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低头吃草的,有两只抱在一起打滚的,各个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她抿着嘴轻笑,这么沉闷的离府,竟然也有这么可爱的灯笼。
她边仰头看着灯笼上形态各异的兔子图案,边向离府大门靠近。
门仆老远就瞧见她,以为她是路过的,喜欢门上的灯笼,才凑近了多看几眼,直到唐棣仰着头走到大门口,门仆惊讶地眨眨眼睛,除了那位唐姑娘,又来了一位找公子的?
姑娘们以前只敢离远了偷看,何时都变得这么大胆了?
“姑娘您是?”
唐棣只顾着看头顶的兔子灯笼,忘了她现在是章兰茵的模样,转回头看着门仆,心道真的是许久没来了,门仆都已经不记得她了。
双手负在身后,微扬着脸刚要开口,突然顿住,忙把双手端在身前,模仿着章兰茵的柔声细语道:“我叫章兰茵,找你家公子离善朴。”
门仆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明明没见过,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不敢怠慢,转身进门去通报。
近来离府戒备森严,凡是求见离善朴的,除非是极为熟悉的面孔,通报后可以直接请进府中,其余的人都需要泓澄亲自见过一面,才带着去见离善朴。
唐棣刚刚险些泄露了身份,怕再出了差错,轻咳一声,学着章兰茵的样子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想象着一会儿离善朴被她戏弄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片刻后,泓澄提着剑出门来,打量着门口的白衣女子,沉默了半晌,才侧身向门边让了让,“章姑娘,请随我来。”
唐棣微微点头,小步跟在泓澄身后进了府。
府内还是跟以前一样,偌大的院子鲜少有人,冷冷清清的,光秃秃的梧桐树挺立着,上面压着一层厚厚的雪。
泓澄侧过脸瞟了眼身后的唐棣,细细思忖着,若是唐姑娘来到府上,无疑要直接请她去书房见公子,可她有意易容成章姑娘的模样,章姑娘是徐大侠的红颜知己,带她去书房会不会不妥当?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在前厅门口停下脚步,转头道:“章姑娘,请在此稍候,我去禀报公子一声。”
说完,绕过假山向北而去。
唐棣没有做声,想想自己初次来离府见离善朴时并没有这么困难,什么时候戒备的这么严了?
这样也好,他会更安全些。
书房内,离善朴的案头堆着半尺高的公文,正埋头批阅。
泓澄拱手,“公子,章姑娘求见,已经在前厅门口候着了。”
“章姑娘?”离善朴抬眼,她怎会独自到访?
泓澄踌躇了一瞬,上前一步道:“公子,依属下看,来的不像是章姑娘,倒像是唐姑娘易容假扮的。”
离善朴放下手中湖笔,清澈的眼中含着笑意,心道唐棣欣赏章姑娘,这么快就与她成了朋友,还易了容来跟我玩闹,不如不戳穿她,她想玩就陪着她玩好了。
“快带她到书房来吧,外面太凉了些。”
“是。”泓澄领命退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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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朽木
离善朴收起手边的公文,含笑望向门口。
片刻功夫,书房的门向内推开,一位白衣女子飘然上前唤了声“离公子”。
声音细腻温柔,举止端庄娴雅,样貌、声音、身形都与章兰茵别无二致,只是那一双灵动逼人的眼睛瞬间泄了底,与章兰茵柔和如月光的眼神大相径庭。
不过初次易容就能这般像,已经很难得了。
“章姑娘坐吧。”离善朴故意装出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
唐棣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梅花的幽香,瞥见书架上的白瓷花瓶里插着一支红梅,像是昨夜梅苑里摘的那一支。
虽不如长在树上时那般娇艳欲滴,但照护得宜,没有明显的萎靡之态。
有它的点缀,整间书房都显得没有那么沉闷了。
“姑娘来找我有事吗?”
