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娇养手册——卿潆
时间:2022-09-03 07:13:45

  身侧早已没了温度。
  推窗远望,骤雨初霁,山间岚雾正浓。
  谢青绾如常起身,芸杏伺候过盥洗,正一丝不苟地为她挽着发髻。
  她揽镜而顾,芸杏在一旁调笑道:“王妃今日气色绝佳,想必……”
  才起了个话头,嗓音忽然渐低下去。
  谢青绾疑惑地回头,见芸杏伸手探至她颈侧,皱眉极为凝重道:“王妃,殿下他……对您动手了?”
  谢青绾:?
  她纤细瓷白的侧颈上,赫然有连成小片的浅淡红痕。
  谢青绾怔了怔,显然同样不知其来历,失笑道:“胡思乱想些甚么。”
  她本就是幽静流丽的容色,今日难得有了点气色,含笑时更清泠动人。
  芸杏一时晃了眼,望着她漾漾含波的水眸,暧昧笑道:“那便是您与殿下……”
  她与摄政王?
  谢青绾后知后觉听懂了她话中所指。
  她一手松散拈着螺黛,支颐认真考量半天:“我与摄政王,是……”
  知音?远算不上。
  朋友?不大贴切。
  谢青绾打从支起的窗角远望山外,晨雾深浓,看花非花。
  她不确定道:“应该……算得上是盟友罢。”
  王府富贵盛名全仰仗这位操持权柄的摄政王一力撑起。
  她入了王府,便是入了摄政王羽翼庇佑之下。
  芸杏道:“可依奴婢看,殿下待王妃已是顶好的了,兴许,是对王妃有意呢?”
  谢青绾于是想到他昨日矜漠又微妙的眼神,想到那句平淡没甚么起伏的“退开一点”。
  她一脸确信:“没有。”
  颈侧那片红痕浅淡到几近于无,指尖碰一碰,全无甚么异样。
  大约只是夜里觉不安分,偶然擦伤而已。
  谢青绾换了身桂落山涧纹样的淡鹅黄色衣裙,发髻秀丽,挽着支鸢尾化蝶嵌萤石碎光银步摇。
  她在膳堂落了座,侧眸不见摄政王半点踪影,问道:“殿下呢?”
  话音才落,顾宴容恰好行至膳堂。
  他披着一身干净冷冽的雾气,长袍广袖,手中握着满是字迹的厚厚一沓宣纸,似乎是才抽考了小皇帝的功课回来。
  倒将她用膳的时辰掐算得很准。
  谢青绾起身问礼,行动时发间萤石步摇隐有碎光:“殿下金安。”
  顾宴容免了她的礼,才要落座,余光忽然瞥见她颈侧未退的红痕。
  像是无垠山雪里斩卷的朱墨,在纯白中泅开大朵红痕。
  他倾下身来,男性修长的手指擦过那片绮靡红痕,带着点难以言明的微妙意味。
  谢青绾从来捉摸不定他的情绪,纤指揉着颈间红印,小声解释道:“我也不知这是怎么来的。”
  顾宴容便迁就地应她一声,仍旧没甚么动作,像是耐心等着她再问些甚么。
  谢青绾于是仰起脸来,目光清澈又诚恳道:“殿下饿么?快用早膳罢。”
  顾宴容思路一顿,落在她颈间的目光淡去一些,冷感渐起。
  他长指揉了揉那抹意料之外的暧色痕迹:“疼么?”
  落指处不偏不倚是她颈间最敏感的那块肌肤。
  谢青绾耳后发麻,一时想不通摄政王怎么就偏偏钟爱这里。
  他按揉的手法并不暧昧,同她隔着距离,正经如探淤诊伤一般。
  颈侧命门处血脉交汇,单薄脆弱,红在这里确乎骇人了些。
  谢青绾仰头认真道:“只是一点擦蹭,殿下莫要多虑。”
  她全无半点警惕。
  昨夜的寂静,迷乱,钳在下颌的手和摄政王浓热的呼吸没有在她脑海里留下半点印象。
  她只知道,再耽搁下去,她的百合燕窝便要回炉煨着了。
  行宫不敢轻怠摄政王府里的吃食,日日拣着顶好的东西送进来。
  因在摄政王新婚月里,仲春的时节竟也弄出新开的百合来,日日往银渺阁里送。
  饭罢漱了口,晨起精力尚佳的谢青绾便低低压一个呵欠,歪近美人榻里支着脑袋例行打盹。
  才煎好的热药凉在一旁矮几上。
  一路舟车劳顿,众人尚在安置休整,今日便也没甚么集会。
  顾宴容似乎昨夜理完了公务,那堆成小山的文折已然不见,桌案上只静静躺着砚山与镇纸。
  他正批阅着小皇帝的课业。
  谢青绾舀了勺汤药,入口忽觉味道变了些,有些古怪地搁了下来。
  素蕊送来一碟蜜脯:“王妃,行宫里有难得的上品熟地黄,古法所炮,是滋补的佳品,苏大夫便稍稍改进了方子。”
  谢青绾安静叹一口气,捧起汤药小口饮尽了。
  清茶漱过口,并不去动那碟蜜脯,支颐伏在矮榻上出神。
  她的情绪倒很好辨认,是一眼看得穿的落落寡欢。
  沐浴汤泉的小小雀跃散去,复又回退为那日宫宴上幽静赏春的一捧雪。
  顾宴容笔尖停顿了很久,山风掀起宣纸的一角,染了笔端的朱墨。
  狼毫落回砚山,玄袍拂动时带过气流,微冷的气息靠近她肩侧。
  谢青绾微微偏头仰脸,看到摄政王得天独厚的一张脸。
  他没有如平常一般俯身居高临下,而是极沉寂的蹲下身来,宛若蛰伏的凶兽。
  这头凶兽贴她有些近,开口时有酥热的触感爬上她的耳廓。
  他问:“很苦?”
