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方离去,公孙绍轻笑一声,满是讥诮。
拿一个本就是废子的嫡长子,来换一个方子和他的欢心,这郭盛,打的可真是一手好算盘。
他那个弟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为了图谋以后,拿出方子嫁女,却不知道,要嫁的人,早已经被人放弃,断绝以后的可能了。
只是不知,那郭阳,又是怎么想的呢?
至于那个方子——
早在当初送出去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要保密,甚至对于公孙卫能把那个方子藏到今天才送人,他还有些惊讶。
想来,是他那位好父亲在临终前特意叮嘱过他的吧。
转眼间,已经十五年了……
客院。
“我已经去向世伯求亲了。”眼看着棋盘上黑子已颓,庄晟扔下棋子,冷不丁的说。
范承丝毫不见惊讶,只没忍住又咳了咳,而后轻笑:“想来庄兄是被拒绝了。”
前两日下雨变天,他又生病了。
庄晟斜眼看他,有些嫌弃,又冷笑,说:“拒绝?不,他还没来得及,郭盛老儿就又回来了。”
“又回来了?”范承声音一紧,去而复返,必有大事。心里想着,他看向身侧的近卫。
近卫摇头,很是无奈。
庄晟又嗤笑一声,说:“看他做什么,你我两家的探子早在前两日折了个干净。不得不说,这公孙家下手,可真是干脆利落。”
说着话,他眼睛微眯,嘴角的笑意变得略微怪异,放在棋盘上的手不可抑制的捏紧,在上面留下了几个指印。
范承微不可查的往后避了避,移开视线。
他讨厌跟疯子说话,更讨厌跟一个不能自控的疯子说话。
“庄兄可知,到底是因为什么,竟让公孙家大动干戈?”他看向院中那丛翠竹,轻声询问。
庄晟看他,看他没有回视,又嗤笑一声,饶有兴趣的说:“我不知道,范兄呢?”
范承回头看去,温和笑道,说:“我自然也是不知的。”
见他这样,庄晟轻啧了一声,没再多说。
“那这次,你觉得郭盛是为何回来?”庄晟又问。
范承轻笑,说:“郭盛为何而来?”
“为了他儿子,”庄晟讽笑,又道:“我记得你们范家也下手了吧,说起来,那个郭阳还真是蠢,他竟然真的被挑动了心思,要是我,谁敢在我面前说那些,我非得让人拖出去打死不可。”
范承脸色纹丝未动,又笑:“还有一个人你忘了,那就是公孙四娘,还有她的父亲。”
“公孙卫?就他?”庄晟不屑道。
“他是不成气候,可谁让他有一个好爹呢?我的近卫告诉我,他看见公孙卫的人拦住了郭盛。”
“你特意找人去盯公孙卫?”庄晟立即反应过来。
范承不置可否。
“啧,看来,这个公孙卫手里还是有好东西的——倒是可惜了。”庄晟道。
范承神色未动,眼中也有惋惜之色一闪而过。
自然可惜,若是他们提前知道,哪里能让这东西落入郭盛手里。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可能让郭盛松口,回来找公孙绍的,随便想想就知道不简单。
思明院。
暗卫退下,公孙绍若有所思。
范庄两家嫡子相谈甚好……,不,应该不可能,只是他想多了。
不过,大胆求证,小心印证。
思及爱妻曾说过的话,公孙绍眼中柔色渐浓,心中开始思量。
一地残红,因着昨日那场急雨,半树海棠花尽数被打落,枝头只余下寥寥几枝,在细雨之中颤颤巍巍的娇艳绽放。
又有花苞半开,兜着半晌的雨丝,然后凝做雨珠滴落。
雨打海棠,自有一番意趣。
左渊站在廊下,凝视着那株海棠花树。
衣袖之下,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那只未曾送出去的雕芍药花手镯。
‘所以,你的赔罪,为的到底是什么呢?’
