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明院中只有正厅的灯火亮起,其它地方都宛如寻常般,只隐约可以看到人影在暗中闪过。
平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靠近,茶香味随之而来,王管事端着茶盘,为公孙绍父女三人上了一盏热茶。
对方也是公孙府的老人了,公孙月轻声道了声谢。
“你叫人去左渊哪里干什么?”端着热茶也不喝,公孙弘看着公孙月,郑重的问。
公孙月噘嘴,气哼哼的把白天的事情说了。又说:“我才不要他的赔罪礼物呢!”
左渊赔罪?自家如意和左渊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公孙弘微讶,看向自家亲爹,四目相对,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讶。
得,看来亲爹也不知道公孙弘心说,跟着轻声责备:“胡闹,让我转交就好,夜闯左宅,太危险了。被人知道了,说不得会怎么中伤你。”
“外人如何说与我何干,我心里痛快才要紧。”公孙月轻哼,对上自家大哥不赞同的视线就讨好的笑了笑,又甜又娇:“至于找大哥你,我这不是没想到嘛。大哥你就不要说我啦!”
公孙弘还想再问,可对着撒娇的公孙月,到底没问下去,只好又说了几句以后做事小心,便就草草放过。
兄妹俩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下面的采紫气息忽的一急,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那道声音是在哪儿听过了。”
公孙月立时看向她,目光却是微的一晃,下意识扫了眼上完茶后就站在自家亲爹身后的王管事。
第20章
“是在三老爷那里,是,是……”说出了大致之后,采紫一顿,再仔细的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了。
“是三老爷身边的那个姓关的护卫。”这时,采青默默补充道。
关?
几个人下意识想了想,这才想到对方的来处。
“就是那个关默?他不是哑巴吗?”采紫脱口而出。
采青点了点头,解释说:“他会说话,只是很少当着别人的面说,我偶尔遇到过两次。”
几个人这才恍然。
公孙月赞赏的看了眼采青,不愧是她家的小采青,这一身让别人下意识忽略她的本事,真是绝了。
“果然。”公孙绍丝毫不奇怪,又询问:“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采紫努力回忆,说:“隐约听到‘找到’,‘小心’之类的话。”
找到?
公孙绍父女三人对视一眼,精神一震。
“爹爹?”公孙月有些担忧的看向公孙绍。
公孙绍安抚的看了眼她,示意她不要着急。
“还有吗?”公孙弘接过话继续问。
“没有,我们紧跟着就被发现了,还请恕婢子无能。”采紫回复,跟着低头请罪。
“你们都下去吧。”公孙绍一摆手说,没有追究。
王管事几人立即起身,退出了正堂。
公孙月跟着就坐到了公孙绍身侧,伸手拽住自家亲爹的袖口,着急忙慌的说:“他们说找到,找到了什么?爹您还不快检查一下。”
“如意,沉住气,不要急。”公孙绍不急不慌的说。
闻言,隐约有急色的公孙弘立即平静下来。
看他爹还有心情教如意,说明问题不严重。
公孙月倒是有些着急,可看公孙绍这样,也急不起来了。
她定了定心坐好,犹疑中带着些许轻慢的说:“爹,真的是三叔父吗?”
对于这一点,公孙月十分怀疑。
她这位三叔父,少爷得志,拜在大儒门下,还娶了恩师的亲生女儿,谁不赞一声才华横溢。可诗文经略上的成就也不能掩饰他于人情俗务上的缺陷。
当初公孙卫曾出任一县县令,有公孙家支持,打着大儒的名号。可纵使有着如此好的条件,他却在任上呆了足足五年,被人压的头都不能出。再有,就是公孙家,先前的公孙家长费尽心血想要让他上位,可……只看如今的家主是谁,便可知结果了。
总而言之,这便是一个眼高手低,志大才疏之辈。
也就不外乎,会让公孙月有此想法了。
公孙绍摇头,神色带上了认真,看着公孙月说:“如意,为什么不呢?”
公孙月有些茫然,不解自家亲爹眼下的郑重,说:“可,三叔父这些年……”她抿了抿唇瓣,没有再说下去,有些委屈的看着公孙绍。
公孙绍无奈又心疼,轻轻摸了摸公孙月的发髻,说:“看一个人,你不能只看他本身,还有着眼别处。”
别处——
公孙月若有所思,仔细的想了一下,这才不确定的说:“爹爹您说的是祖父?”
