”
  他点头答应了,看输液瓶里的药水差不多输完了,便起身去请护士。
  回去时是他开的车,两位女士都坐在后排。回到她家时已近凌晨三点,谢明舒关上车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这个点了,家里也没有什么,我就不请你们上去坐坐了,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们了,耽误你们到后半夜。”
  许成熙握着车钥匙的手慢慢垂下去,仍旧笑着说:“好。我……之前给你熬了点粥,在电饭煲里保温着,你记得喝一点。”
  她脑子里仿佛闪过几幅模糊的画面,却抓不住什么,只好说:“那好,多谢你了。”
  他笑笑:“没关系的,你不用这么客气。那你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他大约是新染了头发,虽然神情依旧疲惫,看起来却比从前年轻了不少。她轻轻地说:“你也赶紧回去补补觉,明天还得开会吧。”
  他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开会?”
  “你哪天不开会?”她笑着反问,对上他的目光,又有些心疼:“别说了,你眼睛都熬红了,赶紧回家休息吧,也代我谢谢你同事。”
  她坚持站在门口送他们离开,许成熙只好先上了车,何丽敏也放下车窗向她挥手道别,看见她进了院门才关上车窗。
  他并没有直接开出小区,而是拐了个弯停在一条小路上。夜色已深,小区里灯光稀疏,住在里面的人们想必都已入睡,只有零星的几扇窗子还透出亮光。他放下车窗,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幢房子,直到一个人影走过来放下厚厚的窗帘,遮住了暖黄色的灯光。
  夜风有些凉,何丽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勉强笑着问:“许总,您怎么开回来了?”
  他这才关上车窗,回头对她说:“抱歉,既然是送人回家,总得看她上去了我才能放心。”又拿出手机问:“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何丽敏报上了地址,他输入到手机导航里,边发动汽车边说:“今天麻烦你了,回头把打车的小票给我,我让财务给你算12小时的加班费,连车费一块打到你工资卡上。”
  他这样泾渭分明,何丽敏听得心凉了半截,连忙笑着说:“谁还没有点急事呢,我正好能帮得上忙,您不用这么客气……”
  许成熙摇摇头,语气认真:“这不是客气,是应该的。就算是老板,也不能随便压榨员工,”想了想又说:“这么晚了,你白天就别去店里上班了,休息一天。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让你去出外勤了。”
  何丽敏紧紧攥着手里的饮料瓶,哑着嗓子说:“好。”
  她很想说,您就当我是个来帮忙的朋友好了,可是终于没有说。她想,他那样的人,一定很怕欠别人人情。幸好她只是个普通的下属,只当做被领导临时叫去做了些私活,忙碌半夜后也领到了应得的加班费,就算两清了。
  他大约是累了,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只能听见手机导航的提示音。路上没什么车,很快就开到了她家。何丽敏从车上下来,想要叮嘱他几句,又觉得她想说能说的话都被另一个人说尽了,便只好说:“我到家了,多谢许总,您快回去吧。”
  她住的小区路本就窄,两侧还辟出来两列停车位,往来的车辆都只能单向通过。也不知为何这么巧,后面正好来了一辆出租车,大约是来接哪位住户去机场的。许成熙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无奈道:“那我先走了,小敏,你赶紧上去吧。”
  她本来已经关上了门,他忽然又按下车窗,叫了一声:“小敏。”
  何丽敏连忙转过头去,只听见他斟酌着说:“今天的事,还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脸上艰难地浮起一个笑:“我知道,您放心吧。”
  电梯已经停了,何丽敏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与她同住的室友也睡熟了,她摸黑走到阳台,果然他的车已经开走,只有那辆出租车还停在旁边的楼下,司机一只手臂伸出窗外,手上夹着支烟,在黑夜中发出微弱的一点红光。
  她慢慢地将阳台门关好,拉上了窗帘。
  许成熙第二天照例开了许久的会,下班后难得没有留下加班,只对梁栋说了句晚上有点私事,便拿了车钥匙自己走了。
  一路开到谢明舒家,他找了个地方将车停下,正要打电话请她开一下院子铁门,走过去才发觉那门只是虚掩着。他便径直走进去按了门铃,随着脚步声听见一个男人带笑的声音:“念念姐,小娴姐,你们这么快就……”
  门一打开,系着粉色围裙的杨繁站在门后,看见来人是他,兀自掐断了话头。
  许成熙闻言一愣。昨日他请了何丽敏来,本来是因她靠得住还口风紧,后面听了杨景辉那番话,又不免生出些别的心思。有些盼着她认出何丽敏,又觉得做这些事本就是为了自己高兴,让不让她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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