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生得不错,又一身文雅之气。这样一笑,顿时就有些公子翩翩,温润如玉般的感觉了。
对面,女孩儿螓首微垂,水润的杏眼抬起飞快扫过,而后垂下眼睑,不敢再看。
“刚才是我失礼了,还请郎君莫要怪罪。”说着话,她耳垂又泛起了红晕。
“无碍。”温声说完,郭阳不由忆起刚才女孩儿急急止步时的神态,心中微的一动。
“多谢郎君,我先走了。”女孩儿再次盈盈一拜,轻声道谢,而后没再多说,带着婢女直接走了。
郭阳待女孩儿走过,这才迈步,继续往雀鸣院走去。
仆役安静带路,没有多言。
采青悄无声息的在几人身后出现,不解的看了眼走远的公孙苒。
她费尽心思和郭阳巧遇,怎的就说着这几句话,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未透露?难道是她们想多了?
心念转动,采青跟上郭阳,直到他进了雀鸣院,这才返身,直接回了宝祥院,然后和公孙月说了这事。
“不奇怪。”看着采青眼中的不解,公孙月轻笑道。
她坐在小几旁,小心裁剪着手中的桃花,然后一支支插进白净如玉般的白瓷花瓶中,仔细调整角度,然后剪去累赘之处。
刚刚乱糟糟的宝祥院早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只被传不小心跑进宝祥院的猫儿,在公孙月回来后不久,就被找到,送了出去。
一片花瓣落下,被葱白淡粉的指尖捏起,放在一旁的玉色浅盘中。
“郭阳大家出身,想必没少见后院之事。公孙苒若是做的太明显了,定会引起察觉。所以——”剩下的话不必再说,在场的人都已经懂了。
“四姑娘好算计。”知夏略有些不悦的道,而后又说:“姑娘,您准备如何做?”她略有些忧心,郭阳可是自家姑娘的未婚夫,四姑娘却动了心思,不成还好,这若是成了……
自家姑娘岂不就沦为笑柄了?
“什么都不做。”公孙月小心的剪去一只多余的枝丫,漫不经心的说。
一众婢女顿时不解。
知春拉住还欲再问的知夏,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
公孙月脑中思绪转动,一点一点的调整着眼前这瓶花,许久之后终于满意的放下了剪刀。
“这样也好,郭阳的心思不显,我看不出来,就让公孙苒去探探,看我这位未婚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脾性吧。”公孙月笑着说,然后起身净手,边道:“走,我们把这花给曾祖母送去。”
公孙家在漳州经营了几百年,根深叶茂,旁人不可轻动。且富甲天下,手中珍奇货物无数,又有着这世界上最好的钢铁冶炼技术,天下兵器,五成出自她们家。加之,她们又位于海边,拥有着无数海船,若是想走,谁都留不住。
这样一个打不动,逼不得的角色,在乱世未曾平定的时候,没有人会愚蠢到想要去动。也就是说,以她的身份,只有她挑人的,没有别人挑她的。当然了,若是天下平定,她们公孙家说不得就成了当权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那还早着,且不急。
郭家想要联姻,为的不就是让一直中立的公孙家彻底倒入郭家的阵营。
不过,这位郭阳似乎是有着别的想法。
眼下是郭家离不开公孙家,而不是公孙家想要巴结着郭家。他不想着如何讨她欢心,反而端着架子,这就有意思了。
想着想着,公孙月就笑了。
就让她借着公孙苒看看,这位郭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据她所知,郭盛这个定乱军首领的位子,坐的可不是那么稳当啊。
福宁院。
公孙家太夫人的院落。
太夫人是个端方大气的性子,年轻的时候治下严谨,行事雷厉风行,到老了,反而柔和了些,甚至迷上了礼佛修心。
公孙月去的时候,太夫人正看着经书。
她也就没有多留,只坐了一会儿,就告退了。
太夫人温和的看了她一眼,一招手,身后的嬷嬷上前,将一个木匣捧给了她。
公孙月接下,一副好奇惊喜的模样,说:“我看看曾祖母又给了我什么好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孔雀头面,孔雀尾羽展开,上面的羽毛纹路清晰且精美,羽心和眼睛都镶嵌着罕见无比的蓝绿色宝石,华美至极。
公孙月顿时睁大了双眼,满是惊艳。
宝石虽难得,可她那里也是有的。更重要的,是这份常人没有的巧思。
“太漂亮了,看来我得找绣娘再做两身新衣裳才是。”公孙月赞道。
