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绾抬眼望他,嗓音不由自主地弱下去:“殿下。”
顾宴容在她眼中不再如一尊寂静又遥远的神像,谢青绾听到他极沉的心跳,和不掺温柔也不掺冰冷的应答。
“嗯。”
她忽然觉得鼓起一点勇气。
谢青绾被他结结实实抱在怀里,又抬手触碰他压低的眉眼,触碰他峻挺的鼻骨。
她缓慢却清晰地说:“还有一个寻常的、没有任何精巧机关的雕件。”
谢青绾慢慢红了耳根,坚定地补充说:“可我却只买了这一个。”
顾宴容揉着她腰侧的动作顿住,落下的目光微有变动:“嗯。”
淡而简短的一个字。
谢青绾却仿佛又受到一点鼓舞:“是一个人形,玉冠,长袍。”
她没有看到顾宴容眼神沉下去,自顾自说道:“很奇怪,分明是阑阳城中算不得少见的装束,可我看到的第一眼,总莫名觉得很像殿下。”
谢青绾捧着他的脸,没有多余的手再来比划,便仰起一点下巴:“身姿挺拔,像殿下一样。”
顾宴容却敏锐地问她:“绾绾买它回来,只是因为玉冠与长袍么?”
嫩生生捧着他侧脸的纤手似乎颤了颤,沾着雾气的长长眼睫垂下去,秀气又招人。
下一瞬便被捏着下颌迫使着抬起脸来。
顾宴容似乎一贯不喜欢她的目光挪向别处,哪怕是羞怯垂眸也不许。
四目相接,他看到少女药浴过后薄红才退的脸。
听到她说:“还有一只猫。”
谢青绾化用了素蕊给她的描述,湿漉漉地抬着一双眼:“手脚并用地挂在殿下,”
她立时改口:“挂在那木雕的手臂上。”
他们相处日久,细节与记忆只多不少,谢青绾一面庆幸于这样微末不起眼的一个节点很大可能并不会被他记住,一面又在辗转忐忑中有一点隐秘的期待。
她听到顾宴容有些危险地问:“不是记不得了么。”
谢青绾被这样幽微的语气激起一身战栗,羞窘又焦急地解释:“我,我问了阿蕊。”
她感受到细细麻麻的吻落在耳垂,气流与男人低缓的嗓音一同灌进耳道。
顾宴容在她耳边说:“绾绾也可以来问我。”
他不止会直白露.骨地答,还会当着她的面将所有细节复刻一遍。
谢青绾已有切身体会。
她温顺地仰起脖颈被他亲吻耳垂与颈侧,攥着他一点衣料问:“殿下要看看么?”
进来送东西的素蕊眼观鼻鼻观心,将那木匣搁下,埋头退出去。
谢青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披着长发立在桌边,将匣子打开。
入目先是包裹的手帕。
顾宴容身量很高,贴近时几乎隔断了背后全部的光源。
她听到发顶上很轻的一声:“一只木雕,绾绾很是宝贝。”
他认出来,那是她贴身带着的绢帕了。
谢青绾小心揭开手帕,取出那只被呵护得完好无损的木雕,又拿绢帕温柔擦拭过一遍。
她爱不释手,纤嫩的手指从木雕的眉眼起触碰过肩背、腰身,又仔细摩挲雕刻得极为细致的腰带。
拿给他看时眼睛里都闪着碎星一样的光:“是不是,和殿下很像?”