公孙绍点头,满意的笑了。
“你的祖父,十几岁便就接管了公孙家,掌权三十余年,而我接任家主之位至今,也才十四年而已。即便我打理的再仔细,这偌大的公孙家,也仍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人所谓忠仆藏在暗中,抱着对旧主的忠心,想要继承他生前的心愿。”
所谓心愿,自然是,扶公孙卫上位,做公孙家家主。
这一点,公孙月知道,公孙弘知道,公孙绍知道。
可这三个人的情绪却截然不同,公孙月好奇,公孙弘厌恶,公孙弘……貌似平静,眼底却有愤恨一闪而过。
公孙绍,在恨着自己的生身父亲,甚至,还有愤怒。
“可就算这样,也没办法肯定,动手的人就是那些旧人啊。”丝毫不知道自己父兄翻滚的心绪,公孙月轻声说。
“如意这是不相信爹爹?该罚。”公孙绍笑了,轻轻敲了敲公孙月的额头。
“很痛啊,爹爹。”公孙月捂住额头痛呼,水润的眼睛满是笑意,狡黠的看着公孙绍,毫不掩饰她的调皮。
“你呀。”公孙弘无奈又宠溺的说,然后继续说:“外贼易防,可家贼难防。最出其不意的杀机,往往来自身后。”
公孙月眨眼,将这句话在心中过了一遍,说:“因为爹爹这些年一直在防备外人,所以他们不容易得手。倒是自家人,因为都了解个大概,反而不知道下手的会是谁?”
公孙绍点头,说:“正是如此。不过——”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又说:“爹说的这些,只是教你要小心身边的人,不可大意。须知事无绝对,总有万一,要想知道真相,还得查实过才能下结论。”
公孙月眼睛睁大,漂亮的桃花眼有些迷糊,最后猛的一眨,气呼呼的:“所以爹爹你刚才跟我讲了半天废话?”
“爹是在教你,如意,要好好记住。”公孙绍难得肃了面容,细心叮嘱。
“好吧爹爹,我都知道了。”公孙月一滞,知道自家亲爹这是认真了,立即收了脸上的怒气,乖巧的回答。
“如意,爹爹很想把你护在身后一辈子,可就像我说的,事无绝对,总有万一。你还是要多学些东西才好。”
公孙月点头,跟着攥紧自家亲爹的袖口,说:“爹,你放心,我会没事,有灵光陪着我呢。”
灵光,公孙月的佩刀,削铁如泥的绝顶宝刀。
“好好带着,那是你娘留给你的,它会好好保护你的。”公孙绍轻声说,眼中怀念又起。
“嗯嗯。”公孙月自然连声应好,心中却已经回过味来,自家亲爹不会无缘无故担心起自己,思前想后,唯一的区别就是范承来了。
怎么了吗?
“事发到现在,多久了?”公孙绍忽然问。
“已经半个时辰了。”公孙弘一直安静听着父亲教导妹妹,没有插嘴,只这会儿才接了一句话。
“看来不是那里,那会是什么?”公孙绍轻声说。
“爹爹?”公孙月好奇。
“我在锻金的庄园安排有人,现在没来,说明那里一切正常。”公孙绍如是说。
穿堂风起,夜深了,风也有些急了。
“姑娘——”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即快又轻巧,知春的声音随之响起。
“刚刚发现,您的寝室被人动过。”她的声音暗含焦急和惊怒,让堂内三人精神为之一动。
不知不觉间,本就浓郁的夜色蓦的又沉了许多,无端端的,让人心里发慌。
第21章
知春的声音不复轻柔,有些涩然。
“谁这么大胆,给我查。”公孙弘豁然起身,愤怒的说。
公孙月柳叶眉一拧,反倒没有公孙弘那么生气,而是有些茫然。
正值这个关头,她的房间被人翻动,不把这两件事关联在一起都不行。可问题是,她那里有什么值得被人查探的?
奇珍异宝?美服华饰?不应该啊。
“走,我去看看。”公孙月百思不得其解下,直接站起身往外走去。
正值此时,公孙绍忽然开口:“等等,如意,你娘留给你的那本故事书,你放在哪儿了?”
一样的夜色,却忽然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床前的百宝匣里。”公孙月下意识回答道,而后猛的一惊:“爹你是谁说?”