左渊心中想着那日公孙月轻笑着问他的话,他当时不解其意,只觉得自己已经说出了理由,可现在想想,至于找到了答案。赔罪为的不是他说的那些话,而是因为……他让小姑娘不高兴了。
没那么多的理由,就是因为他惹得小姑娘不高兴了而已。
就这么简单。
不知道下次这样说,她满意吗?左渊心道。
还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又在想什么呢?左渊心中不可抑制的想到。
霎时间,静如深潭的心中无端荡起涟漪。
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郭盛的提议。看她那日的模样,应该是知道了的。
那她……又是怎么想的呢?左渊最后想到。
“将军,家主回府了。”李风的脚步声打断了左渊的思绪。
“走吧。”左渊说,转身往正院走去。
他今日早早就来了这里,在郭盛去了公孙府的时候也没有离开,而是候在这里。
这些年,因着当初郭盛对他有赏识之恩,所以,左渊对郭盛一直都十分礼敬,鲜少失礼。
书房中,左渊和郭盛密谈了许久,等到将用晚膳时才出来。而后谢绝了郭盛的挽留,告辞离去。
“将军,我们明日?”前脚进左宅,后脚李风就有些急切的询问。
“我们留下,”左渊直接肯定了他的想法。
李风顿时皱起了眉,说:“您离开已有一月多,若再多留,刘将军他们怕是……”
这刘将军正是郭盛的义兄,也是最早投奔郭盛,随他起事的那人。
因此,即便他战功不显,也极受郭盛倚重。是定乱军中,仅此于左渊的将领之一。为何会是之一,自然是因为郭盛其他两个义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
左渊不语,没有多说。
相比这个,他更关心郭阳与公孙苒之事。
若是知道了这事,也不知那小姑娘是不悦更多,还是高兴更多。
想来,应是高兴更多的。
她是个高傲的性子,哪怕公孙苒和郭阳背叛了她,也从未想过去为难二人。不过——
若是知道郭阳为此付出了代价,她想来也不会介意幸灾乐祸一次的。
左渊心中想着,嘴角笑意加深。
“将军!”他不着急,李风可急的不行。
定乱军以郭盛为帅,以他的四个义兄弟为将。而这其中,以左渊的名气最大,追随者崇拜者最多。这些人都分布在军中各个职位,左渊在的时候还好,无人敢动,眼下他不在了,那另三位将军怕是会下手抢走那些职位给各自手下的人,便是郭盛……
“烈火烹油虽然热闹,却也危险,这样正好。”左渊脚步微顿,轻声说道。像是解释,又像是随口一语。
李风琢磨了一下,惊了,跟着皱眉,说:“将军您是说?”
左渊没再多说。
李风在哪儿自己想的人都快糊涂了,即惊讶,又不可置信,便甫自在哪里纠结着。
“李云,你明白将军的意思吗?”他拽过身边的同僚,压低了声音问道。
李云扫了一眼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同伴,而后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将军眼下风头正胜,其他几位将军需联手才能和他势均力敌。这样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将军后退一步,让他们自己先斗起来。”
李风连连点头,他刚才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他想不通的是——
“那你说,郭家家主这个档口这样提议,是……”他没把话说完,有些愤怒,却又带着期望。
“为了将军好?”李云说。
李风眼睛一亮,便准备点头。
“怎么可能,”李云一声嗤笑直接打断,说:“是个聪明人都能明白,只有将军的人占据主要位置,他出战的时候才是最好的。郭家家主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可他还是做了。”
李风的脸僵住,愣在那里不说话。
李云没再多说,相比他这个流落到豫州的孤儿,李风却是在豫州长大的,比起他,他对郭家这个维持了豫州安稳的郭家家主要更加崇拜信服。
眼下骤然发现对方并不是表面上的大气宽和,自然难以接受。
翻过一页,左渊将书房外的谈论尽收耳中,眸色微动,不见丝毫惊讶。
如今的郭盛,已经不是当初刚刚起事的他了。
天下尚未平定,诸人心思却已经开始浮动。
后事如何,谁又能猜到呢。
雨下了两天,总算停了下来。
郭盛回豫州,公孙绍亲自前去相送。
漳州热闹,哪怕是早晨,城门处的人也不少。
公孙月坐在不远处的茶楼里,倚着窗边看向正往城门走来的一行人。