“收着吧,”老夫人眼底浮起微笑,她素来不苟言笑,这般清浅的笑意,已经表明她很开心了。随后又说:“猫那事我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事你自己来。”
剩下的事,指的自然是公孙苒了。
老夫人之前掌管家务几十年,公孙苒那点小手段,连公孙月都瞒不过,更何况是她。不过显然,她并不准备插手。
小辈的事,就让小辈自己解决吧。
往后的时日还长着呢,现在,就当做是历练了。
对此,公孙月心知肚明,立即自信一笑,道:“曾祖母放心,没问题。要是这点儿小事我都办不好,岂不是枉费了您对我的教导。”
太夫人满意的嗯了一声,拿起了佛经。
公孙月笑了笑,行礼告退后便就出去了。
前院,郭阳回去后不久,左渊便就起身告辞,两人很快离去。
两人翻身上马,左渊冲站在门口送他的公孙绍拱手告辞后,驾马离去。
马蹄声渐远,公孙绍返身回去正院思明院。
之前给郭阳引路的仆役安静走在他身后,一一将刚才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公孙卫——”公孙绍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说:“不必多管,让姑娘自己决定。”
前院的事,公孙月都知道了,他又岂会不知,不过是留着人看看能钓出多少东西而已。
“是。”仆役应声后退下,告知了其他人主人的决定。
公孙月很快就收到了这个消息,顿时就笑了。
唔,想不到她曾祖母和爹爹都这么相信她。
那么,就让她想想该怎么把这场大戏唱下去吧。
心中琢磨着,公孙月让人盯紧了公孙苒。
另一处府宅。
左渊和郭阳两人下马后,大步进去。这处府邸是他们花钱买下来的,之前的名字不清楚,而现在,也还没来得及取名。
院中。
左渊骤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郭阳。
郭阳随之停下,安静回望。
左渊没急着说话,只脸上带笑,温和且平静的看着郭阳。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却好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将郭阳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郭阳一开始尚能维持住从容,可左渊作为一军之主,气势根本不是他这样一个世家公子能抗住的,在对方那双深邃幽深的眼眸下,他周身逐渐紧绷。
“郭阳,你要记得,公孙家这桩婚事,很重要。”左渊说,他的声音不大,不是斥责,只是轻轻的提醒。
“叔父,我懂得。”郭阳垂首,貌似恭敬,眼中却满是不以为意。
左渊看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劝也劝了,他自觉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郭阳的想法到底为何,那不归他管。
不过,想不到他找了好几年的人竟然是公孙家的姑娘。
左渊心中琢磨,思考着之后该怎么做。
是夜。
仆役急步进门,弯腰禀报:“家主,仆已经查实,四姑娘那里的探子,是范家派来的。而且,近来动作颇大。”
公孙绍手上的动作一顿,跟着轻轻将画轴放下,问:“颇大?”
“是,已经发现的那些探子近来频频与外界联系,仆等正在追查,尚未有结果。”仆役说。
“继续查。”公孙绍说,低头看着画卷上的仕女图。
“是,”仆役领命,然后退下。
“阿阮,我们的女儿也长大了。”公孙绍目光柔和,低声说:“我定会给她找一个定好的亲事,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就这样温柔的看了许久,公孙绍才小心翼翼的把画收起。
“来人,”他说。
一道黑影应声出现。
“姑娘那里再安排一队人,务必要保护好她。”
“是,”黑影应声,跟着消失不见。
这桩婚事,郭家想成,范家和庄家自然不想。
既然不想了,那就肯定会破坏。
郭阳那里是一处,他们会想尽办法挑动他的心思,会想着让人引诱他。
公孙苒就是这个人选。公孙家的姑娘夺了自家姐妹的亲事,还是他最不喜欢的弟弟的女儿。他对如意的宠爱人尽皆知,届时,不止不会结亲,反而还会结仇。
但是,如意那里也是一处,如意出了岔子,这婚事,自然也成不了。
虽然这个可能不大,可还是要以防万一才行。
第二日,晴,阳光正好。
郭阳独自一人上门拜访,言道听闻昨日几艘海船到岸,又到了不少新奇的货物,想请公孙月出门游玩。
第5章
