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北不敢看血泊中的林碧城,直奔向已经走出门的善水。
瓢泼大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着,善水捡起靠在墙上的黑伞撑开,闻声侧了侧身。
在善水冷淡目光下,林墨北刹住脚步不敢再靠前,他咽了咽口水,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表姨,你让我和妈妈打个电话好不好。我爸爸已经死了,奶奶疯了,我害怕。”
林墨北哭得十分伤心,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自从林长卿死了之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他去找许墨西,许墨西不见他,他想去找善水,又不敢。
“害怕没人再养你。”善水语气淡淡,透着嘲讽,“就想让你妈来供养你。”
许墨北涨红了脸,心中不服,他才十四岁,本就该让父母供养。
善水扫一眼涕泗横流的许墨北:“你想跟着谁就跟着谁,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连你姐你妈妈都没原谅,凭什么觉得你可以。”
林墨北哭着道:“要怎么样妈妈才能原谅我们,难道要一辈子都不原谅我们,我要见妈妈,我要亲口问问她。”他觉得妈妈才不会这样狠心,妈妈那么疼他们,就算再生气,这都快过去一年了,怎么可能还没消气,就算没消气,知道他现在过得这么苦,肯定也会原谅的。只是因为妈妈不知道他们的现状,才会不理他们,等妈妈知道,妈妈肯定会原谅他们。
“你让我见我妈妈,我要见我妈,我要见她!”林墨北崩溃大哭。
善水冷冷看着嚎啕大哭的林墨北,见什么见,你妈这会儿估计已经投胎再世为人。
“你为什么不让我见我妈,为什么!”林墨北哭吼质问,被母亲抛弃的恐惧令他失去了冷静,“你这个坏人,都是你,是你阻止我妈妈来见我。”
善水懒得理他,打着伞离开。
“你别走,你说我妈妈在哪儿!”林墨北追上去就要抓善水的胳膊,还没等他抓到,反被善水一脚踹出去。
被踹飞出去的林墨北趴在泥泞的地上痛得哎呦哎呦叫,还不忘拿愤恨的眼神瞪善水,他把许望舒不肯照顾他的责任全部都归咎于善水身上。
“北北,北北。”心急如焚的阮秋娘跑向林墨北,她扶着林墨北哀求地看向善水,“他还是个孩子,你身为长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说着泪水涟涟,“家里的模样你也看见了,死的死,疯的疯,我又是个没用的,没法照顾好北北。我求求你,你就让北北见一见他妈妈吧,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不疼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来上海找长卿,如果我不来,就没有今天这一切,谁都不会出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给北北他妈道歉,我给她磕头,她要怪就怪我,别怪北北,北北就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阮秋娘是真的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来上海找林长卿,如果她不来,女儿不会变了个人最后还死在婆婆手里,婆婆不会精神失常,而林长卿也不会枉死在江中。若不是还挂念着林墨北,想着要为林家守住这最后一点香火,她都想跟着去了,婆婆女儿丈夫都没了,她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善水垂眼望着痛哭流涕的阮秋娘,带着几分怜悯之色,整个林家,也就阮秋娘算不上坏人,只是她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可怜又可悲。
“你觉得他是孩子,可我觉得他是畜生。年幼无知一时被蒙蔽,勉强情有可原,可事实摆在眼前依然污蔑生他养他的母亲,狼心狗肺。你留个心眼吧,他像林长卿像到了骨子里。”
阮秋娘呆了呆,连哭都忘了,低头怔怔看着怀里的林墨北。
林墨北心跳漏了一拍,辩解:“我没有,我……”
他怎么解释的,善水没有心情听,她撑着伞离开。
“回来了。”
一身睡袍的唐瑾姿站在二楼看着善水。
善水抬头笑了笑:“还没睡?”
