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稀奇地看着她掌心的仙丹，眉头一挑，道：“你倒是有意思。”
他利落地把绷带打了个结，接过仙丹，在手里抛了几下，轻笑道：“好意我心领了，有机会再还给你。”
清梦心想有那天上的三个哥哥两个姐姐看着，我能出来的次数极少，能偶然遇见你都算运气，遑论以后。
于是她没放在心上，随口道：“好呀。”
没想到她很快就和那个男人再见了。
彼时她刚从江太傅的府宅里出来没多久，在城门附近的小树林里面，遇到了一个魔头。
那魔头实力极强，想必放在无尽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战力，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王都附近。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盯上了清梦，想把她炼成补丹。
麒麟虽强悍，但只有成年，实力才会有质的飞跃，不然和普通仙人没什么区别。
清梦没想到这回出来会遇上这种棘手人物，一边偷偷摸摸向在秋传达求助信息，一边决定拼死拖一拖时间。
没想到就是这时候，旁边来了个人。
那人身量高挑，面容阴柔秀美，穿着一身黑衣，肩颈处还挂着锁链。
这身打扮实在太有特点，清梦一眼就认出了他。
看起来男人的名头不小，对面的魔头也认出了他，脸色一变，道：“你怎么也在这！”
魔头看起来颇为忌惮男人，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这小仙是我先看上的，你若强抢，休怪我不客气！”
男人唇角带着散漫的笑，把肩颈处缠绕的锁链拿下来，对着魔头扬了扬，道：“我今日偏要强抢。”
说着，手里锁链已经甩了出去，尾端锋利挂钩直逼魔头要害！
清梦心里一凉。
因为她发现，男人攻击时不会遮掩自身气息，这就导致了——他的身上魔气冲天，甚至比对面魔头还浓郁。
凉凉，一下招惹了两个大魔头。
清梦脸色煞白，一步步往后退，企图退离战场，谁知魔头发现她的小动作，竟直直朝着她而来！
清梦刚放出仙力抵挡，就看到即将扑到她面前的魔头被一根粗长锁链勾了回去。
一身黑衣的男人在他背后，还是笑模样，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的对手是我。”
魔头被锁链勾出伤，神情又惊又怒，啐了一口，骂道：“疯子！”
他的实力明显不敌男人，说完这句话后便放了个烟雾弹，狼狈逃走了。
清梦也想逃，但男人的视线已经看了过来。
他把锁链缩小到先前大小，重新挂在身上，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喂，小仙，我帮了你，你连声谢谢都不说，就想跑？”
清梦看着他，想着他一身浓郁的魔气，白着脸、勉强挤出一个笑，道：“多谢……多谢救命之恩。”
“侠士”她实在叫不出口，总不能说谢谢大魔头的救命之恩吧，于是她干脆跳过了称呼。
男人走到她面前，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嗓音含笑：“不知道怎么喊的话，就叫我名字吧。”
他垂着眼看她，一字一句自我介绍：“我叫阴复尽。阴晦的阴，复苏的复，无尽的尽。”
“你呢？你叫什么？”
清梦脑中轰的响了一声，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震惊地看着他。
他刚刚说他叫什么？？
他说他叫阴复尽？？可这不是那个血洗三界的大魔头的名号么？！
大魔头的脾气性格能这么好？还随手救人？
假的吧，要不就是演的。
清梦整张脸都煞白一片，看着他，半响说不出话来。
阴复尽唇角的笑意渐渐变淡，盯着她的眼睛，嗓音放轻：“你很怕我。”
他似是疑惑：“可是为什么呢？我们是第二次见面，我的名字未响亮到这种地步，你为什么会这么怕我？”
他走近一步，看着清梦，一字一句地重复：“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清梦还未说话，身后就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把她往后拽，旋即，一股好闻的茶花香映入鼻间。
清梦心下一松，心道阿姊总算来了。
她没成年，但在秋已经成年了，整个仙界都没人能打得过她，遑论妖魔。
在秋一来，就像是给清梦注入了强心剂，让她整个人都安定下来。
在秋把清梦护在身后，蹙眉盯着面前的男人，语气很不客气：“你在做什么？”
阴复尽无辜地摊开双手，道：“在救你后面那个小姑娘。”
在秋狐疑地回头看清梦，得到了后者一个肯定的眼神。
于是她的语气软了下去，道：“抱歉，我还以为你在欺负我妹妹。”
她这个人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大大咧咧毫不拘束，从芥子空间里翻出了一把珍贵的灵草灵药，递给阴复尽，道：“谢谢你救了阿水，这是谢礼。”
