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来就是啊,”善水声音凉丝丝,一点都不掩讥诮,“狗皇帝要不是皇帝,你正眼都不带看他的。论才学他不如谢允礼,论俊俏他不如陆榆阳,论英武他不如陆霆,他唯一的可取之处也就是命好会投胎,当了皇帝。”
躺在地上的皇帝猛然抽搐几下,张嘴似要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牢牢抓着陈锦书的手无力松开,望着陈锦书的双眼至死都没闭上,里面盛满了悲愤,也不知道是冲着善水还是陈锦书。
“陛下!”陈锦书扑在新帝身上,嘶喊出声,她豁然抬头,用沾满了泪水的双目怒视善水。
善水耸耸肩:“看我干嘛,他是因你而死。”
陈锦书嘴唇颤抖了一下,悲从中来,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滴在新帝鲜血淋漓的尸体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陆霆笑得悲怆又凄然,滔天的恨染红了他的眼,“我说你怎么会那么快就变了心,连孩子都迫不及待地怀上了,原来如此。那我呢?我要不是定远侯,你是不是也不会爱上我。”
趴在新帝尸首上痛哭的陈锦书置若罔闻。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善水翻了个白眼,伤口上撒盐:“这不明摆着嘛,你一成过亲拖儿带女的老男人,要不是侯爷,凭什么要求年轻貌美的小姑娘爱你,爱你年纪大,爱你满脸褶子。”
陆霆的脸青了白白了红,恶狠狠瞪视善水。
本因死了皇帝而难过的覃正有点儿难过不下去了,虽然难以苟同陆霆为了陈锦书六亲不认,但是覃正一直都觉得陆霆对陈锦书用情至深,可经过善水那张嘴一说,怎么就变得那么市侩了呢。
“她图你有权有势,你图她年轻貌美,其实就是一场权色交易罢了。”善水笑得嘲讽,“你们偏要冠上真爱之名,可别埋汰真爱了,真爱可不建立在伤害无辜之人的基础上。”
陆霆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沉重,瞪着善水的眼底燃着滔天怒火,若不是受制于人,只怕早已经冲过去活活掐死落井下石的善水。
善水不以为忤地扬了扬眉,带着挑衅。
陆霆怒不可遏,转瞬那怒火忽的熄灭,面上浮现悲怆与自嘲:“除去年轻貌美,她又有什么?比她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知凡几,我却独独为了她神魂颠倒,还为了她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何其可笑,何其荒谬!”
正为了新帝哭得肝肠寸断的陈锦书哭声顿住,抬起一张悲切又惶恐的湿漉漉脸庞,怔怔望着状似癫狂的陆霆。
善水趁机问出了长久以来的困惑:“你到底喜欢陈锦书什么?”她在陈锦书身上实在无法找到特别的闪光点,值得那么多男人趋之若鹜,神魂颠倒。
陆霆愣住,喜欢她什么?他竟是想不起为什么,陆霆茫然了一瞬,匪夷所思地扭过头看梨花带雨的陈锦书。
她在闺阁时便与谢允礼私定终身。
她甘为妾室,毫无风骨。
她悖逆人伦嫁给他,言语间同情亏欠陆嘉宁,可实际上从未出手相助设法弥补,是伪善。
她还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
这就是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
往日的温柔怜爱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一股侵入骨髓的寒意,再看楚楚可怜的陈锦书,陆霆竟觉得她面目可憎。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悲哀涌上心头,淹没了陆霆,眼泪淌了下来。
“我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女人!”
陈锦书生出一句近乎于绝望的恐惧。
善水微微一笑,这个结局,陆嘉宁应该喜欢吧。
心满意足的善水转身离开,没兴致再看陆霆和陈锦书这两张令她作呕的脸。
一日之间,天地换主。
新帝命丧陆霆刀下,死于争风吃醋。
对此结果,晋王十分满意,新帝不死,他杀还是不杀都是两难,杀了难免落人口舌,不杀又怕养虎为患,现如今这样的结局再好不过。
姚太后在小佛堂内悬梁自尽。
方皇后和大公主母女作为晋王彰显仁德的工具人被荣养,方家得其所求。
剩下几个嫔妃都被送进了庵堂,至于陈锦书?
晋王大笔一挥,以告慰太皇太后在天之灵为名,三日后当众斩首。既然打的是除妖妃的旗帜,妖妃自然不能留,何况亲眼目睹了皇帝之流是如何犯浑,晋王深觉陈锦书此女邪性,遂想赶紧处置了,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娘娘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陈奶娘的声音犹言在耳。
陈锦书捧着肚子蜷缩在墙角,冰冷肮脏的监牢,横行的蛇虫鼠蚁,人头将落的明日,这就是她的好日子吗?
一种空落落的茫然席卷全身,陈锦书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一步。奶娘总是说她天生福命,总能够逢凶化吉,说的她自己都信了。
一次次的绝望,又一次次的柳暗花明,她以为自己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可好像不能了。明日她就将被送上法场,谁还能来救她?