离善朴的声音把唐棣从思绪中拉回,她明眸一转,想逗逗离善朴,又怕一开始就漏了陷,瞬间想到个可信的说辞,端坐在书案前缓缓道来。
“我适才在客栈看向窗外,见到唐姑娘从巷口经过,以为她来了府上,便过来找她,既然登门,自当先来拜会主人。”
唐棣性子活泼,不受拘束,离善朴从未见过她这样端着,一时忍不住笑,怕被她察觉,忙垂下眉眼。
唐棣见离善朴半晌不做声,歪着头正要凑上前,险些对上他的目光,赶忙别开眼,端坐好。
只听见离善朴道:“唐棣还没来,可能在附近跑着玩呢,一会儿就到了,姑娘不妨多等一会儿。”
唐棣见离善朴完全没有认出她来,得意地微扬着脸,章姑娘说她资质甚高,看来并非是溢美之词。
唐棣幽黑的眼珠一转,正打算捉弄离善朴一番,一盏热茶递到她手边,“喝点暖暖身子吧。”
离善朴见她身上的白衣单薄了些,刚刚又在门外等了半晌才进来,怕她受凉,倒了盏茶给她,不经意间眼底温情流露,远不及适才装出的那般神色淡然。
唐棣早起吃的少,从下山起粒米未进,在同心客栈只顾着易容,连水都没喝一口。
此时早已经过了晌午,端起茶盏两口喝尽了,才觉得腹中饿的咕咕直叫。
离善朴又倒了一盏给她,语气有些急促,“是不是还没用过午膳?我叫人去备些点心。”
说着,忙唤泓澄进来吩咐了几句。
泓澄偷偷瞟了唐棣一眼,转身出门,一会儿功夫便提着个食盒进来,里面装着各色点心,让人看着就食指大动。
唐棣企图捉弄离善朴的计划还没得逞,怕漏了陷,又耐不住眼馋,端坐好,拈起一块掩着口细细嚼着。
点心入口即化,香甜的味道充斥在口中,她越吃越快,红润的嘴唇上沾满了碎屑,除了那张与章兰茵一模一样的脸,身上再没有她的半点影子。
她只顾着吃,全然没有察觉。
离善朴笑望着唐棣,把茶盏向前推了推,“慢点吃,小心噎到了。”
他对唐棣说话的语气一向很轻柔,唐棣听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端起茶喝了一口。
她接连吃了三块点心,本来还想再拿一块,又觉得吃的太多不符合章兰茵的仙女气质,低下头正想翻找衣袖里的帕子,手刚探进袖口,便想起身上穿的是章兰茵的袍裙。
离善朴从前襟取出绣着棣字的月白帕子递到她手上,唐棣接过来擦拭过嘴角后交还给他,目光不经意间再次向书架上的红梅瞟去。
昨晚离善朴没有像徐常容送给章兰茵那样,把红梅送给她,她心里难免不快,可一会儿功夫便忘到脑后去了。
今日再次见到,有种说不出的向往。
无关红梅,只为心上人的那一份在乎与宠爱。
离善朴因为红梅的事有些内疚,见唐棣喜欢,转身拿起花瓶摆在书案上,拈起红梅送到她手中,心想能弥补她一些总是好的。
唐棣接过红梅左看右看,歪着头笑道:“这是梅苑里摘的那支吧?”
有章兰茵的指点,起初她模仿声音极像,这会儿心思都在红梅上,即便还是故意轻声细语,声音也只剩下五分像了,她还沉浸在收到红梅的喜悦当中浑然不觉。
离善朴轻笑着点头,看着眼前心爱的姑娘,沉思了一瞬,耳垂微微发烫,手指捏着袖口,借用昨夜刚从徐常容那里学来的话,有些生硬地念道:“鲜花赠美人,你喜欢就好。”
唐棣喜的连连点头,拈着花枝舍不得放下,低下头轻嗅着红梅的幽香。
离善朴即欣慰又不解。
上次送她的《伤寒集》,是他精挑细选到半夜才选定的,对她调养身子大有益处,而这不过就是一支红梅而已,摘下之后艳不过三日便会败去,她怎么就这么喜欢?
再者她的确样貌不俗,可让他动心的并非是她的样貌,为何夸她貌美她竟这么开心?
姑娘家的心思还真是奇怪。
离善朴有些无奈地蹙了蹙眉,宠溺地望着唐棣。
唐棣笑着抬头,恰好撞进离善朴温柔如水的眼眸中。
她呆呆地眨眨眼,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细细想来,从她进门不久,离善朴便对她嘘寒问暖,又送花给她,她现在是章兰茵的模样,为何他此时会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
“离善朴,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唐棣脸上的笑意褪尽,用自己的声音问道。
离善朴怔住了,他原打算装作认不出唐棣,陪着她玩闹,没想到一不留神被她发现了。
要怎么回答她才好?说从她一进门便认出是她?
她初次易容,兴致满满,这样说会不会扫了她的兴致,还是应该继续装作不知道,哄着她玩闹?