阴复尽没客气，径自收了，兴味盎然地看着清梦，道：“原来你叫阿水。”
在秋眉头一竖，差点脱口而出“阿水也是你能叫的”，想到他刚刚才救了清梦，话到嘴边刹了车，委婉道：“她不叫这个名字，萍水相逢，这位……”
她也卡了卡，探究地看着阴复尽身上的纯黑魔气，跳过了称呼：“萍水相逢，以后也许就没有往来了，知不知姓名都无所谓。”
在秋对着阴复尽抱了抱拳，客气地告辞：“家中有事，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说罢，不等阴复尽反应，拉着清梦便离开了这里。
回去路上，在秋拎着清梦一只耳朵，对她絮絮叨叨：“还好你没出事，不然你让阿姊怎么办？罚你禁足一月，不给出门。”
清梦求饶道：“阿姊饶了我吧，我也没想到会出意外，下次一定避着走。”
在秋怒道：“你还想有下次？”
她愤愤松开手，琥珀色的双眼盯着清梦乌黑的双瞳，问道：“你老实和阿姊说，你是怎么认识那个男人的？就凭他身上的魔气来看，他的实力至少能在无尽城中排上前三。这样的大魔头，不烧杀抢掠就不错了，还救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你和阿姊说清楚，你和他什么交情，他为什么会救你？”
清梦迟疑着道：“可能因为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送了他几粒仙丹？”
在秋断然否认：“绝不可能。对神仙和修士来说是至宝的仙丹，对魔头来说是致命的毒药，你给他送毒药，还指望他来救你？”
清梦嘟囔道：“可是我总共只见了他两次，除此之外没别的事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救我。”
姐妹俩对坐相觑，面面无言。
眼看快到仙界，在秋一拍大腿，斩钉截铁道：“总之，我不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从现在开始，都断干净。他是大魔头，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生命在他眼里就跟玩儿似的，这样的人实在太过危险，走近必然自焚。”
“你懂阿姊的意思么？”
清梦小鸡啄米般点头：“我知道的，我一定离他远远的。”
这可是将来会灭世的大魔头欸，她疯了才主动靠近他。
思及未来的结局，清梦犹豫了下，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拉扯。
一个说，他刚刚才救了你，你就想着置他于死地，未免太无情了；另一个说，你要是现在心慈手软，那将来死的就是你所有的至亲，孰轻孰重，你心里难道没数么！
犹豫半响，清梦终究开口，拉住在秋衣袖，吞吞吐吐道：“阿姊，我有一事想和你说……”
她把知道的将来结局通通告诉了在秋，面对她疑惑震惊的目光时，为了增加可信度，道：“这是我利用时间之力看到的未来。”
在秋的目光一凝，显而易见的相信许多。
清梦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回到了过去，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现在在的地方是幻境还是现实。
但不论是幻境还是现实，她都想试一试能不能改变既定结局。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在秋在她的心里已然成为真正的姐姐，孟章、监兵、陵光、执明也有了具体的形象，脱离了别人叙述里的束缚与空洞，是有血有肉的真人，都是她的家人。
虽然现在的阴复尽看着并不是个坏人，但未来已经既定。
就当她自私自利吧，她只想保她在意的人们平安。
在秋沉吟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我须得和孟章他们商议商议。你这段时间先待在仙界不要乱跑，商议的时候你也要参加。”
清梦小声问：“我可以去和凡界的朋友打声招呼么？”
事出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和江太傅说一声呢。
在秋冷酷无情地驳回了她的请求：“不可以，你用传音纸鹤告诉她即可，不需要亲自跑一趟。”
清梦忧愁地叹了口气，道：“好吧。”
在秋的行动效率向来很快，没过多久，清梦就收到了她的传音纸鹤，让她立刻前往青龙神殿。
清梦知道她办事效率，没敢耽搁，立即动身，但当她到了青龙神殿后，发现自己还是最后一个。
在秋和四灵都已经坐在里面了。
清梦立刻坐到了在秋旁边的空位上。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孟章仍然是一贯的冷淡、不苟言笑。他将青龙神殿封锁，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后才住手。