公孙绍不复之前的从容淡定,直接起身叫来了暗卫,说:“吩咐下去,封闭公孙府,漳州城四门,严查城中一切异动。”
说着话,他一翻手取出一块乌金色令牌,抛给暗卫。
“是。”暗卫接过令牌,转身向外掠去。
“爹——”公孙月不由得有些慌。
“走吧如意,我们去看看,会是什么?”公孙绍安抚的看了眼公孙月,沉声说。
公孙月立即点头,跟上公孙绍,心神却不由得有有些恍惚。
她的父亲儒雅随和,而左渊却是沉稳从容。这样两个脾性不同的人,她刚刚却忽然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一样的特质,那就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肃杀。
刚刚的父亲,一如那日郭盛事发时,急匆匆赶来的左渊一般。
宝祥院。
公孙月进屋后就朝着自己的绣床而去,在床头的百宝匣上一顿轻点,匣子便就自动弹出。
她的目光随之落进里面,跟着就皱紧了眉。
“没了,”公孙月喃喃道,而后又急匆匆的打开另外几个,里面都是她平时的爱物,可那本两个巴掌大的故事书,却是丝毫不见踪影的。
“果然。”公孙绍说着,皱起了眉。
“爹爹,我的故事书没了。”公孙月转头,又急又气又恨,要是那个偷她东西的人在她面前,她怕是能把对方打个半死。
“如意别急,相信爹爹,会给你找回来的。”公孙绍轻轻的抱了抱公孙月,一双总是平静的眼眸,像是浸了两颗寒星一般,冻彻人心。
“爹,必须要找到,那可是娘留给我的。”公孙月心里恨得不行,漂亮的小脸冷下来,咬着牙说。
“爹,我这就去查。”公孙弘看着公孙月这幅样子,心疼的厉害,微一点头,转身就走。
公孙月攥紧了小拳头,转身看着知春,说:“你们可有发现异常?”
知春立即跪下,说:“是婢子无用,中了别人的声东击西之计,婢子急匆匆赶回来时,知夏知秋已经被人药晕。我不敢耽搁,立即就去找您了。”
知春知夏知秋知冬,四个丫鬟负责公孙月的闺房,公孙月走的时候带走了知冬,然后知春被人调走——
“看来是蓄谋已久啊。”公孙月咬牙。
现在想来,之前采紫她们发现的动静,怕是也有人蓄意为之。
用那几人引走公孙月,然后再动手。
“来人,去请三老爷过来。他身边的那些护卫,一个不留,全都扣押。”公孙绍扬声道。而后又压低了声音,让人把郭盛和范承看好。
纷纷攘攘声中,夜半沉寂的公孙府瞬间热闹起来。
客院。
范承见过公孙绍后就被人客客气气的安置到了这里。
伸手掀起床帐,范承坐起身,唇色愈发的苍白。
“怎么回事?”他按捺不住轻咳了两声,声音微哑的询问。
“禀少主,似乎是公孙家遭了贼。”近侍递上一杯温水,悄声说。
范承眉微皱,喝下水后陷入了沉思。
“会是谁?是有意,还是碰巧?”竟然正好赶在他到公孙府这一波暴动。
范承已经睡不着了,便就直接起身穿衣洗漱,心中百转千回的琢磨着他该如何为自己开拓才好。
范承可不想让自己无缘无故的给别人背了黑锅。
不多时,另一名近侍进来,低声说:“郎君,外面又添了人。”
闻言,范承的眉反而松了些。
“添了更好。”他此行,为的是和公孙家结缘,而不是结仇。若是能让公孙家放心些,那自然更好。
思明院。
公孙卫一震衣袖,怒目看向公孙绍,愤怒不已,甚至连表面的温和都维持不住,扬声说:“公孙绍,你这是要做什么?”
公孙绍没有理会他,目光约过公孙卫看向门口。
见此,公孙卫皱紧眉,也跟着回头看去,立时就是一惊,跟着更加愤怒,说:“关默是我的近卫,你竟然滥用私刑,你这是什么意思?”
关默早在采青说起他名字的时候,便已经有暗卫离开去拿住了人,眼下既然能把他带来,说明已经撬开了他的嘴。
“禀家主,他已经招了,今晚和他联系的是院里的费全,为的是锻金之术秘法。”暗卫恭敬低头,一五一十的说。
“胡说八道,大哥,你要是容不下我,直说便可,何须做这种构陷之事。”一番话的时间,公孙卫已经冷静了下来,面不改色的冷嘲。
竟然是锻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