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钰看过来。
许雁秋就道:“你若杀了萧楷,你觉得傅瑶还会愿意待在你身边?”
萧靖钰霸道地说:“她不愿也得愿。”
许雁秋嘴角抽了抽,又坐了回去:“这我可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了,哀莫大于心死,你就算将人强留在身边又能怎么样,你难道就想让她整日郁郁寡欢?别怪我没提醒你,心中长久郁结者,大多不能长寿,你这和直接杀她有什么分别?”
萧靖钰罕见地沉默了。
许雁秋就道:“多想想老头和你说的话,好自为之吧!”
他表面上刚正不阿,直击萧靖钰痛处,实则早就吓得腿软,骂完就跑人了。
萧靖钰想起于维和他打过的赌,不知不觉在书房里站了许久,直到烛火被一阵风吹灭他才出了门,去傅瑶的锦阑殿。
此时傅瑶已经歇下,她侧身躺在床榻深处,纵然已是春日,身上还盖着厚被子。
萧靖钰脱了外衣,掀开被角躺了进去。碰到傅瑶后才发现她手脚冰凉,身子就像暖不热似的。
萧靖钰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又用双腿替她暖着脚,这才闭上眼睛。
黑暗中,傅瑶缓缓睁开了眸子,眼尾还湿漉漉的,身后方才枕过的地方早已湿了一片。
她又哭了,她想。
翌日,一直到日上三竿傅瑶才起来。
一则是她吹了风,确实头昏脑涨,又因为……浑身疲累不堪。二则她知道萧靖钰刚回京,有许多事情要忙。
因此就闭着眼睛装睡,确保人离开后才起床。
萧靖钰不知从哪找来一群侍女,个个沉默寡言,只一声不吭地侍奉她。
傅瑶洗漱后随便吃了东西,就往宫殿外面去。萧楷的律政殿和其他几个常去的宫殿都已经被锁上了,宫殿外还有铁骑把守。
她索然无味地转了一圈,走到门口时不出所料地被人拦下——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东宫。
傅瑶试探了一遍后,发现萧楷和傅琛并不在东宫,这里把守森严她也跑不出去,就想回去继续想法子,谁知刚走了几步小腹就一阵疼痛,胃里也一阵恶心。
她停下休息了一会,却只觉越来越难受,而后眼前一花,把刚吃的那点东西吐了个干净。
侍女手忙脚乱地扶她回去,又让人去请许雁秋。
傅瑶吐过之后舒服了些,被人架着往回走。她眉头紧锁,混乱间突然想起自己迟迟未来的月信!
之前她和萧楷……
傅瑶下意识捂住了腹部,脸上不敢露出一点端倪——如果她猜得没错,这里大概是有了一条小生命。
这种感觉很奇妙,这世间有了一条生命和她休戚相关,这让她感到很兴奋,可那点兴奋又很快被铺天盖地的烦恼所替代,她更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这小家伙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如果萧靖钰知道了,又会做何反应?
第47章
◎“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傅瑶拒绝许雁秋来为自己医治, 还将自己关在了锦阑殿里。
一群侍女不断拍打门板,求她把门打开。
傅瑶全都充耳不闻,她走到内室, 在屏风后面将衣带解开, 只见亵裤上带着点点血迹。
据说妇人若是怀孕初期胎气不稳, 便会有少量出血的症状。
身体的变化只有自己能感受到, 傅瑶虽然不会切脉,却也能确定自己已经有孕的事实。
傅瑶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勇气, 确认之后竟冷静了下来,她去衣柜里拿来干净的衣物换上。
而后又想生火将带血的衣物烧掉, 却突然听到“嘭——!”的一声, 殿门被人踹开了。
傅瑶慌乱间将衣物扔到了床下,还来不及有其他动作,萧靖钰就大步走了进来。
他脸色阴沉得很, 看到傅瑶安然无恙后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萧靖钰沉声道:“让许雁秋过来!”
“不要!”傅瑶犟道,“我没病, 不需要看大夫!”
“我说你需要就需要。”萧靖钰态度坚定, 不容许任何人拒绝。
傅瑶却丝毫不肯相让, 她直视萧靖钰的眸子:“我说了不要。”
门外的侍从被屋内紧绷的场面的镇住了, 低着头互相对视一眼, 不知到底该不该去。
许久, 萧靖钰才有些疲倦地问:“瑶儿, 你非要和我对着干是吗?”
