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前天不找我的话,今日我也要找你了。”走出了承明殿,苻坚又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模样,笑容满面,没有一丝杀伤力的模样。
陈子衿十分敏锐地察觉到,苻坚修改了自称,进入了前秦都城之后,他就一直自称孤王,俨然一国之君的威严模样,然而就在刚刚,他又开始自称“我”。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现在他们之间的対话,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的?
于是她难得地対苻坚露出了微笑:“这么说来,倒是我沉不住气了。”
苻坚摇摇头:“不,我觉得你运势不错,明日凌海会带你离开未央宫。”
陈子衿没有想到他忽然说出这句话,竟停住了脚步。
“怎么,你这样的表情会让我觉得,好像舍不得离开一样。”苻坚戏谑了她几句,“离别之前,带你登上城楼,看一看我大秦的宫殿,如何?”
“我以为,你会亲自送我回去。”她也回敬他,“毕竟大秦天王,素来很悠闲,既然是你将我带到这里的,那也理应由你把我送回去。”
苻坚摇了摇头:“你该不会以为,我要送你回建康吧?”
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站在高耸的城楼上,恰逢日薄西山,阳光肆意地挥洒余热,似対这人间恋恋不舍的模样。
陈子衿不和他继续讨论自己的问题,也没有问起谢玄,反而问道:“为什么在未央宫内,不能提起符长生?”
“可能是因为,怕在未央宫中说起这个名字,会招来他的魂魄吧。”太阳落山之后,天色也渐渐暗了,陈子衿看不清苻坚的脸色,只听见他的嗓音越发低沉,“昔日长安城内有童谣,‘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符长生就是因为听了这句话,才想着要杀了我与清河王,但是,却被我们抢先一步。”
陈子衿说道:“其实,不能提起的应该不是符长生,而是清河王符法,対吗?”
符生转过来,慢慢走近了她,陈子衿这才看见,他的脸色晦暗莫测。
“你是如何知道的?”
距离太近了让她觉得有些不适,于是陈子衿往后退了两步,如实相告:“我看见了你写的悔过书,夹在一本书册之中,虽然没有姓名,但是能够看得出是你写的。”
“你怎么就能确定,这封信是我写的?”
“大概,是凭我対你的了解吧。”
听了这话,苻坚重新露出了笑容:“你才认识我几天,就敢说了解我?”
陈子衿却不能认同他的观点,反驳道:“并不是说相处的时间越长,人们就能更了解対方,时间带来的是熟悉,不是了解。”
苻坚眯起眼,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我対你说过的吧,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应该有这么聪明的脑袋,就算你真的很聪明,也不应该在敌人的面前,轻易展露出你的智慧。”
那封悔过书,只不过是模拟着昔日曹丕的口吻,惋惜自己痛失几位兄弟。
其中只字未提青海王,但是却提到了那句童谣,陈子衿看见了之后,旁敲侧击地问了湘兰,才知道从前苻坚的封号是东海王,符法的封号是清河王。
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
东海与清河,都与这两句童谣相关,符生忌惮的不是童谣,是比他更加适合王位的苻坚与符法,他酒后不小心说出了自己想要除掉这两人,却被宫婢将消息传到了苻坚与符法二人的耳中。
之后,暴虐凶残的符生被诛杀,若论年纪,符法是兄长,理应他即位,然而符法乃是庶出,不如苻坚嫡子的身份尊贵,后来,在苟太后的运作下,苻坚登上了王位。
她与他保持了些距离,缓缓开口说道:“苻坚,你这一路走来,因为自保而诛杀了符生,又因为符法的谦让而登上了王位,每一步都看似迫不得已被推动着在走,但是,你真的是无辜的吗?那为什么一直到符法临行刑前,你才敢与他见面?”
谁知他忽然靠近她身旁,眉眼含笑:“别再说下去了,如果你继续说下去,我可真的会舍不得把你送走了。”
陈子衿笃定地摇摇头:“不可能的,你数次与匈奴各部落交战,也曾与桓温多次交手,你的野心,又岂会是区区大秦天王这个身份,你想效法秦王嬴政,一统天下才対吧。”
苻坚眼中的光芒更甚,他像是发现了稀世的宝藏一样:“不,你说错了,嬴政终身未立后,无暇理会男女情爱,这一点上,我与他不一样,天下与美人,皆为我所爱也。”
“你若是再说下去的话,孤只怕会难以自持,违背道义地将你拘禁在未央宫中了。”
他的眼神危险,陈子衿察觉到了这份警告,顿时乖巧地闭上了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如今她身在前秦的地盘,且男女力量悬殊,苻坚如果真想対她做什么,恐怕现在的自己并无反驳之力。
“我传书给谢玄,给了他两个选择。”
提起谢玄,陈子衿有些乱了分寸,忙问道:“什么选择?”
“若他愿意支持我与慕容垂联手,那么我邀请他前去幽州慕容垂的大本营中一聚,若是他不愿意支持我和慕容垂联手,那么就来长安城中与我相见。”
“你早点说,都不用大费周章地传信,我可以替他回答,这两个他都不会选的。”陈子衿笑了:“你的宝压错了,谢玄已经从军中卸任,桓温也不会真正相信他,如果你想要得到陈郡谢氏的势力支持,谢安更加合适。”
苻坚挑眉:“他只要有陈郡谢氏这个身份,対我来说就足够了,谢家宝树的名声,天下谁人不知晓呢?谢玄不可能永远闲散在建康,他早晚会回到军中,只要他愿意与我里应外合,区区桓温又怎会是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