陈锦书闭上眼,止不住的颤抖。恍恍惚惚之间,她又听见了陈奶娘的声音。
“夫人,陆嘉宁病死了呢。”陈奶娘轻蔑地撇了撇嘴,“老天有眼,收走了这个恶毒的女人。”
‘陈锦书’怅然一叹:“奶娘你别这样,她也是个可怜人。”
“都是她自己作的。”陈奶娘嗤之以鼻,见‘陈锦书’面露不悦才讪讪闭上嘴。
陆嘉宁死了,没有所谓的善水,更没有人揭露种种不堪。
那些秘密随着陆嘉宁一起埋进土里。
‘陈锦书’和陆霆幸福快乐地生儿育女,是京城出了名的神仙眷侣。
然而彷佛冥冥之中天注定,命运拐了个弯后又走上了相似的道路。
即使没有了善水的咄咄逼人,新帝依然情难自禁把‘陈锦书弄进了后宫,椒房独宠。
君臣离心,佞臣趁虚而入,朝纲逐渐混乱,忠臣良将惨遭迫害,豺狼当道。
三年后,晋王还是反了,这一次晋王身边没了善水,他不再如有神助以摧枯拉朽之势打下江山,而是和朝廷之间互有胜负,其他藩王浑水摸鱼,也纷纷举起反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在这样的乱局下,卧薪尝胆的陆霆发动宫变,乱刀砍死了皇帝,立‘陈锦书’生的小皇子为帝,‘陈锦书’再一次回到了陆霆怀里。
可就在一年后,陆霆被陆榆阳设伏诛杀,陆榆阳代替陆霆执掌大权,并且强占了‘陈锦书’这位继母。
如是过了两年,梁王攻下京城,不忍诛杀‘陈锦书’,便金屋藏娇,后又堂而皇之收入后宫封为贵妃。
再后来,梁王败了,赵王胜了,赵王依然不忍杀‘陈锦书’。
皇宫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唯有‘陈锦书’依然留在皇宫之内。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陈锦书’。
直到晋王攻下京城,没有好奇去见一见艳名远扬的‘陈锦书’,而是直接下令处死,同样是斩首示众。
缩在墙角的陈锦书蓦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身首异处的剧痛还清晰刻在身体内,痛到她全身痉挛,她死死抱住自己的身体,彷佛这样就能减轻那种身首分离的痛苦和恐惧。
是梦吗?
她怎么会做这样荒诞的梦?
不仅梦见陆嘉宁死了,还梦见自己辗转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之间,就像陆嘉宁说的那般,哪个男人能给她权势地位她就爱谁。
不,她才不是这样的人!
陈锦书连连摇头否认,都是陆嘉宁胡言乱语恶意揣测,她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陈氏,上路吧。”狱卒打开牢门,冷冷看着失魂落魄的陈锦书。
恐惧升腾而起,陈锦书勃然色变,一个劲儿地往后缩,可她背后是冰冷僵硬的墙壁,根本退无可退。惊恐欲绝的陈锦书目眦尽裂,她已经尝过身首分离的痛苦,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但是,这并不由她决定。
惊恐万状的陈锦书被狱卒强行拖出牢房,塞进囚车,一路游街到刑场,两边的百姓指指点点唾骂不止,这一幕幕熟悉到可怕,一时之间,陈锦书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陈锦书看见人群中的善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不是梦,梦里没有陆嘉宁,陆嘉宁早已经死了,死得悄无声息。
这是现实!
可现实里的她,依然难逃梦里的结局——身首异处。
梦里梦外,无论有没有陆嘉宁,她都将被当众斩首,这就是她的宿命吗?
巨大的悲哀和讽刺灭顶而来,陈锦书泪如雨下。
第31章 情敌给我继母当31
屠刀举起那一刻,抖如糠筛的陈锦书绝望闭上眼,前世病故今生斩首,前世今生梦里梦外,她都不得善终,那她又何必重来一回呢。
悲不自胜的陈锦书泪如决堤,渐渐变成哭嚎,久久回响在刑场上空。
下一瞬,哭声戛然而止。
一代红颜,身首异处。
与此同时,一团亮光从陈锦书胸口掉出,落在她一臂之外。
盯着那团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亮光,善水惊讶地眨了眨眼。
这样诡异的画面,却没有引来任何惊呼议论,善水环顾一圈,在周围人脸上没找到丝毫惊奇之色,心下了然,那一团亮光只有自己看得见。
善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在各种或好奇或兴奋的目光下,走上血淋淋的刑台。
行刑官认得善水,暗搓搓地想莫不是要来对尸体落井下石,又马上摇头否决,觉得她该不至于这样冲动,白白落人口舌。这一多想,就没让人阻止,旁人也就更不敢阻止。
善水走向那团亮光,脚尖试探着一碰,那光便消失无影,一股暖流随之浸润全身,善水通体舒泰,彷佛吃了十全大补丸。
竟是大气运!