  少女眉眼温郁地摇了摇头:“算不得太苦。”
  汤泉行宫的山涧清冷出奇,谢青绾披着斗篷,小靴踩过幽草时有雨后清冽的泥土气息。
  大约是那碗汤药起了效,她被山风吹散些困意,掌心都攥了些热意。
  谢青绾不过随口扯了句“似乎隐约听到泉响”,却不想这处山涧就在银渺阁后。
  汤泉行宫本就依弥雾山山势而建,天工鬼斧,包罗甚广。
  顾宴容负手走在她身侧,听泠然的泉响。
  天地幽谧,空谷间有刻入骨髓的孤寂感缓缓爬上来。
  一众侍从不近不远地随在身后。
  谢青绾起了个话头:“殿下,这山涧可有名字?”
  顾宴容忽然顿住脚步,负在身后的手微动:“涧驱岚雾,竹荫清源。”
  这句子她临摹过无数遍,自然再熟悉不过。
  谢青绾怔了怔,抬眸惊异地望向他:“这是……响泠泉?”
  她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响泠泉引》正是裴濯甫当年为上巳节汤泉行宫临水宴饮而作。
  后来这本飘逸斐然的字序,被昭帝赏给战功卓著的镇国公以示厚重,辗转到了她的案头。
  难怪摄政王的住处安顿在这幽僻清冷的银渺阁,原来还有这份渊源。
  谢青绾挽裙蹲下身去,纤指拨了拨凛冽泉水,冰得微眯起眼。
  树荫间透出单薄的日色,披落于她流锦春衫上。
  顾宴容被那截皓白胜雪的细腕晃了眼,着意挪开目光。
  他自诩冷静克己,手中杀孽虽重,却实则少有失控的时刻。
  “啊!”谢青绾忽然惊呼出声,起身连连后退,一头撞进了朝她靠近的摄政王怀中。
  王府玄甲卫瞬间戒备,拔剑声破空连响。
  少女攀上他的肩颈,全无章法地瑟缩在他颈窝间,将一身重量坠在他身上:“有蛇!”
  近乎要哭出来。
  顾宴容按着她的后心,正欲开口安抚说水隙常有小蛇游走,并不伤人。
  谢青绾将那只粉白漂亮的手举至他面前,可怜巴巴地央告道:“险些擦了我的手。”
  她努力仰着脑袋,颈侧有还未褪尽的红痕。
  命门脆弱,却有人在她这样的地方碾下一片创痕。
  是他所谓“冷静克己”的驳证。
 
 
第17章 回退
  ◎他压得极低的声线:“好,好得很。”◎
  身后随侍已出剑如电,拦腰将那条翠青的小蛇斩杀。
  顾宴容强制从她冰得水莹透红的指节上移开目光,抬手欲拂去她攀上来的手臂。
  埋在他怀中的细小身躯却不可抑制地微微战栗着,喘息细碎而凌乱。
  她不自觉攥住顾宴容身上衣料,闷声闷气道:“殿下。”
  鬼使神差地,顾宴容欲拂开的手称得上温柔地落在她发间。
  银钗华美的碎星坠擦过腕骨,微有些凉。
  谢青绾一病经年,甚少出过府门。
  院里虽多植稀花奇木,却也从未断过驱虫的香料。
  她连只老鼠都少见,何况是一条险些擦手而过的青蛇。
  少女惊魂未定,攥着他身上黑袍不肯撒手,指间寒气透过衣料清晰传递至他感官。
  顾宴容面色冷凝,想说这样一条小蛇不足伤人,开口却成了:“别怕。”
  既不敷衍,却也称不上关切。
  谢青绾薄息轻颤,忽然将他推开一点,掩着衣袖难以抑制地轻咳起来。
  她腿脚尚有些发软,摇摇欲坠间被顾宴容稳稳一扶,便再无多余的动作。
  喘咳渐渐止住,谢青绾呼吸缓慢平复,才勉强聚起一丝气力,低道:“谢谢殿下。”
  午后似有风起,谢青绾拢了拢身上斗篷,被溪水沾湿的裙摆与衣袖微微触到肌肤,冰得她微嘶。
  摄政王长身立于她面前,周身褪去几分温度,露出内里冰冷的、石质的冷峻与死寂。
  他问:“还能走么?”
