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绾耳尖烧起来,眼底滟光在窗间日辉里漾漾生波。
贝齿轻咬住一点唇,在顾宴容无数直白的袒露与诱问中,似乎隐隐消磨掉一点怯懦。
她努力直起身往他耳边贴了贴,含着羞很小声道:“就是,送了殿下与我的那册话本子来。”
她怯生生蹙着眉,嗓音柔软:“康乐还问,殿下与我是不是如话本中所写那样。”
最后几个字细不可闻。
谢青绾清晰看到他喉结无声滑滚,手臂热,胸膛也热,连洒下来的气息都蒸腾上热来。
顾宴容近乎与她鼻尖碰着鼻尖,垂眸时目光细密而不加掩饰地爬过她的唇瓣。
淡褪去那层温情的糖衣,不经意掉落出几点漆黑的星火。
谢青绾在这样的目光下蜷了蜷。
还涂着药,触到便会疼。
顾宴容终归退开一些,放外头下人进来为她送上温热的牛乳。
厚重木门复又掩上。
谢青绾在他耳边说出那番话已用尽气力,坐在桌案另一端不敢瞧他。
她捧着摄政王府的章印,循着顾宴容曾教过的手法与位置用力按下,盖好了又一枚红色的印戳。
她忽然嗅到幽微的花香来,与往常所用过的印泥都不一样。
谢青绾久在病中,圣贤书不通,花草木植却很懂一些。
她将手边那盒印泥小心翼翼地拈起来,凑到鼻尖很仔细地嗅一嗅。
是夜蓉花、向秋草连同另一味她分辨不出的花,混杂为这小小一盒色彩沉着、细腻均匀的上等印泥。
比上回蘸用的那盒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这样花草与松香格外合她的心意,谢青绾未敢拿指尖去蘸,只捧着复又深嗅一口。
仰头,顾宴容不知何时已放下笔,专注而幽晦地凝视她。
谢青绾后知后觉地回神,在他仿若带着温度的注视下羞窘地将那盒印泥放回案上。
对鼻尖上无意蹭上的一抹朱红毫无察觉。
顾宴容目光带着点玩味,指节懒散地拨弄着手中文折。
谢青绾被他这样的目光盯得直生出羞耻来,磕磕绊绊地开口道:“殿,殿下,这盒印泥与往常不大一样……”
顾宴容目光始终落在她鼻尖,有问必答:“那是私章所用,绾绾今日拿错了。”
谢青绾闻言不由怔住,下意识瞧了眼手边已盖了厚厚一叠的文折。
她盯着鼻尖上秾丽的一点红,一时无措地待在原处。
顾宴容已起身走近她身侧,全然未看过一眼那堆积的文折,给她揉着手说:“累不累?”
谢青绾便可怜兮兮地仰视他:“怎么办?”
她生就是淡到极致的幽静模样,除却眉眼与睫羽是深浓的鸦色,面上再无半点艳色。
此刻鼻尖朱红一点,像是坠入寒潭的丹墨,未散却衬出惊丽来。
顾宴容并不抬手去擦,反倒有意避开这一点,捧着她下颌:“无关紧要。”
他神色实在过于风轻云淡,令谢青绾稍稍送了一口气。
还想再说甚么,忽见他倾身凑近,长指取出匣中另一枚章印来。
莹润玉琢,不杂半点瑕疵,其上雕着瑞云与云中威风凛凛的麒麟,底下笔力遒健地刻着“顾宴容印”四字。
是他的私印。
谢青绾鲜少见他用过这枚印,文折朱批之后加盖的多是摄政王府的印戳。
她问:“殿下,这枚私印与王府的章印有何区别?”
分明他就是这摄政王府的主人,似乎二者的界限并不明晰。
顾宴容便拂开那叠文折,靠近时音色低靡:“加盖府印是因代行摄政监国之职,以人臣之身替皇帝决断,为公事,国事。”
“至于私印,”他鼻尖几乎蹭到她耳廓里,却并未解释,只说,“绾绾想看看么?”