“我的保镖大人不在,睡不踏实。”唐瑾姿戏谑道。
“那我现在回来了,你可以去睡了。”
唐瑾姿靠在栏杆上,慢悠悠道:“事情解决了吗?”其实她十分不解善水为什么那么关注林碧城,想弄死林碧城轻而易举的事,可她偏不,大晚上的还瞎折腾。
“解决了啊。”善水笑着回。
她的愉悦显而易见,唐瑾姿挑了挑眉,就这么高兴。
善水当然高兴,得到大气运碎片了呢,要不是因为和唐瑾姿的约定还有一年之约,她恨不能早点离开这乱七八糟的上海滩,专心去炼化气运碎片。
唐瑾姿要知道她高兴的原因非得呕死,近来她越发得风生水起,遇到的危险也就越多,相应的也就越知道善水的好处,要不是善水,她不死也得缺胳膊断断腿。唐瑾姿好几次试探善水愿不愿意长久留在她身上,帮她征服上海滩,结果自然没能如愿。
“那喝一杯助助兴。”
这厢喝着红酒乐融融,另一厢就是悲悲切切。
杀了林碧城的林老太被抓走关进了疯人院,说她疯吧,好像又没疯彻底,被抓走之前,林老太抓着阮秋娘的手苦苦哀求。
“秋娘,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北北,他是林家唯一的香火,你要把他抚养长大,让他娶妻生子,延续林家的香火,你答应娘,你一定要答应娘照顾好他。”
“是林家养大了你,秋娘,你是林家的儿媳也是林家的女儿,你不能对不起林家的列祖列宗啊。”
“要是北北有个不好,我和你爹还有长卿,就是死了都不得安生……”
一声又一声,一句又一句,压得阮秋娘喘不过气来,她只能郑重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北北,豁出命去也要好好照顾他。”
林老太勉强放了心。
林墨北也重重松了一口气,他和阮秋娘毫无血缘关系,他真怕阮秋娘也不管他了。
然而,虽然有阮秋娘的照顾,可显然光靠阮秋娘并不能很好的照顾林墨北,阮秋娘就想回老家。
林墨北却不愿意离开上海滩,他还想回到许望舒身边。
林墨北又去学校蹲守许墨西,还想拉着阮秋娘一块去等或者是闹,阮秋娘没答应,还劝林墨北也别闹腾了,只劝不住只能由着他去了。她默默出去打工养家,然后遇到了林墨北盼星星盼月亮也没盼到的许墨西。
许墨西是偷偷出来印传单的,而阮秋娘则在帮人浆洗衣服。
猝不及防在小巷子里遇上,两人都为之一愣。
四目对视片刻,还是阮秋娘先开了口:“你现在还好吗?”
许墨西点了点头:“我很好。”
阮秋娘抿了抿唇:“你爸爸没了,奶奶也被关进了疯人院。”
许墨西沉默了一瞬,林墨北在校门口那么闹,她怎么可能知道。心知林墨北是没了依靠就想赖上她或者说是妈妈,所以她才避而不见。见了又如何,物是人非了,弟弟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弟弟,他是非不分又自私自利。何况自己现在做的事很危险,相认反倒可能害了他。所以就让他这么去吧,起码能平平安安。
阮秋娘看了看许墨西:“北北吃了不少苦,你妈妈就真的不管他了吗?”
许墨西苦笑:“我妈是真的伤透了心,不愿意搭理我们了,这都是我们自作自受。”
阮秋娘嘴角颤了颤,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人,连儿女都不顾,换做碧城,不管碧城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她,就算碧城真的是孤魂野鬼,她也希望碧城好好的,可碧城还是死了。阮秋娘心口钝钝得疼,眼眶又红了。
“这样挺好的,我妈先是她自己才是母亲,她应该以自己为先。”许墨西望着红了眼圈的阮秋娘,“大娘,你也该为自己而活。林家养了你,可你也赡养了奶奶那多年,你为林家做的这些足够还清他们对你的恩情。”
阮秋娘呆住了。
“真论起来,不是你欠林家,是我爸爸对不起你,是林家亏欠了你。北北这人,虽然是我亲弟弟,我也得说,他凉薄又自私,你辛辛苦苦养他一场,等你老了不中用,他多半不会孝敬赡养你,你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给自己留条后路。”
阮秋娘张张嘴,似乎要反驳,终究却什么都没说,只悲凉地看着许墨西。她不知道林墨北不是个孝顺人吗?她知道,可他是林家唯一的根苗,那她就必须得照顾好他。
“你的话,大娘记住了,娘总是要把北北养大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的,这是我答应了你奶奶的,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说。”阮秋娘笑了下,“你好好读书,将来做个体面人,我还有事先走了。”
许墨西目送阮秋娘端着沉甸甸的装满木盆的衣服离开,觉她可怜又觉她可悲。思想的局限让阮秋娘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全国又有多少个阮秋娘?许墨西抱紧怀里书包,所以,她做的事情是正确,不管有多危险,她都会坚持下去。
第61章 民国才子的继妻30
两年之约到期之后,善水便向唐瑾姿辞行。
经过两年的努力,唐瑾姿知道人她是留不住了,只能摊了摊手:“那就祝你一路顺风,日后只要你愿意回来,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打开。”
善水笑了笑:“当心点,我可不想在报纸上听到你的噩耗。”话不中听,关心却是真,这两年她和唐瑾姿相处的十分愉快,她衷心希望唐瑾姿能平安顺利地实现她的抱负。
