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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不负相思意
暮色四合, 天色逐渐昏暗了起来。只瞧着屋檐上覆着薄薄一层雪,再难见鸟雀的身影了
外面天寒地冻,王府之内却是温暖如春, 卧房之内,一排红烛照得屋内亮如白昼,炭炉内烧着新贡的瑞炭, 瞧不见一缕烟。涂了花椒泥的椒墙①生暖,散发着阵阵香气, 连檀香都不必点了。
紫檀木床榻上垂着的绯色纱帐被挂在鎏金钩上,卧榻上熟睡的女郎, 正是宇文修多罗。此时天色将晚, 是要用暮食②的时候, 她倒是醒来了。
甫一睁开眼, 她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不知自己为何会裹在温暖的锦衾里, 只是当她看到李福正坐在榻边的胡床上看书时, 睡意一下子便都消散了,整个人清醒不少。
她似乎记得,她喝醉了, 而且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这厢的李福见到她醒了,忙不迭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走上前去,眉目带笑, 周身也是一阵喜悦之感。他这样的笑,着实让宇文修多罗蒙了一瞬。
若有人此时留心细看, 便会发觉一个下午过去了, 他手中的书只翻了两三页, 当真是心不在焉极了。
宇文修多罗自己坐了起来, 靠在金丝鸳鸯纹软枕之上,问道:“大王怎的还守在这里?”说着,又感觉到了醉酒后如约而来的头疼,不由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经过了平康坊一事,她不刻意远着李福了,却还是守礼道:“恕妾不适,不能给大王行礼了。”
李福见她头痛,一边说着:“你都醉成那个模样了,我如何能放心?”一面吩咐墨竹去将一直温着的醒酒汤端来。
听到要喝醒酒汤,想到平日的药汤,宇文修多罗又是眉头一皱:“又是那些苦药汁子?大王,你可饶了我罢,我宁愿头痛也不愿喝那些东西了。”
李福自初成亲起就知她最不喜这些苦药汤,温声道:“此次的药汤不过是橘皮山楂熬成的,不会苦的。”
见到他这般,宇文修多罗便有些疑惑了,不知这人今日怎得连如此琐碎的事情都管着,还这般会哄人了。只是难免的,心中又带了些被他关心的小雀跃。
与此同时,墨竹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服侍着宇文修多罗将酸酸甜甜的醒酒汤喝完之后,便极有眼力见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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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还记得自己方才说的话?”待到四下无人,李福这才开口问道,只是他问着,却没发现一抹红爬上了他的耳尖。
宇文修多罗并非完全喝断片,现下清醒过来,对于自己先前的大胆行为也记了个七七八八,脸上登时又烧了起来。忽然间,想起先前她对于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不安,以及对李福的刻意疏远,此时竟释然了许多,她本就不是那样纠结的人,何苦让自己烦扰着,此刻,她只想一切随心。
看着面前人熟悉的眉目,一股勇气忽然自心尖生了出来。
只是见李福沉默着,她以为是李福又有些别扭了,却忘了一向看起来沉稳的李福其实也是个初有心上人的青涩少年 ,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该向她诉衷情。
宇文修多罗此时也不管李福在想什么了,她是最受不了僵持沉默的人,又起了捉弄的心思,便开口道:“妾胆小怕羞,那等‘我欲与君相知③’的话,是绝说不出口的。”
她其实并不在意谁是主动的一方,只是李福先前总是别扭着,心中想要如何,嘴上就是不说。这一次,她偏就想要他先说出来。
李福:“......”我都差点相信你胆小怕羞了。
只是他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她。宇文修多罗如桃花灼灼,满开在他孤独的心上。
片刻静默后,李福就无比郑重地道:“修多罗,我知你是如何想的。我在此立誓,此生,惟你一妻,不纳妾室,无异生子。”
隋朝独孤皇后曾让文帝立誓无异生子,太宗朝贤相房玄龄之妻刚烈,宁死也不给房玄龄纳妾。因此,在这个时代,宇文修多罗的想法不算稀奇。而李福的行为,可说是专情令人赞叹,却也并非惊世骇俗。
宇文修多罗听着欢喜,自然也有感动,缠着他的胳膊撒娇道:“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她知晓,他心匪石,不可转也;他心匪席,不可卷也。
见她眉眼弯弯如月牙,李福只觉心如夏日暖阳下的酥山④,一下子便化了。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应道:“好,决不反悔。”
紧接着,他又道:“可还记得那日我说的话?无论日后有何风雨,我当尽全力护你平安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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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的宇文修多罗和李福总算是互通心意,李福也自觉,知晓该带着宇文修多罗回一趟宇文府,探望寿光县主了。
