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恺之怔了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是沉默,桓洛不知道是直觉还是错觉,居然觉得他眼中的光亮仿佛黯淡了不少。
“今日顾郎君作画也有些累了,不如先去稍作休息如何?”桓伊说道,“总归我们还会在此留几日,你为了我家两个妹妹都作画,子野心中不胜感激。”
顾恺之原本打算画完了之后就走的,如今见到了自己苦苦寻找多时的人,自然舍不得离开。
理智告诉他,他本该在见到陈子衿的第一眼,就告诉她一切,将她带回建康城,可是,他犹豫了。
告诉她来龙去脉之后呢?把她送回谢家吗?
他有些不舍得。
姐姐曾经说过,她与谢玄的婚事,只是太后赐婚而已,他们都不得不从。
她现在变成这样,是不是上天的安排,想让她重新再活一次呢?
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开口,他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自我催眠:“世间容貌相似的人这么多,你又如何确定这就是子衿姐姐呢,如今在你面前的,是桓伊的妹妹桓洛。”
不断在脑海中重复之后,顾恺之下定了决心。
他冲着桓伊微笑:“既然桓大人盛情,顾某就不再推辞了,今日确实有些累了。”
“小桃,带着顾郎君去厢房中休息吧。”桓伊吩咐完之后,又对着顾恺之说,“此处本就是从前桓家庄子,我举家迁徙之后,这里便闲置了下来,顾郎君莫要嫌弃。”
顾恺之摆摆手:“那这几日,就要叨扰了。”
小桃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止不住地往桓洛身上飘,轻声咳嗽了下,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顾恺之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随着小桃往外走。
等到他走后,桓伊示意桓洛坐在自己身边,拿着那幅画像给她看:“洛洛你看,你与顾郎君真是有缘分,原本他是为灵儿作画,却在纸上画出了你的模样。”
桓洛盯着那幅画看了一会儿:“像吗?铜镜里看得不太真切,原来我在你们的眼里,是这样的啊。”
见她天真可爱的模样,和从前桓灵的身影竟然又重叠了几分,桓伊也温柔地回道:“是的,尤其是这双眼睛,不过顾恺之的画技着实了得,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日后必然能成大家。”
桓洛不置可否,将画卷重新放在桌上:“哥哥刚才说,过几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对吗?”
桓伊点点头:“如今洛阳已回归桓温手中,听闻他又向皇上与太后提出迁都,朝堂上局势有些紧张,我既奉旨前往淮南上任,还是早些动身的好。”
他有些担心,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原本是想带着你上建康城去寻找名医,看看能否医好你脑袋里的伤,帮你找回从前的记忆,但是却忽然接了调令…”
不等他说完,桓洛连忙回道:“哥哥救了我一命,又收留我到现在,切莫因为我而耽误了你的要事。”
桓伊笑了笑:“既然喊我一声哥哥,纵然你一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只当是自己赚到了,老天送来一个这么好的妹妹,我也当顺应天意仔细照顾好,刚才顾恺之说你与他梦中的洛水女神一模一样,我又是在洛河边遇见的你,可能,真是九天仙女下凡。”
桓洛被他逗笑:“哥哥和顾郎君待在一起,怎么也将他那套给学来了。”
“这可不是学他,那只能说明,我与顾恺之在某些事情的看法上一致。”
桓伊将画卷收了起来:“好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身子刚刚好些,过几日还要在路上奔波几日,千万得仔细着。”
***
建康城乌衣巷
一见谢玄踏进了门,谢道韫将怀中的小儿子交付到刘氏手中,迎上去问道。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谢玄的薄唇微抿,脸色十分凝重,摇了摇头,没有作过多的回应。
谢道韫叹了口气,看弟弟这副样子,必然是没有找到人了,她转念又愤愤地骂了句:“这些人也着实可恶,有本事就真刀真枪打一仗,挟持一个女子算怎么回事。”
那时谢安与王坦之,得了谢玄的消息之后,就与桓温周旋退兵一事,谁知道他竟然趁机以迁都洛阳一事相逼。
朝中大多数人都不敢提出异议,唯有孙绰拟了封《谏移都洛阳疏》驳斥了桓温。
借着孙绰的这篇疏奏,王谢两家随即表态,连年北伐已经闹得民不聊生,如今慕容垂都愿意休战三年,他们断然没有咬着不放的道理。随后褚太后也面露难色地表示,如今国库也是财匮力尽,再也支撑不起庞大的军队开支。
桓温在一片明里暗里的反对声中,只好暂时作罢,将围在野王境外的军队召回了洛阳。
危机暂时得以解除,谁知道谢玄前去接陈子衿回家的时候,慕容垂却皱着眉说,苻坚派了王猛前来,没想到一不留神,人又被他们掳走了。
谢玄只觉得离谱至极,怒斥慕容垂不守信义。
然而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需要将人找回来。于是他安排刘牢之赶去长安,何谦则留在蠡台继续查探陈子衿失踪的真相。
刚刚刘轨前来谢家,说是刘牢之传回了消息,长安城最近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动态,苻坚整日忙着惩治秦国内的嚣张贵族,视察太学,从他这段时间的监视与观察,慕容垂说的话可能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