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侍女却并不作答,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傅瑶就站在马车上发话:“去五步之外等着,有事我会喊你们。”
那些婢女这才躬身行礼:“是。”
而后依言退开了五步。
曾思霏奇道:“她们只听你的。”
傅瑶则道:“不过是看上去听话罢了。”实则她们只对萧靖钰唯命是从。
曾思霏撇撇嘴,而后掀开马车扶着傅瑶进去。
马车里很宽敞,帘子都拉得严严实实,里面点了烛火。
往里看去,只见一道帘子垂下来,将马车最深处隔挡起来。
傅瑶还未来得及坐下,就见那车帘被掀开,里面露出来的竟是她的大哥哥!
傅瑶有一瞬间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可很快意识到,坐在她面前的,确实是兄长。
傅琛削瘦了许多,他穿着一身低调的常服,下巴上长出了一层短茬,也不知几日没刮胡子了。
傅瑶一看到他,眼泪就止不住滚落下来:“……大哥哥。”
傅琛已经听说傅瑶怀孕的消息,虽有了心里准备,可乍一看到她挺着肚子的模样,还是无比心疼起来。
那个从前爱往他身后躲的小丫头,如今都已经为人母了。
“瑶瑶,不哭,大哥哥这就接你回去。”傅琛扶着傅瑶坐下,又抬手为她擦眼泪。
傅瑶很快止住了眼泪,只是眼圈依旧发红:“大哥哥,你怎么过来的?”
傅琛道:“南边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我向殿下请旨,带了一队人装作商人偷渡过来。”
他说着看向曾思霏:“我们一路上遭到层层盘查,险些败露时还好遇到了曾姑娘,之后也是曾姑娘帮忙,我才能混进来见你。”
这中间自然是一番曲折坎坷,傅琛都略下未说,只道:“瑶瑶,你回去之后准备好,我会尽快想办法带你离开。”
傅瑶却摇了摇头:“兄长,你们不要再来这里,萧靖钰在这山上布满了眼线,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他。”
傅琛坚定地道:“瑶瑶,我必须尽快带你走,殿下也在等着你回家。”
傅瑶心中顿时一片柔软,她握住傅琛的手:“大哥哥,距离这里十里之外有一座草亭,你只需带人在那里等着我。一个月之内,我会想办法甩掉他们过去。”
“不行,”傅琛一口回绝,“你如今挺着肚子,一个人太危险,不能乱来。”
“兄长,萧靖钰那人你是知道的,此事只能从长计议,倘若贸然行动我们都别想逃得出去。”
萧靖钰有多疯傅琛是见识过的,正如傅瑶所说,那个囚笼固若金汤,他们闯不进去,唯有傅瑶从里面走出来。
他沉默半晌,才道:“好,瑶瑶,倘若一个月后我依旧等不到你,到时我就带人来这里找你。”
傅瑶刚想开口,傅琛就道:“别拒绝,瑶瑶,为兄或许护不住你,但也该为你拼死一试。”
傅瑶趴到傅琛肩膀上,低声道:“大哥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傅琛抚着她的脊背:“瑶瑶无需自责,萧靖钰狼子野心,谋朝篡位是迟早的事,只是让你平白吃了这么多苦。”
两人刚说了这么一会话,曾思霏的贴身婢女就在车帘外小声提醒:“小姐,陛下和王爷出来了。”
原本在一旁走神的曾思霏立刻警醒起来,对傅琛道:“你快藏起来。”
傅琛只来得及仓促道了个别,就打开马车里的暗格,直接钻了进去。
曾思霏又对傅瑶道:“把眼泪擦擦,你眼圈红了,赶快想想一会怎么圆。”
傅瑶就用帕子将眼泪擦干净,又恢复了一下情绪,就听到了萧靖钰的声音:“瑶儿,该回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曾思霏如来时那样,扶着傅瑶出了马车:“钰哥哥怎么把傅姐姐看得这样紧,还怕我抢了傅姐姐不成?”
“你还是快些出嫁吧,免得整日贫嘴。”萧靖钰说话间伸出手,将傅瑶从马车上抱了下去。
他刚看到傅瑶就眉头一皱,捧着傅瑶的脸颊问:“眼睛怎么红了,谁欺负你了?”