原本触碰着他侧脸的手,此刻握在那只死物腰上,反反复复地把玩。
顾宴容目光凝在她手上,意味不怎么明了地微微颔首。
谢青绾朝他羞怯又烂漫地一笑,便低下头去戳.弄那木雕的眉眼。
身后有手臂环绕过来,很低地说了句甚么。
谢青绾正顾着将那只木雕的狸奴放在小人肩上去,不怎么听得清楚,下意识应了一声。
顾宴容似乎格外偏爱她的耳朵,啄吻着道:“很晚了,绾绾。”
少女的目光却像是被那件死物黏住了一样,不愿分出毫厘。
她没有望向他,珍惜地擦了擦木雕肩角的一星灰尘,甚至没有唤他殿下,只嘟囔说:“再玩一会嘛。”
第40章 讨回 ◇
◎他仿佛目光永远专注◎
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 温和却不容辩驳地拿开了她手中的木雕。
谢青绾很轻易地被他圈进怀里。
骨节分明的长指捏.揉她细致摸过木雕的那只手,最终与她十指相扣,极具攻击性地占据了她的手。
顾宴容将她转过来,相扣的手按在她身后的桌面上。
谢青绾尚不知道这样一件堪称为“顾宴容替代品”的木雕是对于他属权和领地怎样的挑衅。
她只是担心失手拂落了那只木雕, 怕会有所损毁。
面对面的姿态更显出他身量与气势上的压迫感来, 顾宴容将她困在桌案与胸膛之间, 俯首与她对视。
粗砾的指腹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分明是强势而极具攻击性的动作, 俯身贴近时却是无声而缱.绻的。
他像是一头强大而凶狠的恶兽,眷恋一般蛰伏抵靠在她单薄的怀中, 混不在乎身后无意间泄露的巨大而狰狞的剪影。
顾宴容侧首贴在她颈旁, 带着危险意味地问她:“那么我呢, 绾绾。”
谢青绾茫然一瞬, 听他嗓音清润又蛊惑:“绾绾不想看我么。”
他扣着那只曾细细抚过木雕每一寸眉眼与肩颈的粉白手指, 低眸不知在酝酿甚么。
谢青绾被他盯出一身细细的战栗来,又碍于身后桌案上摆着的木雕而不敢妄自挣动, 生怕有所损伤。
顾宴容一贯寡言,令谢青绾觉得像是又回到那驾车舆中, 他一语不发又浓烈惊人的注视。
谢青绾很快坚持不住, 被他一身清凛的气息包围裹挟, 晕乎乎找寻不出症结所在,连怎么卖乖讨饶都不知道。
所幸他并没有凝视很久,黏而灼烧的目光在她窄腰,连同衣料之下掩盖不住的暗香起伏上有明显的停留。
他曾亲手揭开与品尝过的、像是谢青绾最爱的那道酥酪, 被高温蒸软、滑而细嫩得不成样子。
窥.伺的恶兽并不急于一时。
顾宴容闻嗅着她药浴过后幽静而微苦的药香, 混合了芍药独有的味道与残余的白芍雪蜜气息。
他缓缓牵过谢青绾微蜷的手, 意图不明地按在自己颈间。
嗓音不知缘何暗落下去, 带着微砂的质感擦过她耳中:“绾绾。”
谢青绾听过无数次这样的称呼,却仍旧被他这样的嗓音刮得半边肩膀都卸力。
她听到顾宴容近乎是平铺直叙道:“绾绾为甚么不看我。”
他披上最温驯的一层假面,启唇时恍若某种诱使猎物甘心情愿自坠圈网的捕猎手段一样:“绾绾不想摸.我么,我不如那件冰凉的死物有趣么。”
谢青绾被他轻淡又直白的口吻惊得失去了一切的反应。
顾宴容牵引着她,教她如何去解领侧算不上复杂的玉扣。
触感莹润。
衣料柔软细腻,裁剪与颈侧的钉扣更为熟悉。
谢青绾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她那日为了答谢,亲手所裁的那身寝服,连这枚玉扣,都是她就着烛光一针一线缀上去的。
而现下他穿着她亲手缝制的寝服将她堵困,距离无限缩减到近乎于危险的程度。
难怪他收到这件礼物,第一反应不是客气又疏离的答谢,反倒有些怪异地问她,为何是寝衣。
出神间,顾宴容已牵着她的手轻易解了那枚玉扣。
谢青绾一时心如擂鼓,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挣开他的动作。
她耐着灼烧与战栗,任凭他牵引着一枚接一枚地散开了那身寝服的上衣。
顾宴容眼底墨色浓郁到像是要沸腾起来,独属于男性的压迫感与沉沉透出侵.略性的气息如将她席卷吞没。
那身收敛不过片刻的冷峻气魄开始反扑。
谢青绾钉在原地,被他牵着教着去触碰那张摄人的脸。
眉眼深邃,鼻骨峻挺,毫无疑问比那只木头雕琢出来的死物浓郁好看上不知多少倍。
略微松开手,谢青绾便轻柔地擦过他鼻梁,触碰那双漆黑的眼瞳。
他仿佛永远目光专注,永远凝视在她身上。
顾宴容眼睫扫在她指腹,带来细微的异样感。
谢青绾小心翼翼地挪开手指,触到他眼尾和不杂星点瑕疵的侧脸。
面容冷白,五官浓郁。
谢青绾始自暗中觉得,单论长相,这位摄政王至少是阑阳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倘若没有这一手血腥杀虐与民间近乎离谱的传闻,大约不会是如今令人闻之色变的“惨淡光景”。