唐前辈提点过,女人都喜欢顺着她说话,喜欢哄着她……
“离善朴?”唐棣歪着头等着他的回答。
“我没认出你来”,离善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没有认出是她为何会送花给她,还对她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眼神飘忽,慌着改口,“刚刚才认出来的。”
唐棣的双眸渐渐暗淡。
她想不通自己的易容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漏出破绽的,顶着一张章兰茵的脸来面对他的浓情蜜意,心里抑制不住地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涩感。
抬手摸着下颌处,想要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摘去,可面具牢牢地贴在她的脸上,她用指甲抠了抠仍纹丝不动,再用力抠,细嫩的脸颊被她抠的通红一片。
离善朴眉间一紧,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唐棣,先别急着摘了,你现在的样子也挺好的。”
唐棣的眼眶渐渐红了。
她知道离善朴喜欢她,并非信不过他对她的感情,只是在她的幻想中,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必定是极为温馨甜蜜的。
可现实是离善朴总是会在她最开心、最满怀期待的时候捶打在她的内心深处,让她的情绪瞬间跌入谷底。
巨石上对她温柔缱绻,令她激动万分,本以为他会对她表明心意,却只收到一本医书;
寒夜里他亲自去给她买泥人,她以为貌美的小仙女泥人是送给她的,喜的眉开眼笑,结果得到的是个酷似猪八戒的泥人,还是照着她的样子捏的;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心上人送的花,拈在手中舍不得放下,即便已经不那么艳丽,她也不在乎,可偏偏此时她正顶着别人的一张脸。
他却说,她现在的样子也挺好的。
唐棣越想越委屈,呜咽了几声,终于抑制不住,一手拈着红梅,一手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唐棣……”
离善朴慌着起身,半蹲在她面前,翻出帕子递到她手边。
唐棣一把推开,哽咽道:“什么叫我现在的样子也挺好的?你不是榜眼吗?你那脑袋是木头做的?”
她哭的满脸泪水,正要用衣袖抹眼泪,忽然想起身上穿的是章兰茵的袍裙,一把夺过离善朴手中绣着棣字的帕子,擦干脸上的泪水后塞进袍袖中。
“不给你了!”她止不住地抽泣着,“什么臭木头,根本就是烂木头!朽木!”
离善朴眉间紧紧地蹙着,看着唐棣说不出话来。
她的明艳动人他无疑是喜欢的,但真正让他动心是她的灵动不羁、娇憨可爱,至于她的脸是什么样子,他并没有那么在意,他更喜欢的是她的人。
这两日来,他学着说好听的话哄她开心,却总是会伤害到她,看着她难过的样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才好,想了半天,只是道出三个字,“对不起!”
唐棣正在气头上,抓起他的一缕头发用力拉扯,挥着拳头在他胸口锤打。
离善朴任她怎么发泄都不做声,捏着衣袖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唐棣哭了一会儿心里舒服多了,撅着嘴,眨巴着通红的眼睛看着手里的红梅,始终舍不得放下。
她这般小女儿之态与端庄大气的脸极其违和,在离善朴的眼中,却看出几分可爱与可怜来。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开她粘在脸颊上的碎发,轻声道:“我陪你去找章姑娘摘了面具,好吗?”
第44章 谅解
离府的庭院里,唐棣双眼微红,披着离善朴深蓝色的斗篷,手里拈着红梅。
离善朴瞟着她的面色,小心地牵起她的手,唐棣没有推开,与他一起向大门口走去。
泓澄跟在身后打量着二人,他适才在书房隔壁的耳房里清楚地听见唐棣的哭闹声,虽然猜不到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但是不必说,一定是他家公子又说错话了。
他望着他家公子的背影,神情隐隐有些无奈。
侍从打开大门,离善朴牵着唐棣的手正要迈出门槛,泓澄上前一步,犹豫了一瞬才开口。
“公子,唐姑娘如今易容成章姑娘的模样,这大白天的,您牵着她的手出门,若是被人瞧见了,怕是对唐姑娘不好。”
离善朴已经退了亲,离川海默许了他与唐棣的感情,下次回到萼州极可能就要为二人张罗婚事了。
到时候百姓见到离善朴取回来的夫人与他当街牵手的姑娘是两个人,难免会传出些风言风语来。
泓澄一向讲究分寸,极少说些僭越的话,只是他家公子读书、统军都是一把好手,唯独在感情上迟钝了些,频频惹恼心上人。
他私底下为他家公子操了不少心,只是顾虑到自己的身份,不敢开口。
如今为了他家公子与唐棣的感情着想,顾不得许多,只能僭越了。
泓澄没有避着唐棣,当着她的面大大方方的开口,唐棣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章兰茵的模样,忙推开离善朴的手,先他一步出门去了。
唐棣边走边瞧着手里的红梅,怎么都觉得比白梅好看。
在梅园里,她时常折支白梅拈在手中甩弄,可眼前的这支,她一直小心地拈着,只因为是离善朴送给她的。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离善朴紧跟在她身后,突然停下,讷讷地看着她,一副紧张的神色,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气得她转回头,在心里抱怨不停。
泓澄见状,悄无声息地向后退远了些。
临近离府东街的巷口,徐常容穿着一身束腰的白袍,外面披着的白纱薄如轻烟,有一种遗世独立般的飘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