说着看向了曾思霏。
傅瑶拦住他:“你别这样,我们不过是说了些体己话,提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而已,是我太过伤怀。”
萧靖钰就不悦地道:“我这就去下旨,以后看谁还敢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曾思霏耸了耸肩,突然觉得自己没能嫁给萧靖钰也挺好的。
傅瑶此时不想说话,就拉着他往小院里走。
萧靖钰一路看着她,心中越发惴惴不安:“瑶儿,你是不是还在为从前那些事介怀?”
傅瑶不回答。
萧靖钰就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道:“我这些日子已经在反思了,从前是我不好,你若还生气,打我骂我都好,别一个人闷着。”
傅瑶还是不想说话,只挣开了萧靖钰的手:“我累了,想回去歇息。”
萧靖钰便把她打横抱起来:“我这便送你回去歇息。”
·
马车里,等人都走光了,傅琛才从暗格里钻出来,他对曾思霏拱手:“多谢曾姑娘,让我见到了瑶瑶。”
“不用谢,”曾思霏道,“你让齐子坤以后对我好些就行。”
齐子坤是傅琛从南靖带来的将领,当时他们被追杀,只能分散潜逃。
等再汇合时,曾思霏就和齐子坤一同出现在他们面前,据说两人是一见钟情,不过短短数日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齐子坤甚至决定为了曾思霏留在这里。
傅琛对此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庆幸他挑人时选了个生得俊的,否则这一路不知还要生出多少坎坷。
邕王府的马车到城门外时,傅琛才在曾思霏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离开。
·
傅瑶虽不知蜀地究竟出了何事,但能看出萧靖钰这些日子确实很忙,往往正和她吃饭时就有密报送过来,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也不如从前那样多。
傅瑶便时常从后院的小门溜出去,抱着小兔子去后山散步。
她能感受到身后有人跟着,但那些人并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打扰到她。
傅瑶也很有分寸,每次都只比前日多走远一点点,而后找个地方坐下,把小兔子放到地上吃草。
等那兔子吃饱了,就会用爪子扒拉她的衣服,傅瑶就抱着小兔子往回走。
萧靖钰对此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每天都抓着那兔子洗澡,直把它洗的干干净净,白亮的毛发上一尘不染才算满意。
傅瑶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熟悉地形,并越走越远,每次却又都能及时回去。
那些跟着她的侍从也渐渐放松了警惕,有时甚至会聚在一起交谈。
又过了五六日,一天下午,萧靖钰有急事需要回宫一趟,临走前对傅瑶道:“瑶儿,我只走一下午,晚上一定会回来。”
傅瑶道:“若是忙,明日再回来也一样。”
萧靖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不行,不看着你我睡不着。”
傅瑶没别的话,只被动地配合着他的依依惜别,而后看着他上了马,往皇城而去。
傅瑶则回了小院子,等日头下去些,就抱了小兔子往后山而去。
她看上去和往常别无二致,手心却是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连她怀里兔子都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不断往她蹭着安慰她。
那六名侍从已经习以为常,打着呵欠远远跟了上去。
第52章
◎她逃,他追╭(  ̄ ▽ ̄)╭◎
此时正值夏季, 山间林木郁郁葱葱,将西斜的日光割成大大小小的碎片,洒落在傅瑶白皙的脸颊上。
她走了有三里路, 直到小腿泛酸才停下, 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歇息。
小白兔卧在她的素色裙裾边, 三瓣嘴一张一合, 把青嫩的草尖吃进去。
傅瑶只休息了一会,就又抱着兔子往前走。
山路渐渐崎岖起来, 草木越来越繁茂,将道路掩映得只剩下一条缝隙。
傅瑶从未走这么远过, 那些跟着的侍从立刻戒备起来, 往前跟近了些。
傅瑶钻过草丛,走到一片树林中,再次坐下, 并把兔子放到了地上。
她在这里休息了有两盏茶,那些侍从都以为她是走累了, 就又放松了警惕, 站在草丛后面打呵欠。
就在他们正困倦的时候, 傅瑶摸了摸小兔子的头, 对它道:“在这等着我, 要乖哦。”
小兔子往她手里拱了拱, 表示自己听懂了。
傅瑶便起身离开,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临走时还回了好几次头, 似乎是不舍, 而后钻入了草丛中。
几名侍从对视一眼, 一人问道:“要跟上看看吗?”
他们迟疑起来, 傅瑶外出这么久,若只是去如厕,他们跟上去岂不是找死?
