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归想起神主作为般若府仙尊时,那般的渴望成神,如今她作为神主归来,却不见高兴。
因这世间满目苍夷。
身后洪水滔天,掀起几十丈高的巨浪,他叹了口气,转身对上巨浪,用仙力将巨浪逼退。
天外天,天上殿。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一草一木一殿一屋皆是厌翡记忆中的样子。
故地重游,得偿所愿,努力了这么久,马上就可以见到想见的人了。
废墟正在一点一点的修复,已经有了当初神殿的巍峨模样,无数神灵的虚影穿梭其中,只待神主彻底归位,他们便能复生。
他召唤了战甲,一如许多年前那样,光明而威风地踏进主殿。
秦惊鹊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手抵着额头,接受了神主的记忆传承法力之后,明明该想很多事情,可是大脑空空,无端疲倦。
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回来的,并不想被别人强拽着回来。
她的神力被动修复着天外天的一切,等整个天上殿都修好了,外面突然传来扣门声。
“战神九曜求见神主。”
战神啊…
做人族时,他叫南棠,做魔尊时,他叫厌翡,做鬼时,他叫丞霉,如今,他叫九曜。
秦惊鹊勾唇笑了,“进来。”
“九曜归位,恭迎神主归来!”
银甲□□,九曜真火,犹如昭昭烈日,天外天战神,身上好像自带光明。
他跪在地上,满殿的神灵虚影从他身边穿过,秦惊鹊伸手拂开那些虚影,看到了他虔诚的姿态。
虔诚么?这个词好像和他没关系。
秦惊鹊心念一动,下一刻便出现在战神跟前,蹲在他身边,跪着行礼的战神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眼。
秦惊鹊的样子就这样映入他眼底,他瞳孔一缩,迅速起身,霜雪做的□□对准秦惊鹊。
“怎么是你?吾主呢?”
秦惊鹊也站了起来,弹弹衣服上的尘土,好整以暇道:“怎么不能是我?战神好好看看,我是谁。”
额间凤凰神印,周遭浩瀚无垠的神力,那种熟悉的神圣的力量,她回到王座上的那一瞬间,主殿苍穹之上巨大的天枢开始运转。
秩序重新恢复了。
人间浩劫戛然而止,潮水褪去,崩毁的山川停止躁动,因为神祭阵死去的人凭空复生,七个魔界重见日光,虞渊的魔气被无限净化。
佛子终于停止超度,盘腿坐在接引佛莲上,背后发出无限金光,朝天外天神境而去。
“吾主…”
天上殿内,无数神灵虚影被秦惊鹊弄走,转眼间只剩下战神和她对峙。
秦惊鹊坐在王座上,面前是她宣布九曜罪行的一个□□。
“战神以魔躯屠仙戮魔,以杀人为乐,极尽欺骗利用的卑劣手段挑起人妖混战,利用魔种控制无辜人族,预谋杀害六界魔尊,脱离魔躯开启天印,以神祭阵降神罚灭世…这些战神可认?”
万物恒古不变,秩序天命永存,天外天相连忘川,是大千世界的中心枢纽,与秩序共存的是天命。
而神主之名,就叫天命。
般若府的小仙尊,为什么她会是神主?怎么能、怎么会、怎么这样?
咣当,战神手中的□□落在地上,一种被命运愚弄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神主亲自宣读他的罪行,他怎么会不认呢。
只是仍旧觉得可笑,大喜大悲,不外如是。
他费尽心思甩掉魔躯,费尽心思重启天外天让神主复生,他只是想干干净净迎回神主,干干净净地见她,有错吗?
神主是秦惊鹊,那他耗费的心血、这么久摆脱魔躯的努力,那些不光彩的手段,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肮脏的事,桩桩件件,都被她亲眼目睹。
这样算什么啊?
啊不对,他其实早就不干净了,许多许多年前,他就对她用尽了阴暗卑劣的大逆不道的手段。
只是有点落差而已,他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而后又不管不顾道:“我只是,想干干净净的回来见你。”
“自神主陨落,天外天关闭,我在不见天日的不哭山醒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我作为堂堂战神,竟然满身魔气,只能在血月之下活动,我无时无刻不再想回到从前,想让你们都回来,我是你的守护神啊,我只想让你回来,守护神主是我生来的意义,我没有选择,难道这样便是错吗?”