目光一扫,她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左渊。
他就跟在郭盛身侧,微微侧首,在和郭盛说着什么。日光落在他的脸上,愈发的弱化了他之前刻意掩下的锋利棱角,再温和一笑,倒真有些陌上少年郎的翩翩公子模样了。
公孙月眼也不眨的看着,神思倏地飘远,她忽然有些好奇左渊在战场上时的模样了。
若再是这样温和儒雅,怕是压不住那些将士们的吧。
左渊眼尾一扫,就看到了二楼窗边的公孙月,还不待他微笑打招呼,就见那小姑娘目光虽然落在自己身上,可却神色飘忽,明显在走神。
——
他唇角笑意一闪,不由的想要揣测她在想什么。
郭阳跟在两人身后,虽然不显,可唇角眉梢都透漏出喜意。
昨日郭盛就已经将同意他跟公孙苒婚事此事告诉了他,整整一夜,直到现在,他都喜不自胜,难以自已。
公孙月总算回神,正好与左渊四目相对片刻,便就见着对方转过头去,又和郭盛低声说着什么。
她目光一顿,有些失望,而后便就顺势看向郭阳。
眼见着对方满脸的喜色,公孙月眉头一扬,而后笑了起来。
看这幅样子,怕是根本不知道他那个好父亲昨晚所说的话吧——
公孙月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满心戏谑的想着,若是郭阳知道他为了这桩婚事失去了什么,不知道他再看向公孙苒时,还会不会含情脉脉,满心欢喜。
啧。
公孙凌戳了公孙弘一下,示意他去看茶楼处的公孙月,兄弟两人又扫了一眼郭阳,心中好笑。
笑的这么开心,看来他们家小如意是真的不喜欢这个郭阳。
咚咚——
雅间门被敲响。
“客人,您的茶和点心。”店小二的声音响起。
知春上去开门,捧着好几个餐盘的店小二一一进来,前去餐桌上摆好。
等到饭菜全都摆好,一直盯着的婢女们这才略微放松下来。正在这时,人影一闪,其中一个店小二身体一拧,猛地往窗边的公孙月扑去。
感受着脑后的劲风,公孙月心中无奈,怎么感觉自从及笄后,她总是遭到刺杀呢?
第37章
“姑娘,小心。”知春大惊,今天公孙月出门,雅间地方有限,只知春等几个一等婢女随近伺候,采红等武艺更好的婢女们全都在门外或者马车处候着。
知冬纵身上前,却根本来不及阻拦。
“如意!”公孙凌和公孙弘一震,忙不迭的回头去看。
左渊跟着看去,手指一动,却没有动作。
正和郭盛说话的公孙绍猛然停住,几人视线所及之处,穿着灰衣的店小二已经扑到了公孙月身后。
“快去保护姑娘,”他连声说,身后跟着的侍卫立即分出一半冲了出去。
公孙月眼睛微眯,手指一动,正准备还击,就见白影一闪。
当啷一声。
一个白瓷杯被人从对面茶楼扔过来,正中店小二肩膀。
巨力之下,店小二骤然倒退出好几步,几个婢女出手,总算是拦住了他。
公孙月倏然转身,跟着身体一颤,状似受到了惊吓一般。
一家人都商量过,虽然她学过武功,可平日里还是藏着些好。平时藏拙,关键时刻,会有奇效。
几个婢女联手,险险拦下了那人。
这时,侍卫赶到楼下,可比他们更快的,却是一道紫色人影。
对方从对面二楼一跃而下,跟着脚尖轻点,就从窗户钻进了公孙月所在的雅间。
知冬一惊,忙不迭的把公孙月护在身后,她冷眼看去,就见那人直直对上了店小二,她这才放下了心。
“他是谁?”公孙月小脸微白,声音又有些干涩,佯装不知,轻声问道。
早在来人进来的时候,公孙月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狐狸眼,薄唇,似笑非笑,穿着一身紫色袍服尽显风流肆意。这副外表,她几乎立即就想起了自家三个曾经提起的那人。
庄家嫡长子,庄晟。
“是庄家郎君,”知冬回答。
果然——
公孙月心说,眼眸轻眯,英雄救美,按理说她该感动,可在看到庄晟的第一时间,她想到的却是,这件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庄家……
“如意,你怎么样?”公孙绍扬声问道。
说话间,脚步声响起,一众侍卫已经赶到了门外。
另一边,紫色人影一闪,庄晟已经将那个店小二毙于掌下。
门被破开,庄晟站定,公孙绍越过他看也不看直接走向公孙月,担忧的说:“如意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公孙月拉住自家亲爹的袖子,小脸惨白,说:“爹爹,我没受伤,你别担心。”
公孙绍上上下下看过公孙月,没看见伤口,才算彻底放下心。
公孙弘和公孙凌跟在身后,也跟着放松下来。
“这次还要多谢庄兄了。”公孙凌目光一扫凌乱的雅间,看向庄晟,拱手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