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陷入黑暗,但在下一瞬却猛地亮了起来,他看到了一副画面。
他看到了一个穿着银白长裙的女孩儿,乌黑的发柔顺地披在身后,身姿窈窕,看着孱弱的手臂却有无穷力量,手掌上托举着一个冰棺。
那冰棺他刚刚才见过,正是墓中这座。
她脚下走过的地方逐渐有冰霜蔓延而上,很快就铺满了室内地面,缓慢结冰,最后化成了江霁曾见过的冰面模样。
她一直走到主屋最中央才停下,小心地把冰棺放在地上。
江霁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他仿佛是与房梁齐平,但却又没有实体,不像灵体,反而像一个孤魂。
不过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因为站得高,角度好,他可以看清冰棺。
冰棺里的人是一个老者,看着该是古稀之年,面容安和,应当是自然老死。
少女脸侧头发垂下,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江霁总觉得她的身形有些熟悉。
就在江霁思忖的时间里,少女有了动作。
她双手结印,以冰棺为中心,冰花凭空而现,四散飞舞,她的长发亦无风自舞,若隐若现地露出面容。
江霁眼尖地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银色水滴印记,没看错的话,是在少女的左眼眼角处。
他毕竟曾是大宗门少主,博闻强识,读过许多书,其中不乏一些普通人接触不到的古籍。见此情景,立刻想起了一些相关记载。
据说万年前,天地自然诞生的神女不止一位,其实还有一位。
她们一位司掌空间之力,一位司掌时间之力。年长那位右眼眼角有一枚金色花瓣胎记,年幼那位左眼眼角有一枚银色水滴胎记,为身份象征。
但这些事情太过久远,加上年幼那位几乎没有任何事迹与消息,仿佛不曾存在过,因此许多人都以为神女只有一位,连记载的人也这么以为。
江霁瞳孔紧缩,看着下方景象。
随着冰花飞舞,渐渐消散,冰棺里的情况也重新显现出来。
只见里面躺着的人老态不在,皮肤光滑,毫无皱痕,眉峰俊挺,眉骨高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睫毛长而密,薄唇微微勾起,是一副俊秀雅致的好相貌。
最关键的是……他与江霁的五官脸型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看起来比江霁要成熟一些。
少女放下手,如墨长发重新顺滑散下,遮住脸颊。
她抬起手,青葱般的手指遥遥一点,屋外瞬间出现接连在一起的厢房。她的动作有条不紊,仿佛不是在凭空造房屋,而是在还原一座本就有的旧景。
随着她的动作,一座古朴典雅的庭院凭空而现。
但少女并没有停止动作,她再次张开双臂,与肩膀持平,指尖飞舞出无数霜白冰花,四散纷飞着,飞向庭院的各处。
于是,江霁看到,一座银白的雾罩拔地而起,眨眼间便笼罩了这座秀雅的庭院。
少女终于收手。
她召出冰棺棺盖,上前一步,亲手合上冰棺,然后后退一步,叹息般道:“阿生,不知你对这样的布置是否满意。”
她声音压的很低,还有些哑,仿佛刚哭过似的,因此江霁听的并不是十分清楚。
“你……好好歇息罢,放心,这里我设下了法阵,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你的。”
“安好。”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说出,面前场景如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似的,荡起层层涟漪,画面逐渐扭曲,直至消失不见。
在视线再次陷入黑暗的瞬间,江霁一阵惊悸,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
他心脏跳的极快,剧烈撞击着胸腔,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青年坐在地上,手掌撑着草地,胸膛剧烈起伏,双眼中是沉沉墨色,薄唇紧抿,整个人一副还未回神的样子。
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时,感觉到后背一阵凉意传来,像是刚做了一场噩梦,后背衣服汗得透湿。
江霁吐了口气,没心情现在换衣服,干脆给自己套了一个清洁术法,整个人总算重新变得干净清爽,只是那股心悸的感觉仍然余感未散。
灵玉空间内,清梦还在昏睡。
她的梦境支离破碎,一会儿是在热闹的大街上,有人牵着她往前走,一会儿是在茫茫的冰面上,她在给一个人送终。
她无知无觉地蜷缩起来,周身寒气散逸,眼角溢出清泪,静默地顺着脸颊滑下。
过了许久,她才悠然醒转。
醒来后,她茫然地发了会儿呆,思绪才渐渐回笼。
清梦坐起身,自嘲地笑了一下。
最近做的梦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应该是压力太大了,太过焦虑导致的。她在心里这么和自己说,没关系的,任务慢慢做也可以,不急的,爸爸妈妈和清晖一定会等我的。
她一遍又一遍和自己说着这些话,说到最后,不像是安慰自己,反倒像是说服自己。
放在手边的平板忽然亮了起来。
【江霁请求和你进行视讯通话,是否接受?是/否】
清梦稳了稳心神,才点击“是”。
江霁低哑的声音响起:“我被古墓踢出来了,现在进不去了。你要找的东西暂时找不了了,等我变得更强了,再进去给你找。”
清梦恍然响起自己先前随口编的借口,有些心虚,连忙道:“不用了,我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江霁不信:“我们基本刚进去就被踢出来了,怎么可能找到。”
清梦尽力说服他:“我在灵玉里,你又看不到,怎么知道我没找?”