他口口声声说,我只是想让你回来,秦惊鹊觉得这样的对峙,无聊且平乏。
这个人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了。
她站起来,轻轻抬手,下面的九曜就被一股力量扼住喉咙,双脚离地飞到半空中。
窒息的感觉传来,脖颈阵痛,他没有反抗,倒是命剑惊天剑飞出来护主,被秦惊鹊震碎。
一把旷世神剑,就这样消陨。
“你说你没有选择?”她讽刺道:“你这么辛苦重启天外天,让本座归位,你说,本座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神爱世人,归来的神主,却无端厌世。
九曜的银甲被那股力量硬生生剥下来了,他光明干净的战神模样不在,神格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体内无限疯长的魔力。
颈间魔纹爬上脸颊,扼住他的力量撤回,他从空中跌落。
“哈…哈哈!”
感受到体内强盛的魔力,九曜觉得无比讽刺,被这股肮脏的力量纠缠万年,做下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他有多讨厌魔,他的神主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千方百计洗去魔躯,换成干干净净的战神身份,如今才不过几日,他为之信仰的神主,又把他厌恶的东西塞进他的体内。
“一张浸满墨水的纸,还妄想回到从前一尘不染的模样吗?”
况且这个人也并非一层不染。
天道轮回,秦惊鹊作为神主,拥有绝对的力量,昔日难以逾越的对手,如今也以弱者姿态匍匐在她面前。
“可是无论如何,让神主归位,九曜没有做错!”
他行容狼狈、不甘不愿地跪着。
到了现在,他还是倔强的认为,自己当然没有错,他只是被命运愚弄了而已,最不该是神主的人,偏偏就是神主,他想干干净净回来,却不想从始至终,他所有的卑劣都被他想守护的信仰的神主看在眼里。
命运何其无理,竟这般戏耍于他。
神主将他不服的姿态看在眼底。
她没有像昔日的厌翡一样,做尽了高位者俯视嘲讽的姿态,她只是觉得,挺无聊的。
她问:“如果本座不是神主,只是小妖谭谭,只是秦惊鹊,是不是就活该被你欺骗,被你利用?”
如果她只是谭谭,承受了魔尊厌翡的罪孽和业障,一身魔气,她会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如果她只是秦惊鹊,她将抗下神祭阵带来的天劫,身死道消,魂魄掉入忘川,被恶鬼分食。
她甚至不能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九曜的眼中似有动容,他浑身魔气,还是坚持道:“那些都不重要,神主归来才是十界幸事。”
站在高处的神主闭了闭眼睛,眼下似有哀嘁。
许多年了,战神的傲慢一如既往。
傲慢与卑劣,阴暗偏执入骨,可笑的是,他曾经还是天外天所有神明眼中最光明的战神。
她并不打算说服他了,没必要。
她转身,挥挥衣袖,那些神灵的虚影重新回到殿内。
一个气度无双的神灵虚影走到战神跟前,目光悲悯,“九曜,你是魔。”
神灵虚影是扶光,十方帝尊之一,他快要凝实了,也恢复了神智,只要神主恩泽,一念之间,便可恢复昔日的天外天盛景。
他们也便可复生。
“九曜,你竟然没死!”
又一个虚影凝实了,这次是开阳帝尊,他脾气爆,昔日与战神关系最好,他恢复神智时只觉得不可思议:“你做了什么?魔神真曦竟然放过你了!”
昔日天外天浩劫,魔神真曦屠神戮仙,倾覆天外天神境,就叫神主也陨落忘川,九曜竟然还一直活着。
“是他杀了神主。”
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是碧落帝尊:“神主死于惊天剑之下。”
“什么!!”
“竟然是你杀了神主!”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神灵虚影看不见上首的秦惊鹊。
战神看着昔日的故人,热泪盈眶。
就算是倾覆十界,就算是重新为魔,只要神主归来,只要昔日故友一一归来,那他就不悔。
九位帝尊的虚影围在他身旁,有的骂他,有的沉默,有的嘲笑他的魔躯,说他自甘下贱,一个先天神祗竟然搞得堕了魔…要是神主回不来,就罚他轮回三千世,每一世都走畜生道。
他只好说:“秩序和天命一直都在,神主也归位了。”
开阳说:“哪呢?神主归位,我等就该复生了,怎么本尊现在还是一团灵体?”
“魔神那厮呢?天外天都给他掀翻了,他凤凰一族的仇也该了了,叫他把魔神令还回来,没有魔神令,神主那一半修为可怎么办……”
开阳絮絮叨叨的,还是和以前一样,九曜躺在地上,笑着逗他道:“开阳,你当初和玄女成亲时,埋的神酿早就被我和碧落挖出来喝完了,玄女手艺不错…”
开阳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听到玄女这个名字,他突然恍然大悟:“我说呢,总感觉忘了什么,原来是把我媳妇给忘了,你们都在这里了,我媳妇呢?”
