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到底哪里像我了?”
唐棣坐直了身子质问道,言语间有些不快。
葫芦上前拉着她到菱花镜前坐下,唐棣看着镜中撅着嘴的自己,又看看手中的泥人,好像的确有几分神似,抿着嘴笑出声来。
更衣梳洗过后,她把泥人插在床边,侧卧在床上看了又看,眼睛渐渐睁不开,甜甜地睡去。
离善朴骑着快马回到离府已是四更,他连日来军务繁忙,本来有些疲累,与唐棣同游了一夜后,竟丝毫没有困意,默然地坐在书房里。
泓澄去梅苑取回插在花盆里的梅花,那支梅花是公子交到他上手的,没有命令不能随意丢弃。
寻了个细长的白瓷花瓶,里面灌了半瓶水,把梅花插进去,依照离善朴的吩咐,把花瓶放在书房的书架上。
离善朴凝望着梅花,回想着梅苑中的一幕幕。
徐常容折梅给他,是让他赠与唐棣的,可他完全不懂其中深意,害得唐棣在章姑娘面前难堪。
软红堂内,他或许不该顺着唐棣的意思去称赞章姑娘貌美,但他更不能随意贬损章姑娘的容貌。
他说不喜欢那般美的,的确是肺腑之言,端庄娴雅固然好,可在他心中全然敌不过率真可爱,灵动不羁。
那个仙女泥人只是众多泥人中的一个,没有半点特别,而送给唐棣的那个,是他让捏泥人的老人家反复修改才得到的,与她那般神似,世间绝无仅有,可她却一点都不喜欢。
这是他与唐棣共度的第一个新年,必将成为此生最难忘的回忆之一,他却又一次惹得她不快,不由得默默自责。
唐玉山是唐棣的父亲,是最了解她的人,他的提点无疑是最有说服力的,可究竟怎样才算是顺着她?怎样才叫说好听的哄着她?
离善朴百思不得其解。
他原以为自己心思细腻,只是不善表达,现在看来,相较于徐常容而言,他的确对感情之事迟钝了些,不懂得姑娘家的心思。
既然不懂就去学,他从小到大在学业上一点就通,不信还有什么是他学不会的。
泓澄敲门进来,劝他回房休息,离善朴深舒一口气,轻声吩咐道:“你去帮我找点书回来,越快越好。”
泓澄随口问道:“公子,您要什么书?”
离善朴双手捏着袖口,憋了半晌才道,“男女之间那种。”
泓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的瞪大了眼睛,“公子……”
离善朴低下头,目光模糊不清,“你亲自去,别叫旁人看见。”
“……是,属下这就去。”
泓澄轻手轻脚退出门外,蹙着眉,眼底满是疑惑。
公子清风霁月一般的人物,怎么会突然想要看那种书?莫不是刚刚在软红堂内吻了唐姑娘,被她撩起火来?
也难怪,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唐姑娘那么美,公子又那么喜欢她,等大人回来就要为他议亲了,既然他想看就帮他弄来,只是务必要小心些,别让人瞧见才好。
泓澄竭尽所能,不出半个时辰就搜罗了三本回来,去库房里寻了个小书箱,回房后锁好门,把藏在衣袍前襟里的书翻出来放进书箱里。
担心被人看见,又找了些圣贤书盖在上面,拎着书箱进了书房,怕离善朴觉得尴尬,放下书箱便躬身退出,关好房门。
把门外的侍卫和侍从叫到跟前吩咐道:“公子今夜有要事要处理,你们没有他的召唤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一切安排停当,才安心地退到隔壁的耳房中候着。
离善朴略显拘谨地打开书箱,一本一本翻看着,上面的全都是论语老庄一类。
正诧异间,翻出下面一本,封面上写着“秘术”二字。
他随意翻开来扫了一眼,惊的一把扔回书案上,想到里面一男一女赤条条地抱在一起的画面,双耳烫的如同火烧一般。
他端起茶盏猛喝了几口,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悄悄地向书箱里瞟了一眼,下面那本书没有封面,像是被人撕去了,只有一张空白的封里。
拿在手中犹豫了一瞬,轻轻打开。
里面的图画的比上一本更为露骨,不仅有各个角度的细节,就连图中男女的如痴如醉的表情都画的极为生动,让人看了仿佛身临其境。
他慌着合上书,扔回书箱里,浑身燥热的像是要焚毁了一般,额上沁出一层汗来。
下面还有一本,他不敢再看。
显然泓澄会错了他的意,他想叫泓澄进来把书拿走,可没等开口却迟疑了。
他已过弱冠之年,又读过不少医书,房中之事并非一窍不通,但从未想过竟能有如此多的变化,倒不如先放着,等与唐棣成亲前夜再拿出来研读一番。
他闭上眼,耳朵火辣辣的,双手攥紧袖口撑在书案上叹了口气。
离善朴,你如今竟变得这般禽兽,亵渎了唐棣,若是被她知道了,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他不停地责怪自己,可终究舍不得把书送走。
许久,他睁开眼,看着书架上那个绘着兰花的信封,握着手里轻轻摩挲着,久久舍不得放下。
临近五更,泓澄再次敲门进来劝他回房休息,他起身看着案上的书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置才好,泓澄明白他心中所想,拎着书箱随他回到房中,藏于他的床下。
从那时起,泓澄要么亲自打扫离善朴的卧房,要么看着侍从打扫,吩咐任何人无令不得擅入。
侍从们知道离善朴不喜欢被人打扰,只习惯留泓澄在身边,也不觉得奇怪,纷纷依令而行。
唐棣昨日逛灯会逛的有些疲累,睡到日上三竿才睁眼,侧过身把手臂枕在头下,看着床边插着的泥人,越发觉得这泥人与自己有几分相像,模仿它的样子眯着眼睛,撅了撅嘴,咯咯笑个不停。
昨夜回家时唐玉山正在浩风堂与弟兄们喝的昏天黑地,杨君兰已经歇下了,唐棣不得见,早起换上一件藕粉色的小袄,梳洗过后随便用了几口早膳便去北面正房拜见。
一进门,见杨君兰穿着一身碧色绣着兰花的锦衣端坐在榻边,对一旁侍立的占五道:“再看看,那姑娘柔柔弱弱的,哪镇得住那小子!”