江霁一噎。
清梦趁热打铁:“我就是在这时候找到的。”
江霁半信半疑:“那你找到了什么?”
清梦敷衍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江霁沉默了一会儿,反常地没有追问,只点了点头,说了声“嗯”,便再没了下文。
他这么沉默,反而让清梦有些不习惯。她刚想说些什么来活跃一下气氛,江霁就开口了。
“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出去了。”江霁一边说着,一边起身,顺便掸了掸身上沾到的草叶子。
清梦柔顺地应了一声“嗯”。
从古墓出来后,江霁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因此没能注意到潜意识里的危险预警,还好他身体素质过人,虽然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避开了对方势在必得的杀招。
江霁灵活地侧身翻开,思绪终于全部回笼,警惕地看着面前乌泱泱一波人。
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打量着这些人。
为首的青年穿着一身白金色弟子服,领口和袖口绣有金麒麟纹样,面容俊朗,正唇角含笑地看着他。
“好久不见,江霁。你果然在这里。”
“朝令辞?”好歹是儿时玩伴,哪怕已经许久未见,江霁仍然很快就认出了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朝令辞笑了笑,嗓音温润:“原来你还记得我,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呢。”
江霁冷笑一声,右手背在身后,刚想召出剑鞘,心念一动,转了想法,强硬地唤出了青梧剑。
剑鞘是底牌,不到生死关头不能轻易动用。
他看着对面的人,冷嗤一声:“灭门之仇,没齿难忘。”
清梦在灵玉空间里犹豫再三,还是小声提醒了一句:“这个人有些奇怪,他身上的气息让我有些不舒服。”
具体哪里奇怪,清梦说不上来,但她直觉就是觉得如此,哪怕这个人长得十分好看,但他身上的气息腐朽而衰败,仿佛一个即将行将就木的老人,而不是生机勃发的青年。
江霁分神回应一句:“我知道了。”
清梦便抿紧唇,没再出声。
朝令辞惋惜地笑了笑,说出的话里带上了几分冷意:“谁让仙灵宗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江霁神色一凛,沉声道:“那些事情未必是不该做的。”
他其实想问朝令辞都知道些什么,但用脚指头想,对方都不可能乖乖告诉他,因此他只能用别的方法试探。
朝令辞身为大宗门少主,也精得很,闻言只是笑笑,避重就轻地道:“和你说也无用。”
江霁冷嘲一声:“正巧,我也不想和你多费口舌,既然你今天主动送上门,那我不收了这些人头,都对不起你的礼意。”
朝令辞的表情似笑非笑,慢悠悠道:“你能不能收了这些人头不好说,但你的人头,我收定了。”
他抬起手,轻飘飘往江霁的方向一点,轻描淡写地道:“打。”
江霁在他有所动作的瞬间就有了应对,青梧剑剑尖猛地在地面上一戳,借着反冲力一跃而起,想摆脱这些人的束缚。
他现在心情激荡,内心暴戾情绪有些难以克制,但她还在这里,不能让她看到他的这一面。
但他没能成功挣脱开,在他动的同时,对面那些朝天阙的弟子也有了动作,整齐划一地踏了几步,围成错落有致的一圈,而就在他们排好阵的刹那,江霁正好腾空而起。
然后他就被空中乍然出现的金色光网拦了下来。
那网看着光线细弱,但碰到人的瞬间却骤然发力,光芒大盛,恍若一轮小太阳,横在江霁与离开之间。
江霁被迫落回地面。
朝令辞还站在原地,看着他,嗓音柔和:“你还是这个性子。当初被你挣脱过一次,这次可不会了。你在进步,我们也在进步。”
“江霁,人啊,总要认清自己的处境。”
江霁手握青梧剑剑柄,剑尖斜着指向地面,闻言冷笑一声,冷漠道:“说的好,希望你们死的时候,也能保持同样的想法。”
朝令辞也拿出了剑,和他遥遥对立,眼神已经冷了下去:“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霁环视一圈,嘲讽道:“区区几十人,一起上吧。”