谢青绾才一点头,忽然发觉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衣衫。
四月初至,一日胜过一日的暖和起来,她穿着层层叠叠的轻纱与丝衣,带子一扯便散。
……
她看到那只冷白好看的手握着章印,蘸取印泥时指骨分明,尔后缓缓贴近过来。
触感很凉,冰得她轻嘶。
动弹不得间,那枚独属于某个特定人的私印已盖了下来,笔锋锐利的“顾宴容印”四字,清清楚楚、端端正正地盖在神阙之上。
“这枚章印,字字皆我亲手所刻,世间独一无二,近乎没有仿制的可能。”
他捧吻谢青绾惊颤的睫羽,微潮的脸颊连同单薄眼尾:“戳了私印,便是归我所有。”
作者有话说:
神阙:肚脐
第36章 属印 ◇
◎我日日来补◎
谢青绾一时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至此的。
沉香木打造的深椅宽大而沉重, 通体透出威压与居高临下的震慑感来,像是权势与高位的不二力证。
这样的椅身为显极致的庄严,显然舍去了一部分圆转与舒适之感——至少谢青绾坐在上头不怎么舒坦。
她动弹不得地仰着,柔软而脆弱的腹部被迫袒露, 那盒印泥色彩沉着厚重, 落在她微有软肉的腹部, 更衬显出无暇的洁质来。
顾宴容的私印玉质很凉,挟制在肩角的手却是烫的。
略一低眼, 便可一清二楚地看见他的名姓。
谢青绾觉得自己当真像是被打上了独属于特定某个人、不可洗灭的烙印一样,艰难又羞耻地问:“洗, 洗不掉怎么办?”
掌控着她的那只手没有分毫松动。
指腹擦过时有细微的粗砾感, 顾宴容赏玩着她纤窄不堪一握的腰腹, 嗅到花药香中混杂了印泥的松香。
他沉沉未曾开口, 神迷一般倾身凑近那小片肌肤。
热气挠得她微有些痒, 谢青绾挣扎未果,无措地注视他一点点贴下来, 在那枚未干的章印附近落下一吻。
很轻,蜻蜓点水一样, 带着点润与温度。
她看不到顾宴容埋头时的神情, 只听到他嗓音低而润泽, 在偌大的书房中像是倾泻的一道风雪:“绾绾想把它洗掉么?”
谢青绾被他款款的一声绾绾问得懵住——仿佛洗掉这么一个印戳当真成了罪过一样。
她莫名有点发虚,仰在木椅间很小声说:“可我总要沐浴的,怎么留得住……”
她每晚都要沐浴,每隔三五日又要照着苏大夫开的方子配一池药浴, 好与平日里所进的汤药相辅。
顾宴容伏首在她软腹上, 松开按在她肩膀的手, 转而不轻不重地握上那截窄腰, 像是深思熟虑道:“绾绾的担心不无道理。”
谁担心这个了。
未及辩驳,便听他提议道:“不若效仿绾绾,留一个洗不掉的好不好?”
洗不掉的。
谢青绾呆了呆,一时没想出甚么印泥竟还能是水洗不褪的。
似是看出她的茫然,顾宴容不紧不慢地松开领间玄色的一粒玉扣,颈侧还未淡褪的牙印毫无预兆地展露在她眼前。
是那晚她一时羞极,很有些不知轻重地啮下的。
那圈牙痕很浅,并不狰狞,反倒小得透出点秀气来。
谢青绾还是眼睫扑闪,指尖勉强够到他颈侧,触碰时怯懦而小心:“疼不疼?”
顾宴容捉住她的手,更凑近一些,好让她细致摸到那一小圈,听她哑着嗓子颤颤道:“对不起。”
委屈中带着点挠人的气声。
谢青绾蹙紧了眉,自责又丧气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去看他颈侧的伤痕。
下一瞬,温热的手掌钳上颌骨,不容置否地抬起她一张满满写着沮丧的脸来。
顾宴容才要开口,看到她眼睛里兜不住的一汪泪花。
指尖擦过,顿时像是被戳破一般,滚下豆大的一滴。
如幽庭外所见那回,小珍珠一样扑簌滚落下去,漂亮又可怜。
很会掉眼泪。
顾宴容终于把她从硌人的木椅间抱进怀里,嗓音带了点暖意:“绾绾。”
谢青绾补偿一般不住地为他揉着那片伤,闻言仰起脸来,带着鼻音回应他:“嗯?”
顾宴容复又捉住她的手,拇指推开整只微蜷的手掌,亲了亲她热乎乎的手心。
他容色实在说不上温柔,只是褪却了那层冰冷薄霜,显出沉寂来。
像是无声袒露最真实的一副面孔。
被他吻过的手又被按到了颈侧伤痕,像是顾宴容借她的手吻过那圈印子。
谢青绾触到伤疤的同时听到他很淡的剖白:“我很喜欢,绾绾。”
他说喜欢。
那圈牙印。
谢青绾呆住,又听他很自然地告诉她自己的论断:“它很漂亮。”
她于是迟钝地羞耻起来,掌心感知着那片伤痕,垂着眼睫没有再开口。
顾宴容却凑在她耳边接续道:“礼尚往来,我也送绾绾一个,好么?”