  谢青绾回缓过来,侧首扫过一眼身后随侍的芸杏,后者小跑着迎上来将她搀住。
  她声色微渺:“还撑得住。”
  鹅黄色衣衫也难以掩盖一身摇摇欲坠的孤弱。
  顾宴容便淡淡拂袖转身,摄政王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玄甲卫执剑开路,以谢青绾为中心驱净了四下蛇蚁。
  摄政王步履极缓的行在最前方,并未出手去扶身后清瘦苍白的病弱少女。
  芸杏一时不解,只好万分仔细搀扶着她,慢吞吞地往回走。
  阁中暖炉熏化了一身寒意,谢青绾褪下沾湿的斗篷,在一众丫鬟心惊胆战的簇拥下,勉强扶着雕栏上了阁楼。
  素蕊很快吩咐人煎了安神驱寒的汤药送来。
  二楼内堂仍旧支着她昨日躺过的美人榻,触感云软,陷在窗下斑驳的日影里,抬眼便能瞧见远山林木。
  谢青绾却一眼未曾看过,径直回了卧房。
  素蕊同芸杏无言相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云与忧虑。
  一楼的书房熏了整夜的炉火,将潮意祛散不少。
  飞霄照例回禀,问他:“殿下可需将文折搬回书房?”
  自打到了汤泉行宫,殿下同王妃如胶似漆,连批阅公务都毫不避讳地黏在一起。
  他私心里晓得这一问如同废话,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摄政王沉吟一瞬,弹指间便有了决断:“搬罢。”
  飞霄下意识道:“是,那书房是要闲置下来,”
  戛然而止,他发觉不对,迟疑道:“殿下是说……搬?”
  顾宴容淡淡扫过一眼。
  飞霄霎时冒了层冷汗,深深低下头去:“是,属下这就去办。”
  顾宴容举步上了阁楼,入目是光下空空如也的美人榻和案上那碟半点未动的蜜脯。
  她最爱的银绒毯有些凌乱地堆在榻上,软枕俱全。
  却独独不见人。
  顾宴容压下那点莫名滋生的异样,问:“王妃呢?”
  素蕊福身道:“回殿下,王妃有些倦了,正在寝房歇息。”
  顾宴容举步欲往寝房去,余光却忽然擦见书案上那份只批阅了半个字的答卷。
  那是昨日给小皇帝布置的课业。
  他向来冷静克己,以保持对所有外部事件绝对的掌控,每日数以百计的文折必要当日毕之。
  小皇帝课业不可偏废,却只批了半字便撒手不顾——甚至没有耐心将这一个字写完。
  他厌恶一切超脱掌控之外的事物,如今脱离掌控的人成了他自己。
  她干净通透,有不沾权欲与野心的纯质,诱人而不自知。
  顾宴容一向遵从本心,无所谓被她吸引,为她沉沦,却绝不愿因外界任何人与事影响自己的决断。
  顾宴容遥遥望了眼紧掩的房门,强忍着没有靠近半步。
  指导罢小皇帝的功课,已错过了晚膳的时辰。
  顾宴容一身寒气回了银渺阁,书房点起辉明的烛火,案间孤影沉沉。
  他尚有未完的公务要处理,砚山里新墨不断,热融的蜡泪汇聚成缕。
  红蜡渐矮,门外忽然响起飞霄的通传声:“殿下,王妃送了宵夜来。”
  顾宴容笔尖停顿,隐约听到外头她有意压低的咳声,晃神间已搁下了笔。
  他垂眸,看到染了新墨的手和文折上那个还缺最后一笔的“亟”字。
  这是一封急奏。
  顾宴容复又拿起笔来,声色很低,沉寂听不出情绪:“不必。”
  门外谢青绾目光黯了黯,漂亮的睫羽垂下去。
  她今日受惊失了礼数,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才亲自来送了宵夜。
  摄政王既忙于政务,她自然不便过于叨扰。
  谢青绾微微侧眸,示意素蕊将手中的食盒交给门外侍候的飞霄。
  “殿下政务繁忙,妾身便不多叨扰了,殿下顾惜身体,妾身告退。”
  她步子轻缓,来去皆没甚么声响,顾宴容却提笔停顿了许久,才补全那个“亟”字。
  今日除了一封北州春汛的急奏,并没甚么缠人的政事。
  顾宴容在文末压下自己的私印,吩咐属下一并送去给小皇帝过目,才不疾不徐问道:“王妃呢?”
  飞霄回道:“王妃尚在汤泉池中沐浴。”
  话间,谢青绾已裹着细腻的绒毯慢吞吞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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