他眼巴巴地看向碧落,碧落帝尊莫名其妙,“玄女又不是我媳妇,你看我干什么?”
九曜只觉得这一切都如此鲜活,鲜活到就算是拿他的命来换,他也心甘情愿。
秦惊鹊看着这一切,却觉得有点讽刺,
兄友弟恭?和和美美?
不存在的。
神主的记忆里,天外天是一个冰冷无趣到极点的地方。
天外天之主,名唤天命,一开始降临这个世界时,她的本体是一只星空凤凰。
人人都跟她说,她是最后一只凤凰。
初生都是懵懂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做了神主,终日参坐在天上殿的大石钟前维持秩序。
要维持的秩序,是十界乃至忘川之外万千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
一个世界,什么时候有花,什么时候有生命,智慧生物什么时候诞生,世界文明的进度,都被大石钟规定好了。
倘若不该开花的时节开花了,不该出现的科技成果先出现了,导致那个世界发展轨迹与大石钟不同,那便是脱离秩序,脱离规则,需要矫正。
矫正的方法有很多,应该说,十方帝尊告诉她维持秩序的方法有很多。
比如,修仙者穿越到普通人世界,那便要神主出手抓住那个修仙者,把他丢回原来的世界,比如,冷兵器时代突然出现热武器,出现大规模的不可逆影响时,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热武器使用的痕迹,不可消除了,那便需要重启秩序。
重启的意思是,毁灭那个世界的一切生命,让世界重新演变,重新按照大石钟上的秩序演变。
大时钟也叫天枢,天枢天命为一体。
她终日守在天枢之前,守着天枢不让它出错。
十方帝尊治理十界,神主天命守护天枢,他们守护神主。
那些守护却令人窒息。
神主年纪不大,处处受帝尊管辖,他们规定神主不能离天枢太远,不能与出身不高的小神仙说话,不能随意给大千世界的其他人赐福,不能滥用神力,每日洗漱都有时间规定,练功也要规定武器,不能用太花哨的神器,比如鞭子不庄重,飞刀不光明,袖剑和弯刀一个太轻一个招式不美,不符合神主的身份,一圈筛选下来,只能用他们挑选的长剑。
他们规训她,让她做一个完美的傀儡神主。
她站着脊背必须挺直,走路必须庄重威严,就连坐姿都有要求,要威严,不能穿轻便的衣裙,不能吃饭,她从降生就被强制辟谷了。
没人关心她想要什么,就像是开阳和玄女大婚那次,她出现在筵席上,有神明向她敬酒,她要等这些帝尊点头之后才能决定接不接受。
当然是不接受的,除了十方帝尊,谁有资格与至尊神明喝酒呢…
后来新娘玄女敬她酒,得到开阳帝尊的点头,她这个神主,才第一次喝了酒,那是一杯果酒,很甜,很香。
玄女递给她宴会上的糕点,神主却把目光转向其他帝尊。
“我可以吃吗?”
得到同意后方才把糕点入口。
玄女仗着开阳帝尊的宠爱,又喂她其他东西,瓜子糕点肉类灵酒,后来她吃不下了,也只是微微皱皱眉头,玄女再喂她还是吃,等玄女觉得她吃不下了,不喂了,神主的目光依旧是询问周围的帝尊。
“我可以不吃了吗?”
玄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是神主身份尊贵无匹,她还是努力讨好神主,她讲了一个笑话,满堂皆笑,气氛热烈,唯独面貌稚嫩的神主不动如山。
玄女凑过去,无双的美貌上满是俏皮,她轻轻笑道:“神主真是老成,不觉得这很好笑吗?”
神主有些莫名其妙,询问的视线再次落到在座的帝尊身上。
“我可以笑吗?”
连笑都要询问别人。
那次婚礼后,神主就不再轻易出现在人前了。
天外天渐渐有流言传出,神主不再是神主,只是十方帝尊的傀儡,十界真正的至尊,只有十位帝尊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平息流言,神主得到了去接引佛陀那里听讲的机会,除了学习和守护天枢,她终于可以做的第三件事。
每日听两个时辰的佛理,与万千信仰佛陀的信众坐在一起听佛陀的讲经说法说轮回因果。
她认识了一个朋友,叫做悄悄,悄悄是一个低阶神灵,本体是一支梅花,悄悄还有一个朋友,叫笙箫。
他们是爱人,彼此相爱,悄悄是个话唠,笙箫是个冷面的小郎君,不爱说话,但是每当悄悄凑在他耳边说悄悄是别离的笙箫,他会脸红,会亲悄悄。
悄悄说她学不会笙箫这两种乐器,见隐藏身份的神主弹的好,她便想跟神主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