傅瑶往后退了一步, 坐在床榻边沿:“我没有。”
萧靖钰想起许雁秋的话, 就尽量压着脾气, 以免把她逼得太紧。而且, 刚才的事他确实心有余悸——一路从含元殿跑回来时, 他真的害怕自己一推开门,看到的是浑身是血的傅瑶。
萧靖钰呼出一口浊气:“不想就罢了,来人,拿个箱子来。”
门口的侍从立刻跑出去,抱了只箱子回来,跟在萧靖钰身旁。
傅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萧靖钰当着她的面把剪刀、匕首、剔亮烛火用的金拨子、棱角尖锐的烛台、比较锋利的首饰等全部收到了箱子里。
“拿下去,以后锦阑殿所用之物需经我过目后才能送进来。”
“是。”侍从将箱子阖上,躬身退了出去。
萧靖钰走到傅瑶身前,刚要伸出手傅瑶就往后躲去,压抑着恐惧和慌张地抬头看向他。
萧靖钰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发髻间的一根长簪拔掉:“我会着人给你送新的来。”
“不用。”
萧靖钰弯下腰去看她,却见她脸上什么神色都没有,眸子里全是冷漠,眼尾微微下垂,带着厌倦。
“大帅,程将军有要事禀告!”门外一名铁骑朗声道。
“知道了。”萧靖钰指腹蹭过傅瑶的脸颊:“不舒服就在屋里待着,别做傻事,我不想锁着你。”
傅瑶唇瓣抿着,像是较劲一样不肯开口。
萧靖钰也不难为她,只暧昧地留下一句“好生养着”就出了锦阑殿。
等萧靖钰走远,傅瑶才捂住还未显怀的小腹,她决定不再乱跑,躺在床上养胎。
有萧靖钰如狼似虎地在旁边盯着,她也不知以后该怎么办,只能过一日是一日。
原本想着能用这条命换回萧楷也是好的,到时她随便找个地方死了便是了,可如今她惜命得很,不敢出一点差池。
萧靖钰也真的很忙,总是到深夜才回来,回来之后便会霸道地将傅瑶拥进怀里。
傅瑶每每闭着眼睛装睡,实则心惊胆战,萧靖钰的一点动作都能让她紧张很久。
这样不过三夜,萧靖钰就按捺不住了。他这晚大概是饮了酒,抱了傅瑶一会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傅瑶霍然起身,将自己缩在床榻深处,紧紧攥着被子,眸子里惊慌至极。
萧靖钰大概是心情好,也没生气,只坐起身道:“瑶儿,我们好几日未亲热了,我很想你。”
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傅瑶突而想起腹中的孩子,就放柔了声音:“可是我怕,而且……我上次还没好。”
“你怕我?”萧靖钰突然靠近,和她相距不过咫尺,带着酒味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脸上,“你为何怕我?我对你不够好吗?”
这话就像冷水溅入热油锅,傅瑶刹那间心头火气,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他怎么还能问得出口?!
可纵然有天大的怒气,傅瑶还是只能忍下来:“我从前就不怕你的。”
“从前……”
萧靖钰有些迟钝的大脑突然浮现起很久远的记忆,那他在昌平侯府救过傅瑶不久之后。
当时他想利用傅瑶,傅瑶又对他毫不设防,他就数次将傅瑶约出来,一起踏青跑马,茶楼听书。
那时的傅瑶确实不怕他,只怕被家中发现受到责罚,因此每次都用幂篱将脸和上半身遮得严严实实的。
那时的她多么无忧无虑啊,会爽朗的大笑,会和自己大声争辩,还会用清澈明亮的眸子看着自己……
萧靖钰拉开傅瑶攥着的锦被,枕到傅瑶大腿上,他的眼睛微微阖着,像是醉了酒一样。
傅瑶等了许久,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听他突然开口道:“……明日我带你去听书吧,还是从前的那个茶楼。”
他说完就抱着傅瑶的腰,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觉去了,反正傅瑶也不会回答他。
翌日,萧靖钰果真言出必践,命人将马车停在东宫前,亲自把傅瑶抱了上去。
也是在这时,傅瑶听到左右不再喊他“大帅”,而是“陛下”——他这是铁了心要称帝了。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傅瑶一直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皇宫里秩序井然,宫女和太监都躬身穿行着,侍卫也各司其职,在各自值班之处巡逻着。
一切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只是不知是不是傅瑶的错觉,她总觉得这里少了些富丽堂皇,多了些森然的冷意。
萧靖钰注视着她,突然开口问:“看什么呢?”
傅瑶不答反问:“你快活吗?”
萧靖钰有些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傅瑶就道:“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坐拥万里江山和至高无上的权力,没人敢再忤逆你。这样,你快活吗?”