“小银儿，你确定你看到的那个人是阴复尽？据我所知，阴复尽虽然实力强大，但是没有做过烧杀抢掠的事，没有主动害过人，相反，他甚至还斩杀了不少魔头。”陵光皱着眉，严肃地道。
因为在水的真身是银麒麟，所以陵光每次都喊她“小银儿”，喊在秋“小金儿”，虽然后者长大以后就没应过。
清梦迅速核对了一遍名字，肯定地点点头：“我确定。”
原来这个时期的大魔头这么“良善”么？那后来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他大开杀戒呢？
白虎神君监兵摩挲着下巴，喃喃道：“没有理由啊……”
玄武神君执明道：“怎么没有理由，他是魔头，这就是最大最充分的理由。”
监兵眉头皱起，颇为不赞同地看着他：“你这是偏见。”
执明冷笑一声：“你见过不害人的魔头？”
监兵一噎。
孟章沉声道：“好了，都别吵了，叫你们来是商量对策的，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
他看向在秋，问道：“你有什么想法么？”
在秋皱起眉，叹了口气，道：“实话实说，按我的脾性，应当是直接杀了他，斩草除根。”
她拧起眉，“啧”了一声，继续道：“但我欠了他一个人情，有点不好对他动手。”
清梦眼观鼻鼻观心，知道这个“人情”指的是阴复尽替她救了自己，没敢吭声。
陵光诧异道：“就你这个性子，竟然还能欠下人情？”
在秋不爽地“哼”了一声。
孟章嗓音低沉地道：“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最好的动手时机就是现在。”
但，清梦说的事情毕竟没有发生。
身为神仙，他们无法做到根据没有发生的罪责来判下一个人的生死。
一时间，空阔的青龙神殿陷入寂静。
执明硬邦邦地开口：“若是你们无法迈出这个坎，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吧。”
孟章神色一沉，道：“执明，不要冲动。”
玄武神君板着脸没说话。
在秋再次叹了口气，有些头疼，道：“此事容后再议吧，大家先想想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比如，我们可以试着感化他。”
执明语气古怪：“感化一个魔头？”
他嘲讽地笑了一下，道：“感化一个普通妖魔都不可能，更别说感化这样的大魔头。”
监兵却道：“我觉得可以一试。”
他徐徐道出理由：“一来，阴复尽和其他魔头并不一样，我觉得，他内心里其实还是存在‘善’的一面的；二来，对我们来说，他并没有犯什么错，最大的罪，应当就是堕落为妖魔，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主动害过人。我们不能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就将他立于必死之地。”
清梦赞同地点头。
不到最后一步，她也不想对阴复尽动手。
如果都能活着，那就再好不过了。
孟章沉吟了片刻，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你们都冷静冷静，七日之后还是这个时间，我们确定最终方案。”
他眼含警告地看了执明一眼。
执明曾经有个恋人，但恋人只是一个修为不高的小仙，在一次下凡清理小妖魔时，不慎遇上大魔头，被对方残忍分尸，吸收仙魄，魂飞魄散。
从那以后，执明就恨上了妖魔，尤其是大魔头。
他痛恨所有魔头。
执明察觉到了孟章的视线，紧抿唇瓣，没有出声。
往外走的时候，陵光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道：“已经过去三百年了，你要试着往前看了。”
执明哑声道：“我做不到。我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她对着我喊救救她，可是……”
他捏紧了拳头，神色痛苦，“可是我没能救下她。”
执明心下微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出什么，摇着头走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啊，这种事，只能让他自己走出来。
清梦魂不守舍地随着在秋一起回去。
在秋的状态也不在线，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疲惫地叮嘱她好好休息后，便关上了房门。
清梦一直在想着阴复尽的事情，脑子里面不断掠过他的模样，又不断掠过四灵之境的模样，心里充斥着一股巨大的荒谬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