那晚不住沁出的血珠在她脑中一一浮现,谢青绾阖了阖眼,仰头向他显出白皙而脆弱的脖颈。
她尽量止住战栗,温顺如一头幼小羊羔:“好。”
顾宴容却把玩着她那截脖颈,轻轻淡淡道:“不是这里。”
谢青绾被松开,仰倒在书案上成堆的文折之间,嗅到轻淡的松墨之香,也朝他展献脆弱的腹心。
他咬在那枚印戳边缘。
谢青绾下意识闭紧了眼,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没有破皮,没有伤口,只有极浅的一点压痕。
谢青绾懵在原处,晕晕乎乎道:“这样哪里留得住?”
她听到顾宴容有条不紊地答:“不要紧,我日日来补。”
谢青绾整个午后都陷在他那句“日日来补”里。
她借口午睡逃了书房,花园里古榕树底下仍旧摆着那张通体玉琢的矮榻。
红玉矮榻质地通透,温凉细腻,纵使在这天盛富贵的阑阳城里也是难得一见的奢物。
大约是她随口说了一句夏初阳光刺眼,矮榻四角不知何时搭起雕花的木柱,撑起一方流锦明光纱制的帐幔来。
那木雕的帐骨算得上极高,纱帐仍旧垂垂拂落地上,隔开偶然飞旋的新叶与一点微风。
谢青绾有些好奇地撩起帐幔。
明媚日光被遮掩得七七八八,帐里光影温朦而不刺目。
倘若是从前,她大约早悠闲又懒散地支着脑袋睡过去,此刻歪在矮榻之中,却没来由地回想起那日由一颗樱桃引发的一连串事。
也是在这个树下,在这方矮榻。
谢青绾鲜少沾酒,连自己酒量几何都未知。
她的母亲江氏倒是能饮几杯,只是父亲早故,酒量无从知晓。
谢青绾便也不知自己究竟随谁。
她的酒品当真有这样差么。
谢青绾慢吞吞回想着那日摄政王直白又大胆的复述,唤道:“阿蕊。”
素蕊正为她整理着帐幔,闻言应了一声:“奴婢在。”
便听她问道:“我那日,当真酒品很差么?”
素蕊迟疑了瞬,“奴婢不知,”她细细回想道,“奴婢进去伺候时,您……”
话音顿住间,素蕊几经措辞,尽力描述道:“您手脚并用地挂在殿下手臂上,因风寒起了急热。”
谢青绾才要问是怎么个挂法,芸杏忽然小跑着过来通传。
“王妃,康乐长公主身边的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长公主上街游玩,想邀您一道,此刻已等在府门外了。”
康乐前往寒林寺祈福原定的是四月初三启程,今日确是最后一点清闲时光。
谢青绾便遣人同摄政王交代了去向,略整仪容便入了候在府门外的车马。
顾菱华见她矮身入了车舆,忙挪出一半的坐榻来挽她入席。
她告罪道:“皇叔在府中,康乐不大敢入,是故才支了个小丫鬟前去通传,皇婶莫要怪罪。”
仍旧衣着明艳,同传闻一样是张扬又好看的模样。
谢青绾学着她的样子懒散倚靠在坐榻之上,跟她手牵手,无端问起:“康乐为何如此畏惧摄政王?”
顾菱华苦着脸,却是理所当然道:“皇叔素有杀名,皇婶初嫁他时难道不怕么?”
她数着指头才打算一桩一件地讲,起了个话头才意识到面前这位皇婶可是与摄政王“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摄政王妃。
当着她的面讲了这些,倘若被皇叔知道,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康乐顿了顿,含糊其辞:“我见到过许多次皇叔杀人。”
顾宴容在天启最后一年踏出幽庭,彼时这位康乐长公主约摸八九岁的光景,正是记事的时候。
倒也难怪。
谢青绾在闺中养病多年,近乎与世相隔,最多在秦月楼听书时闻说一点世事,也是经评书先生一番夸大和渲染过的,作不得真。
她隐隐觉得顾宴容背后大有故事,只是无从寻觅。
也并不想从别人口中打探。
待逃出来,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她想通的那个问题还未来得及与顾宴容明说过。
谢青绾渐渐发觉,一旦与他待在一处,不出几句话便会被他引导着一发不可收拾地跑题,最后浆糊一样说不出半个字。
她不再追问,转而道:“康乐这回出来,是想到哪里玩?”
顾菱华目光一亮,兴高采烈道:“寒林寺清幽苦寂,我来采买一些小玩意儿,也作解乏。”
谢青绾忍俊:“既然苦寂,又为何还要年年都去呢?”
顾菱华闻言忽然叹了口气:“只是习惯罢了,往常是父皇同母后带我一道去,后来父皇……,母后更是多病,便只有我一人了。”
谢青绾静了静,很轻地抚了抚她的鬓发。
阑阳城的集市热闹非凡,她被顾菱华牵着无甚顾忌地钻入人潮。
香囊钗环、蜜水甜糕无所不有。
顾菱华牵着她在一处摆着各色精巧木雕的小摊前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