顾宴容忽然扣住她的手,沿着他清峻的下颌一路轻划,令谢青绾清晰感知到他颈部温热而沉稳的脉搏。
他的目的却似乎不在于此。
烛火寸寸矮下,偌大的寝房光影愈加幽微而昏晦。
谢青绾愈加看不分明,所见唯有他颈间起伏分明的筋骨,连同错落而下、或明或暗的光与影。
喉结的轮廓在光影分界中前所未有地明晰。
顾宴容引她触碰滚动的喉结,用暗沉不堪的嗓音唤她:“绾绾。”
谢青绾头皮发麻,才要挪开眼却被他不容反抗地抬起下颌:“看着我,绾绾。”
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游离与分神。
牵着她的手忽然又有所动作。
谢青绾终于意识到,她方才对那木雕爱不释手,也是这样从眉眼触碰到……
这位摄政王,似乎是要一样一样地讨回来。
掌下肌理紧实,轮廓分明,暗蕴力量,在那件纯黑寝服的遮掩下更透出张力与胶着。
谢青绾烧得浑身都燥滞,讨饶一样可怜又恳切道:“殿下,口渴……”
顾宴容于是饮一口微冷的茶,抚着她满头乌发渡过去,半教半迫地引着人仔细感受过,才终于重复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不如那件冰冷死物有趣么。”
他将谢青绾重重按进怀里,结结实实与人相贴,补充了那个称呼:“绾绾。”
谢青绾脑中乱成浆糊,全无章法地答道:“殿下,”
她咬了咬唇,有些艰难地重复那个字节:“殿下有趣。”
顾宴容很轻地嗯了一声。
以为终于逃过一劫谢青绾才要伸手去将那只木雕收好,忽然被他手臂一横,就着么竖抱起来。
谢青绾来不及惊呼,便被他挟抱着径直往床榻而去。
她听到顾宴容慵倦而好整以暇的语调:“那么,轮到我了。”
夜半时暴雨骤降,荡起的雨气与尘香从窗缝间逸散。
冷气侵袭,谢青绾却掩在衾被之下发了一身的薄汗。
暴雨至第二日仍旧全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谢青绾睡得正沉,似乎隐隐感知到恋眷的吻细细落在她面上,有人在她耳边低缓地唤她:“绾绾。”
被扰了清梦的谢青绾无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又唔又哼地往薄衾里藏。
她格外喜欢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起来,又是会从软枕上滑落下来,一头直往他怀里钻。
还要抱着人一只手臂才能睡得安稳踏实。
五更未至,谢青绾睡得迷糊实在醒不过来,那道极为熟悉的嗓音落下来,她只断断续续听到“急召”、“不能陪绾绾睡觉”、“冷”、“换被”。
接着便是盖下来的厚重感。
两层被还未觉出热,里层的薄衾便被一点点抽离开来。
谢青绾最后的记忆是落在她发顶的掌温,连同唇瓣触碰。
她醒时迷茫半天,才终于捋出个所以然来。
似乎是小皇帝急召,顾宴容不得已四更天入宫赴诏。
因着有了这么一个暖烘烘的人每日拥她入睡,衾被便也跟着换成了薄一些的。
顾宴容今日早起,外头又下着暴雨,若由着她这么个连衾被都暖不热乎的病秧子独自睡在这样的薄衾里,大约躲不过要染风寒。
是以这位日理万机的摄政王给她换了床更为厚实的衾被,才应皇帝急召动身入宫。
谢青绾心底动容,连喝药都格外虔诚一些。
初初入夏时积蓄的一点热,都随着这一场暴雨消散殆尽。
谢青绾不敢再穿薄衫,换了初春的装束,在窗前听着雨声。
她喜欢阑阳城的雨。
雨声接续不断却不显嘈杂,倒反衬出无尽的清幽与寂静来,连芸杏在一旁读故事都不必。
她甚至饶有兴致地取出珍藏许久的丹青画墨,一样一样摆在桌案上。
还缺浓而不艳的一种红。
谢青绾即刻便要动身去花房采几株来研制,被素蕊慌忙拦下。
她劝道:“外头好大的雨,寒气深重,花园又路远……”
谢青绾抿了抿唇,摇一摇素蕊握她的手:“我多披一件外袍便是。”
见她仍旧一脸为难,便再摇一摇:“阿蕊。”
素蕊叹气:“芸杏跟着王妃学的最多,王妃想要甚么花来,不若教芸杏撑伞去摘。”
谢青绾再要坚持,忽然没端由地联想起,今晨有人受急召也要先哄她换了衾被,才动身离开。
她眼睫忽闪,有些温吞道:“如此也好。”
倒是素蕊忽然不大习惯。
她脾性软,不爱生气,却不妨碍在某些事情上极有主见。
素蕊原只是尽力一劝,却不想竟能说动她,怕人反悔一样小跑着亲自去传芸杏来。
谢青绾详尽描述过她要怎么色泽的花,开到几分程度,如何去剪,芸杏一一记好。
因着不少花种娇贵,常是养在花房里,今日暴雨也不影响她仔细挑选。
顾宴容携一身风雨回府时,便见她跪坐蒲团上,挽袖拿石杵研制着甚么,那双莹润粉白的手沾着红。
见他回来,一双水莹莹的圆眼霎时亮了亮,眼巴巴道:“殿下。”
她潦草盥手,取了巾帕碎步迎上来,擦去他肩角和侧颊的雨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