占五躬身赔笑,“夫人说的是。”
他转身对着唐棣一礼,刚要退去,杨君兰道:“庄主还没醒吗?”
占五回道:“还没。”
唐玉山与众头领轮流喝了三夜,酒窖都搬空了,昨夜更是喝到四更才散去,醉的不醒人世,怕搅扰了杨君兰,宿在了浩风堂东边的暖阁里。
杨君兰天还没亮便起身,亲自去暖阁照料了一早,才回到房中来。
“暖阁里的炭火让人勤看着点。”
占五点头应下,退出门去。
唐棣小步走到榻边坐好,抿着嘴向杨君兰身边凑了凑。
“娘,您刚刚说柔柔弱弱镇不住的,在说谁啊?”
杨君兰接过侍女递来的桃花养肤膏涂在手上轻轻搓着。
“给唐武那小子说的亲事,他也老大不小了,还整日游手好闲的,得找个媳妇好好管管他。”
唐棣一想到唐武那副五大三粗的样子,将来要被一个泼辣的姑娘训斥就想笑,在母亲面前不敢放肆,强忍了半晌才平静下来。
对杨君兰说起她昨夜与离善朴一起逛灯会、游梅苑的见闻,只是没敢提起离善朴惹她不快的事,还因为玩到半夜才回来怕被杨君兰责怪,心中有些忐忑。
好在杨君兰一直和颜悦色,没有半点责怪之意。
唐棣回想着母亲最近确实对她宽容了不少,壮着胆子小声问道:“娘,我想见离善朴,我可以经常下山去找他吗?”
若是换做别人,杨君来必定不会同意女儿在定亲之前就往男方家里跑,可离善朴不同。
她早已经把他当做准女婿看待,况且他已经为了女儿退婚,离家来从栖山提亲是早晚的事。
“你想见离公子便去吧,带上唐武一起,早些回来。”
唐棣惊喜的一把挽住杨君兰的手臂,粉嫩的脸颊在她肩上蹭来蹭去,“谢谢娘!”
杨君兰微微一怔,这还是女儿生来第一次与她这般亲昵,她的心像是被融化了一般,脸上挂着无比满足的笑意。
第42章 易容
唐棣出了母亲的院子,笑盈盈地向梅林跑去,远远地看见唐武穿着一身棕色棉袍,在梅林边的空地上挥着根竹竿乱舞。
唐棣不懂武功,看不出他功力如何,只记得小时候亲眼见他挥着木棒连着打趴下三个弟兄,爹爹也说过他武功不弱。
如今看来,他招式笨拙,动作迟缓,像极了一只随意舞动的棕熊。
初次在山下的茶楼中遇到离善朴和泓澄时,唐武还说泓澄的武功不如他,现在想想,泓澄是离善朴的贴身侍卫,必定武功高强,唐武这牛皮可算是吹大了。
唐棣抿嘴一笑,还好当时没有真动了抢离善朴回来做压寨相公的心思,否则会连累唐武被打的很惨吧。
她负着手,嬉笑着上前,唐武瞧见她,忙把竹竿立到一旁,额头上的汗水流进眼中。
他眯着细长的眼睛,抬手抹了把汗,气喘吁吁道:“你咋来了?”
唐棣歪着头冲着他笑,“我来给你道喜的,我娘在给你挑媳妇了,说要挑个凶悍的。”
唐武楞了半晌,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哪还有比你凶悍的婆娘!”
“要你管!”
唐棣过去一脚踢在唐武的腿上,唐武沉着脸,闷不做声地往旁边挪了挪。
唐棣蹲下身,伸手戳了戳唐武的肩膀,“陪我下山一趟呗?”