于此同时,他对着清梦道:“接下来别看了,伤眼睛。”说完不待清梦回复,便主动切断了两人间的联系,还用灵力覆盖住了灵玉,想屏蔽她的感知。
只不过是瞬间工夫,屏幕上的画面就混进了许多雪花点点,看着信号很差,无法再看清江霁的打斗场面。
清梦十分无奈。
小江弟弟在担忧什么呢,她又不晕血,除非十分血腥,不然她还是能接受得了的,他太小看她了。
灵玉外。
朝令辞手背青筋暴凸,冷声道:“既然你执意找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江霁用行动回应了他的话,飞身上前,招招直指要害,身影鬼魅一般无法捕捉,剑影铺天盖地地笼罩向朝令辞。
朝令辞身后的那些弟子是朝天阙的精英,自幼被众星捧月地长大,虽然知道仙灵宗的少主天赋卓绝,但从来没和他较量过,不知他深浅。
但他们为人自傲,自觉自己一直被宗门栽培,总比这个已经失去宗门的丧家之犬获得的资源多,因而大意轻敌,在第一轮交锋中,有些防备不足、修为也不行的弟子便被收缴了性命。
但这些让他们殒命的攻击只是江霁和朝令辞对峙时泄出的剑气。
青梧剑和应天剑剑尖抵剑尖,分毫不退,剑尖不断吐露出雪白寒凉的剑芒。
应天剑也是一把绝世名剑,按理来说和青梧剑不相上下,但奈何它们的主人修为相差太多,导致应天剑被迫处于劣势,剑身剧烈颤抖着,被青梧剑的剑尖抵着,剑身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清梦遂看不清战局,但大致模样还是能看清的,心里不由欢呼,小江弟弟厉害呀,才第一个回合,就已经压制住了对手。
朝令辞和他对上的瞬间,便面色微变:“你的修为竟然已经是分神期了?!”
即便有着全朝天阙的资源倾斜,他的修为也不过才刚刚突破化神期而已,却被失去宗门依托的江霁牢牢碾压。
江霁只不过手腕一震,把把他连人带剑震开,淡声道:“是你自己废物。”
朝令辞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突然笑了:“你果然是我最强劲的对手。”
江霁不耐烦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说着,已经再度展开攻势,狂风暴雨般朝着朝令辞而去。
周围剩下的精英弟子们有心想要帮忙,却完全插不进战局,只能狼狈地在两人攻势溢出时护好自身。
朝令辞修为远不如江霁,被打的节节败退,一件又一件上等法宝承受不住江霁猛烈的攻击,支离破碎,成为废品,被随手丢弃。
江霁皱眉看了一眼满地废品,声音冷厉:“我看你还有多少法宝能挥霍。”
朝令辞再次呕出一大口血,胸前白光一闪,又一件上等法宝报废。
他咳了几声,嗓音像破败风箱,气若游离,但唇角却勾起一抹笑,轻声道:“法宝不多了,但是时机已经等到了。”
江霁眉头一蹙,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妙,想速战速决,心口却骤然一疼,本该凌厉挥出的一剑只发挥出了不到七成的力道,被朝令辞勉强躲过。
朝令辞利用江霁这一瞬间的分神躲开长长距离,唇角带血,身上也多出染血,神态却十分自傲:“你当是不知,我朝天阙特有的‘寒毒’,不但会积攒毒性爆发,也可以自主操控爆发。”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造型精巧的香薰炉,炉顶上方正飘散出袅袅白烟。
江霁看见香薰炉,眉心一跳,立刻封闭五感,却还是迟了。
朝令辞看着江霁眉眼上逐渐结出的冰霜,得意地笑了:“江霁,寒毒爆发后,你的实力连化神都不如,拿什么和我斗?”
他轻蔑一笑,指挥着朝天阙弟子,嗓音狠厉:“上!活捉他!”
江霁体内灵力像是被冻结一样,运转滞涩,别说不能如臂使指地用,连简单使用都成了问题。
他咬紧牙关,想放手一搏,脑海里却响起了清梦的声音:“用剑鞘!剑鞘不需要灵力!不要为了保存底牌让自己受重创啊小江弟弟!”
她一直在密切关注战局,但朝令辞实在太过阴险,诱发寒毒诱得悄无声息,让她与江霁都毫无察觉,才到了这步境地。
江霁嗓音嘶哑,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分出心神给她回应:“不需要,放心,死不了。”
比这更危险的时候他都经历过,现下这种,对他来说还算不上大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