一个人回答:“那兔子还在这里,她必不会走远。”
再者,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今日走了这么远,他们都怀疑傅瑶一会能不能走回去,因此就都放松了警惕。
傅瑶钻入草丛后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她挽起衣袖,将裙裾撩起来,开始加快速度往山下跑去。
她跑出了一头的汗,身上沾满了草屑,手背也被锋利的草叶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却还不忘摘掉带血的枝叶,而后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约摸有六七里时,腹中的胎儿突然动了一下,傅瑶脚下随之顿住,用手摸了摸肚子。
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暗自道:“孩子,乖一点,娘亲要带你去找爹爹……”
“这是第几趟了?”前面突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这破山头,也不知道整日巡逻个什么劲?”
“可不是吗,热死老子了……”
傅瑶抱着肚子蹲进草丛里,看到几名身着便服的壮硕男子从前面的小道上经过,嘴里还不断抱怨着。
这便是萧靖钰布置下的兵力了,傅瑶不知这里到底藏了多少人,只能屏住呼吸观察了一会。
她发现这里巡逻的人几乎不中断,前方百米的草木又被清理得一干二净,连一点遮挡都没有,她根本过不去。
傅瑶的呼吸紧了紧,汗珠顺着眼睫淌下来,落到长满杂草的地面上。她的头发和衣衫都已经湿透了,两条腿也酸痛得不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无力感。
傅瑶渐渐蹲不住,就想起身往回走,换个方向试试。谁知刚一起身,就看到一条红褐色的长蛇趴在距离她三步之外的草丛里。
傅瑶被吓了一大跳,踉跄着往后退去,惊慌间脚下踩到一段覆满青苔的树枝。
只听“咔嚓”一声,树枝被踩断,发出一声脆响,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天旋地转间手腕磕到了什么东西,傅瑶就伸手紧紧抓住,缓冲了摔倒时的力道,最后只是轻轻地跌落在地上。
傅瑶一只手被粗糙的树干磨得火辣辣地疼,另一只手还捂在肚子上。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有几名守卫循声靠近。
“你听错了吧,那八成是山间的走兽。”
另一人笃定道:“不可能,这周围的猛兽都被我们清干净了,那么大的动静不是什么小动物能发出来的。”
先说话那人不耐烦地道:“行行行,我们去看看。”
那红褐色的蛇已经受惊跑走了,只馀傅瑶跪坐在地上,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脚步声越来越近,傅瑶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仿佛要跳出胸腔一样。
她不敢去想,被发现后会面对什么,更不敢想这次之后,她还有没有机会逃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女子的呵斥声自远处传来:“你们又想去哪躲懒?!”
那两名侍卫停步转身,一边抱拳行礼一边解释道:“属下听到草丛中有动静。”
殷蓠的目光自草丛中扫过,冷声道:“别给我找这么多借口,出事了,都给我过来!”
他们便不敢再驳斥,答了是,而后去集合。
等人都走光了,傅瑶才松了口气,却不料那殷蓠又走了过来。
她藏在树干后面,手指扣着树皮,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然而殷蓠并没有走近,只是在几步之外停下,轻声道:“西南方向,半刻钟。”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傅瑶自树干后探出头,她只知殷蓠想杀自己,对殷蓠现在为何要帮她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都已经到这地步,不去试一试她会遗憾终身。
傅瑶呼出一口浊气,攒了攒力气,又扶着树干起来,往西南方向而去。
她唯恐来不及,一路上走得仓促,甚至崴了好几次脚。
等走到西南方向时,发现那里确实无人巡逻,傅瑶就拽起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的衣裙,穿过了那片空地。
她的呼吸都是紧张的,一直到再次走进一条草木掩映的小路上,傅瑶才吸入了一大口空气。
这是自由的味道。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傅瑶只是喘了口气,根本不敢多逗留,当即就要去约定地点找傅琛。
谁知刚走到小路尽头,就见一人一马拦在那里——殷蓠一手拽住马缰绳,另一只手横着□□,望着她的眸子里泛着森冷的寒意。
原来如此,傅瑶反而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她站在那里,虽一身狼狈却格外镇定:“你要杀我?”
“自然,”殷蓠道,“其他人都在山上找你,等他们找到你时,应该就只剩下一具尸首了。”
“你也姓殷,”傅瑶皱眉问,“你与殷安是何关系?”
“我是他的未亡人,我们相识于风尘之地,他却从未因为我的出身看轻我……”殷蓠眸中的柔软和悲戚划过,只剩下愤恨和不甘,“若不是你,我们如今早已是夫妻,又怎会阴阳两隔!”
傅瑶脑海中浮现出刺目的鲜血和断裂的肢体,那年的大雪,埋葬了不知不多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