唐瑾姿扬眉:“既然这么不放心,干脆留下来保护我啊,那些人虽然是你训练出来的,可怎么比得上你。”
善水笑而不语。
唐瑾姿扫兴地啧了一声:“走吧走吧赶紧走,再不走我可就不舍得放人了。”
于是,善水干净利落地掉头走了,那毫不留恋的姿态倒把唐瑾姿气得翻了个白眼。
离开上海后,善水找了个深山老林继续炼化大气运碎片,偶尔下山逛逛了解下外头情况,她可没想往后余生都猫在山上当野人。这个世界这么有趣,待她彻底炼化大气运碎片,她打算到处走走看看。
这一天,善水一如往常的下山,打算采买些生活用品,再了解下外面的事情。这一了解,善水便从报纸上看见了许墨西被抓的新闻,善水眯了眯眼,细细看下去。许墨西以红色特务的身份被逮捕,并且连同一起被抓的五个青年学生将于三日后处于枪决。
善水眉头皱起来,沉吟片刻之后,买了一张去上海的车票。
阮秋娘也买了车票,离开上海的车票,这得从一天前说起。
“他娘的许墨西,要死了也要连累老子。”林墨北骂骂咧咧地从牢里出来。
因为许墨西的缘故,他被巡捕房抓了起来,询问有关于许墨西的情况。
好在他们姐弟早就撕破脸不相往来并非秘密,所以被关了几天吃了些苦头之后,林墨北又被放了出来。
出来后,林墨北只觉得死里逃生,还好这群人没拿他当人头去领功。庆幸之余,林墨北开始幸灾乐祸,那个没良心的许墨西终于遭报应了。
回到家中,林墨北发现阮秋娘也在:“呦,你也被放出来了。”
阮秋娘看了看他,眼神麻木不带一丝光彩,无望的生活将她折磨成行尸走肉。
五年的时间,彻底让林墨北成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变成市侩粗俗的瘪。她知道林墨北算不上个好孩子,但是没想到他会变成这幅偷摸拐骗样样都沾的模样,每每想来,她都觉得对不起前两年已经病死的林老太,她没能做到答应老太太的照顾好林墨北。
“给我弄点吃的,饿死我了,娘希匹的,牢饭就不是人吃的东西,猪都不吃。”林墨北理所当然地吩咐阮秋娘,一开始在失去所有亲人之后,他对阮秋娘带着分讨好,就怕阮秋娘也抛弃了他不养他。后来,渐渐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对阮秋娘,阮秋娘似乎都不会离开他,林墨北逐渐变得有恃无恐,对阮秋娘呼来唤去,如同使唤老妈子,还是倒贴薪水那种。
阮秋娘木木道:“蒸了地瓜。”
林墨北厌恶:“就没点肉吗,地瓜地瓜一天到晚的地瓜,我看你长得像个地瓜。”
阮秋娘没言语,低头糊着手里的灯笼,十个灯笼能挣三分钱,这些年她就靠着给人浆洗衣服再做点手工活养家糊口。
林墨北溜溜达达地去灶头上拿了仅剩的两个地瓜走出来,坐在小马扎上一边吃地瓜一边骂:“许墨西脑子有毛病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掺和这种事情,革命革命,现在好了,被革了命。”
阮秋娘的动作停了下来,心头一阵接着一阵的发凉,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啊,便是她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大娘听说了都惋惜难受,可在他身上却看不见丝毫不忍只有幸灾乐祸。
林墨北可不是乐吗,自己沦为社会底层挣扎求生,许墨西居然考上了大学前程似锦,凭什么她就能过得那么好。明明当初他们一块犯了错的,凭什么妈妈这样差别对待,供许墨西上学读书,却对他不闻不问。他妈和许墨西还有那个善水八成是一伙的,所以他妈才能消失的这么彻底,因为他妈躲起来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林墨北是这样想,也是这么跟巡捕房的人说的。她们敢做初一,他就敢做十五。最好把她们都抓起来,和许墨西一起枪毙掉。
吃完了地瓜,把皮往地上一扔嘴巴一抹,林墨北溜溜达达出去找肉吃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半夜回来时一身的酒气,一进门就站立不稳摔倒在地,趴在那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话。
听到动静起来的阮秋娘对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当初多好的孩子
阮秋娘走过去打算把林墨北扶到床上去,这么躺一晚上,非得坐下病来,家里可没多余的钱请大夫抓药。
一靠近,阮秋娘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许墨西要死了,哈哈哈,死死死,都去死!还有许望舒,赶紧把她抓起来,她也是红匪。这个没良心的臭婊子,连儿子都不要了,去死吧,贱货……”
阮秋娘如坠冰窖,寒意渗进骨头缝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有了力气,却不是上前扶起地上的林墨北而是转身离开。
对亲生母亲都这样恶毒,更别说她这个养母了。
许墨西早前就说过,林墨北凉薄又自私,等她老了不中用了,他不会赡养自己。
其实这五年下来,她再蠢也能看透这一点,只是碍着林老太碍着林长卿碍着林家,不得不自欺欺人,骗自己她养林墨北小,林墨北养她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