善水简直喜出望外,细细一感受,果然,她本被天雷霹得千疮百孔的那一魂变得凝实不少。
再看身首异处的陈锦书,善水终于恍然,就说她的魅力邪门的很,既不是倾国倾城,也不是风情万种,没有才华横溢,也非品行高洁,偏就能令那几个男人神魂颠倒,原来是因为身负大气运,令她魅力无边,以至那几个男人都为她着了魔。
不过也是陆霆之流自身本性卑劣,陈锦书遇见的男子不知凡几,怎么偏偏就他们中了招,还为了陈锦书做下各种荒唐事,臭味相投罢了。若他们本性良善,纵然迷恋陈锦书,也干不出那么些缺德事。
大气运是所有修真人士梦寐以求的机缘,然对陈锦书而言,却是祸不是福,善水摇了摇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买一口棺材葬了吧。”善水扔了一腚银子给刽子手。
如陈锦书这样的死囚,无人收尸的下场就是被抛之乱葬岗。好歹让自己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便让她入土为安,偿了这份因果。
刽子手捧着沉甸甸的银锭连连称是,整日里砍人脑袋,他们也乐得做好事为自己积积德。
大概是善水让刽子手收殓陈锦书的举动给了人良善的错觉,于是想得有点多的晋王庶子李铭源便想出了一绝妙的计划拉拢善水。
“……稚子何辜,我这里倒是有一计,寻个差不多大的孩童李代桃僵,如此,便能保住陆家的香火,免了道长遗憾。”
陆霆被判车裂之极刑,陆家满门也难逃一死,谁让陆霆杀的是皇帝。纵然晋王巴不得那个皇帝侄子早死早腾位置,也暗搓搓感谢陆霆为他解决一心腹大患,但是并不影响晋王从严处置陆霆,给朝廷旧臣给李家宗室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在李铭源看来,对陈锦书这个夺她夫婿,令她厌弃于父兄,又导致她被哀帝迫害的罪魁祸首,善水尚且留有余情,想来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幼弟也存了几分于心不忍。
善水瞥一眼自作聪明的李铭源,要笑不笑:“二公子怕不是忘了陆榆阳是被贫道坑死的。”
李铭源愣住了。
“贫道连陆榆阳的命都不在乎,贫道会在乎陆霆和陈锦书生的小崽子,”善水直接就笑了,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何况为他牺牲一个无辜的孩童,稚子何辜!”
原封原样还回来的稚子何辜四个字恍若一团火,烧红了李铭源的脸,火辣辣的疼,疼痛之余更多的是羞辱,他瞪着善水,眼中带火。
善水面不改色,只掀了掀眼皮,不冷不淡地回望李铭源。
李铭源握紧了拳头,手背上暴起青筋,想撕破脸,但是思及父皇对善水的敬重,思及她一路立下的功劳,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生生忍下这口恶气,挤出一抹扭曲的笑容:“是我想岔了,道长勿怪。”
“不敢当。”善水淡淡道,心里给李铭源盖了一个难成大器的戳。他兄长李铭湛在人精老皇帝眼皮子底下都能成功装上七八年的荒唐世子,面对外人嬉笑鄙薄不露分毫。李铭源的养气功夫和李铭湛一比,差之远矣。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留在晋王身边,李明远固然多了晋王几分偏爱,却也少了磨练的机会,偏晋王,并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得了大气运,善水只想找个地方静静修补自己的神魂,她向已经登基为帝的晋武帝辞行。
晋武帝自然挽留,半真半假道,“道长这一走,那些老大臣可不得愁白了头。”
善水笑了下:“陛下可以选个人,贫道将针灸延年之术交给他。”
晋武帝微微一怔,轻叹:“看来道长去意已决。”
善水道:“贫道既已出家,本就不该留恋红尘,之前是怨气难消,如今仇已报怒已消,是时候远离红尘。”
见她去意已决,重点是她肯把针灸延年的医术留下,晋武帝再次表达了不舍之情后,忍痛答应。
“善水道长惊才绝艳,一人抵得上千军万马,万一落入不轨之徒手中,恐不利于朝廷。”含恨在心的李铭源上眼药。
晋武帝淡淡道:“那你当如何?”
李铭源试探着道:“父皇将她奉若上宾,礼遇再三,都留不住吗?”
晋武帝:“她去意已决。”
李铭源目光一闪:“那儿臣斗胆进言,既不能为我所用,那也绝不能便宜了别人成为后患。”
晋武帝定定看着李铭源,直把李铭源看的腿肚子打颤,嗓子眼发干,他撩起衣摆下跪:“父皇,儿臣知道善水道长于国有功,然正是因为她神通广大,所以儿臣认为当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