“我才不去,就知道使唤我!昨晚上跟你相好的看花灯咋不说叫上我呢?”
唐武气呼呼地翻着白眼。
“切,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寒风拂过,梅林里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声,轻盈的白色花瓣与晶莹剔透的雪花在林间翩跹起舞,一股沁人心脾的暗香传来。
唐棣折了根梅枝拿在手中把玩,继续朝大门方向走去。
没过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唐武小跑着追来,不情不愿地跟在唐棣身后。
“你又要我陪你下山干啥去?”
唐棣边走边嬉笑着转头,“我带你去见一位仙女。”
“你可得了吧,仙女见了你早吓跑了!”
新年刚过,萼州城仍洋溢在喜庆祥和的气氛当中。
家家户户门上还挂着花灯,路上人来人往,幼童们穿着花衣裳在门前嬉笑打闹,小商贩沿街叫卖着红纸包的糖果,地上散落的爆竹碎屑已经被清扫到街角的雪堆处,一群少年正从里面翻找着没有炸开的爆竹。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来同心客栈打尖的客人仍络绎不绝,唐棣向掌柜打听了章兰茵的住处,让唐武在楼下等她,跟着小二上楼。
章兰茵一身素白的家常纱衣,黑发简单地挽在头顶,听见敲门声,便猜到是唐棣,飘然走到门口迎她进门。
客房虽远称不上静谧,却装饰的古朴雅致,整个屋内弥散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好香啊!”唐棣闭着眼睛细细闻着。
“这便是用梅花瓣上的雪煮茶的味道,我刚刚用过一盏,还要谢谢姑娘呢。”
章兰茵轻声细语,如涓涓流水般美妙。
唐棣还是第一次进年轻姑娘的卧房,让章兰茵带她四处看看,章兰茵顾不得倒茶,挽着她从外间到内室转了一圈。
房内清新闲适,除了墙角的瑶琴,并无过多摆设,靠窗的方桌上放这个针线盒子,里边装有各色绣线,还有个绣了一半的白色香囊。
内室里,菱花镜前摆着个红木妆奁,上面雕刻着细腻的竹叶图案,比寻常的大出一倍不止。
章兰茵淡雅如菊,不施粉黛,竟然有这么大的妆奁,唐棣饶有兴致地盯着妆奁瞧。
“这就是你平日里易容用的?”
章兰茵点头,柔声笑道:“姑娘昨日说想易容成我的模样,姑娘比我生的美,若是不觉得亏,就坐下吧。”
唐棣喜的连连点头,端坐在菱花镜前一动不动。
章兰茵打开妆奁,取出里面的瓶瓶罐罐,片刻功夫便做成一张薄如蝉翼般的人皮面.具贴在唐棣的脸上,娇艳欲滴的面容瞬间变得端庄淡雅。
唐棣看着镜中的自己,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章兰茵给唐棣梳了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发髻,又取来一件素白袍裙给她换上。
她与唐棣的身形相似,只是肩膀略宽出半寸,寻了两片软垫给唐棣垫在肩上。
唐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与身边的章兰茵一模一样,捂着嘴娇笑,模仿着章兰茵的神态步伐走了两圈,足足有八.九分像,又按照章兰茵的指点,学她说话的声音、语气。
她一点就通,没过多久就模仿的惟妙惟肖。
章兰茵不禁赞叹,“以姑娘的资质,若是拜入师门,怕是师父都不愿意教我了呢!”
唐棣得意地扬了扬脸,好奇地问道:“你这么仙女似的,若是易容成一个龌龊的男人,岂不是难如登天了?”
“不会”,章兰茵轻轻帮她整理着衣衫,“只要见过几次,不管什么样的人,我都能易容成他的样子。”
也对,若不是这么神奇,又怎么称得上是师门绝学呢?
唐棣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灵动的双眸一转,变成章姑娘的样子,也不知那块木头还认不认得出我来。
她拉着章兰茵笑道:“这身衣服借我穿穿可好?我去去就来。”
章兰茵莞尔一笑,猜到她定是想去离府给离善朴看看她易容后的样子。
同心客栈距离离府只有一条街的距离,章兰茵听徐常容说起过唐棣与离善朴在河边遇袭的事,心里放心不下,关切道:“姑娘身边可带了侍卫?”
“你放心,我表哥在楼下等我呢!”
唐棣别过章兰茵,小跑着奔楼下而去,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唐武的踪影。
“这家伙越来越不靠谱了,才一会儿功夫就等的不耐烦,不知道跑到哪闲逛去了!”
唐棣嘴里抱怨了两句,迫切地想知道离善朴见到她这副样子的表情,独自向离府跑去。
离府大门上挂着四个巨大的红灯笼,唐棣昨夜急着看花灯,经过离府门前直接去了灯会,没有留意到,这才瞧见每个灯笼上都画满了金色的小兔子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