婢女前来传话的时候,公孙月正在梳妆,她眉梢一扬,道:“回绝了吧,就说我今日有事,不便出门。”
只这样一句,再多的就没了。
每逢海船归来,公孙月都会去奉元街上逛一圈。
这件事,漳州城大部分人都知道。
与此同时,外院。
郭阳在屋里待得无趣,便就站在院中那棵玉兰花树下,抬头细赏。
门外,脚步声响起,郭阳侧头过去,再次看见了之前见过两次的女孩儿。对方正开心的跟在一个身穿圆领袍,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身后,眉眼带着温婉的浅笑,轻声说着什么。偶尔一抬眼,看向男人时满是孺慕。
他来漳州之前了解过公孙家的,此时意见,便就猜出,这应该就是那位公孙三爷,而这个女孩,按照年龄的话,应该是公孙四娘。
正沉思间,那边男人一抬眼,显然是看见了他,眉眼间有些了然的样子。他身后,女孩儿一抬眼,跟着连忙低头,眼见着,白玉似的耳垂又红了。
郭阳心中微的一动,边收回了视线。
两人没有停留,径直离开。
只门口交错的那一眼而已,郭阳看着冒尖的白玉兰,却忍不住想起了女孩儿润白的脸颊。
挥去了这点遐思,郭阳没再多想。
怎的还没来,他眉微微一拧。
宝祥院内。
公孙月很快就收到了这个消息,有些惊讶,又有些想笑。
万万没想到,她那个看似清高的叔父竟然也掺和了一脚。
啧,看来郭阳在他们眼里的确是个香饽饽啊。
有意思,更有意思了。
外院。
郭阳很快就收到了公孙月拒绝他的话,带着微笑的脸一滞。
“竟是有事,那还真是不巧。”他背后的手没忍住攥了一下,想不到公孙月竟然这么不给他面子,拒绝也就罢了,竟然连个说的过来的理由都不想。
话音落下,传话的婢女微笑依旧,似是没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一般。
郭阳没有理会这样一个小小的婢女,转身就走。
宝祥院。
“他走了?”公孙月问,抬手取出了一枚珍珠串成的花簪递给知秋。
“是,”婢女低头,一一将当时郭阳的表现说出。
“沉不住气,”公孙月轻笑。
这可是在公孙家,他竟然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有好好控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婢女们没有插嘴,事关贵人,没有她们品论的地方。
“走了,去逛街。”公孙月站起身,高高兴兴的说。
糊弄郭阳归糊弄,街她还是要逛的。
左宅。
不过一夜而已,这座无名的宅邸已经挂上了匾额。楷体书就的两个字沉稳端正,看不出棱角,却又气势非凡。
郭阳看了一眼,便知这是左渊所写。
叔父?忆及这个称呼,还有自己父亲所收的那许多义兄弟们,他顿了一下,眼中情绪翻滚,看不清楚。
左渊很快就知道了郭阳的无功而返,他手中的动作一停,雪色纸张上写了一半的字就这样毁掉了,只余下一个残缺不整的平字。
“知道了。”他说,然后换了一张纸,继续书写。
看来郭家和公孙家这桩婚事,结局难料了。
忆及定乱军眼下的状况,左渊微的皱眉,沉吟起来。以定乱军目前的军资储备,纵使能支撑下一场大战,却也很容易后继无力。
……
通过联姻来获取公孙家的支持这个想法,目前看起来似乎不太可能。左渊不得不考虑,能不能用另外的条件打动公孙绍,进而让公孙家倒向定乱军。
至于用手段凑成婚事这个想法,他只是想了想,便就放弃了。
看在公孙月的份上吧。
公孙府。
公孙绍也在和幕僚商议这个问题,眼下天下三分,前朝皇室名存实亡。郭家占据六州,表面看起来,他们的胜面是最大的。
然而,未到最后,谁也不能确定结果。
如今郭家仗着和公孙家的婚约,率先出手,想要借此得到公孙家的支持,可范家和庄家也不曾落后,直接就在郭阳身上下了手。
现在要商议的是,公孙绍想要和郭家平和的解除这桩婚约,继续保持中立。
几个幕僚依次说出自己想出的办法,可不论如何,都绕不过郭阳这个当事人。
最后,一个年资最轻的幕僚无奈,道:“主君这般疼爱三姑娘,怎的就和郭家解下了这桩亲事。”
现在就不说了,在十几年前,郭盛只是郭家的一个嫡次子,等到他儿子那里,就只是普通的一个世家子。
虽然同为二等世家,可公孙绍是实打实的下任家主,他的女儿,就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女。这样的一桩婚事,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极其的不般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