“不知道,”萧靖钰如实道,“这于我而言过于奢侈,我不曾期待过,也不需要这些。”
傅瑶便不再说话。
萧靖钰拉着她的手把玩:“如果是以前,你肯定要和我争辩一番,怎么如今却不说话了?”
那些记忆隔了太远,傅瑶并不想和他一起怀古伤今,就道:“我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萧靖钰感慨道,“你许久不曾对我笑过了,我甚至都忘了你笑起来是何模样。”
可惜无论他说得有多动情,傅瑶都充耳不闻。
京城里还是从前的样子,平民百姓左右不了朝代兴亡,只能在乱世中维护好一家老小,于他们而言,谁做皇帝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而已。
马车在茶楼前停下,萧靖钰给傅瑶戴上幂篱,而后牵着她下了马车。
茶楼里已经被清了场,只有奉茶的小二和说书的先生。
萧靖钰带着傅瑶在雅间里坐下,只需一挥手,那说书先生就一拍惊木,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书来。
傅瑶听了一会,只觉索然无趣,实在不理解自己从前怎么会喜欢听这种东西,因此没过多久便单手撑着额头睡着了。
萧靖钰看着她,只觉这个睡颜格外恬淡,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萧靖钰想,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或许傅瑶就能再被他宠回原来的样子。
这样恬淡的睡颜就像是有什么魔咒一样,让萧靖钰收起了锋利的爪牙。他突然发现,为了这样的傅瑶他愿意克制自己,愿意忍上十年二十年。
他说过,要让傅瑶快乐的不是吗?
心口堵着的块垒突然被消解,萧靖钰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似终于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到底该做什么一样。
他会把傅瑶留在身边,切断傅瑶和其他人的所有联系,然后不遗余力地宠着傅瑶,惯着傅瑶,让傅瑶再也离不开自己。
因此,当傅瑶将巴掌大的砚台扔到他头上时,他一句话也没说,更没有恶狠狠地威胁傅瑶,而是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鲜血,一个人离开了锦阑殿。
傅瑶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一阵后怕,她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发火,尤其看萧靖钰格外不顺眼。
从前还能忍耐住,现在却是只要萧靖钰一开口,她就心生烦躁,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而萧靖钰这几日的有意纵容也助长了她的气焰,这才没忍住,拿起砚台砸到了他额头上。
奇怪的是,萧靖钰并没有生气。
傅瑶一个人躺到床上休息,心中却总是惴惴不安,生怕萧靖钰突然发疯,又折返回来算账。
及至夤夜时,萧靖钰果真又折返回来,不过并不是怒气冲冲地杀进来,而是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悄悄钻进了被窝。
他等了片刻,确定没有惊扰傅瑶之后才伸出手,视若珍宝地把傅瑶抱进怀里。
第二日,傅瑶正在屋内发呆,却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和东西摔碎的声音,好像是有人闯了进来。
她起身出门查看,只见一名女子手提长剑、气势汹汹而来。
那女子生了一张瓜子脸,又长得肤白貌美,却未施粉黛,只将长发如男子般简单束起,一身紧袖长衫平添了几分英姿飒爽。
她脚边全是花盆的碎片,萧靖钰让人送来的十盆芍药,竟是碎了八盆。
一群侍从拦在她面前,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就算有滔天恨意,也只能被堵在原地。
傅瑶站在檐下,春日的阳光在她脸上映出斑驳的光圈,她就站在柱子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女子抬头望向她,提声问道:“你就是傅瑶?”
傅瑶看得出她来意不善,却还是坦诚道:“我就是。”
“好,你倒是一点也不掩饰!我说呢,谁能在陛下头上砸口子,除了你还能是谁?!”她对那些侍从怒喝,“都给我让开,否则我连你们一块杀!”
侍从们哪敢让开,身后那位真出事了谁也担待不起。
正闹得不开开交时,萧靖钰从外面进来并喝道:“殷蓠,住手!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耍横!”
他额头上还带着伤,气势却是一点也不弱。
名唤殷蓠的女子并不住手,而是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三年前云浮镇一战,多少人死不瞑目,全都是因为她!明明一开始你也是恨她的,为何现在又处处维护于她?!”
傅瑶听明白她说的是何事,当年云浮镇那场屠杀,确实是她亲手做下的孽,如今人家要来讨债,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然而萧靖钰的脸色却是迅速沉了下来:“殷蓠。”
这一声并非怒喝,却威压十足,任是女子再激动,也不由得安分下来。
萧靖钰道:“出去,不许再踏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