今日,宇文府内的下人们也忙碌了许多,步履匆匆地穿梭在府内,却也是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待到一切都收拾好,只闻得一声“大王与王妃回府”,寿光县主向来严肃板正的面上也带着几分笑意与期待,她今日换了一身茜色团窠纹的八幅裙,很是喜庆。
正想着宇文修多罗,就见到一抹清峻颀长的身影与一抹玲珑窈窕的身影走进,除了李福与宇文修多罗,还能有谁。二人的面上俱带着满满的笑意,对着寿光县主行礼。
而寿光县主也难掩心中欢喜,对二人道:“瞧着你们如今这般琴瑟和鸣的模样,我便放心了。”
李福也派人呈上了礼单,寿光县主一瞧,却是格外丰厚,除绫罗珠宝外,更投她所好,有那天竺紫檀佛珠等物。当下便笑着道:“郎子与修多罗有心了。”
与此同时,宇文修多罗也注意到了一旁站着的宇文崇嗣与其妻窦氏。宇文崇嗣是宇文士及与其前妻——隋朝南阳公主的幼子,与寿光县主和宇文修多罗素来不甚亲近,前些年一直在外地做官。如今回长安任殿中监,又承袭了宇文士及的国公之位。
宇文修多罗自是客客气气地与他和窦氏互相见了礼,二人虽不亲近,可该有的礼数也一个不会少。
此时宴席已经备好,各式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已摆在食案上。李福则对寿光县主道:“请岳母上座。”
李福心系修多罗,自然对寿光县主格外谦卑有礼,见他这般,寿光县主面上笑意自然更浓。
待到落座后,寿光县主便对几人道:“冬至将近,外面天寒地冻的,我便吩咐做一道浑羊殁忽⑤来。”
她说着,就有几个下人合力抬进来了一个大托盘,其上放着一整只烤好的全羊,色泽焦黄,还滋滋地冒着热气。只是众人要吃的,并非是这只羊。此时,庖厨取了匕首,剖开原本缝好的羊肚,就见其中盛着一只用花椒和盐腌过的咸鲜鹅。再换了另一崭新匕首,将那色泽同样金黄诱人的烤鹅切开,便会看到鹅肚子里塞着的,是混着几样香料的糯米饭与豚肉,登时满堂都是香气。
鹅肉被切成一份又一份,与糯米饭一起,摆得漂漂亮亮的,被呈给众人。宇文修多罗用箸夹了鹅肉来尝,因着羊肉在外直接被炙烤,鹅肉的肉质格外鲜嫩可口,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去,烤鹅外皮泛着油亮,吃入口中却又一点都不腻。就这样,宇文修多罗不知不觉用了许多鹅肉与糯米饭,其他许多精美的菜肴,像酥香的古楼子,葱醋鸡,遍地锦装鳖等,她都只是随意用了两口便罢了。
至于那道浑羊殁忽中,众人一口都未动的羊肉,则被寿光县主吩咐下去,赏了府里下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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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用过了饭,叙了几句话,寿光县主便让宇文崇嗣在外陪着李福,自己则携着宇文修多罗入内相聚,说些母女间的体己话。
“瞧着阿婉如今的模样,便知你与赵王相处的极好。”寿光县主倒是难得说笑一次,又欣慰地握着她的手,“如今见你如此,阿娘总算心安了不少。”
她从前只怕女儿离经叛道了些,会与赵王不和,更怕修多罗出嫁后常与后妃贵妇相聚,被旁人家的权势富贵迷了眼,不满于李福内敛低调。
宇文修多罗倒是少见的香靥凝羞,对寿光县主道:“十三郎待儿极好,阿娘不必担心儿。”
寿光县主则叹道:“哪个做娘的能不担忧女儿。”说着,又亲昵地为宇文修多罗正了正发髻上的金簪,“只是阿婉,纵使你与赵王再情深意重,纵使他千好万好,也万要记着,你要爱重自己多一些。”
说着,就想到了昔年宇文士及与她成亲后,还对隋南阳公主念念不忘。看到女儿,她便想到了昔年含羞出嫁的自己,又忆起自己一片痴心逐渐冷去,最终常年念佛,心如止水。
见寿光县主如此,宇文修多罗忙答应着:“儿醒得,阿娘万勿忧心,”说着,又安慰道,“无论如何,您还有女儿在呢。”
寿光县主又与宇文修多罗叮嘱了许多,瞧了瞧天色,这才对宇文修多罗道:“时辰不早了,阿婉你也该与赵王回王府了。”
宇文修多罗自是依依不舍,但奈何寿光县主执意不让他们晚了时辰,只在他们临行前,对李福道:“我只盼郎子与阿婉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而李福也郑重应道:“岳母放心,小婿定会对阿婉珍之,爱之,信之,永不相负。”
瞧着他改口称她‘阿婉’改的快的模样,宇文修多罗忍俊不禁。她又抬眼又望了望熟悉的宇文府,发觉天空湛蓝,周遭鹅黄的腊梅重重叠叠,开得正好,还散着阵阵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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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嗅梅香,心道,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作者有话说:
撒花!男女主终于在一起了!有被甜到!啊啊啊作者为了这一章熬夜肝了一整晚,补觉起来继续肝!喜欢的亲们收藏一下作者吧!
其实男主是闷骚+暖男,女主还是小可爱(也是真der皮)!
女主这个“她知晓,他心匪石,不可转也;他心匪席,不可卷也。”对应了之前男主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至于宇文崇嗣到底是谁生的也没有确切查到,本文为了剧情就设定了南阳公主之子。
①:椒墙:唐时贵族也可以有椒墙取暖。
②:暮食:查了资料发现,唐时晚饭也可称作“暮食”。
③:‘我欲与君相知’出自《上邪》,意为我渴望与你相知相惜。
④:酥山:唐朝甜品,类似于现代冰激凌。
⑤:浑羊殁忽:一道唐朝名菜,《太平广记》原文记载做法为“取鹅,燖去毛,及去五脏,酿以肉及糯米饭,五味调和。先取羊一口,亦燖剥,去肠胃。置鹅于羊中,缝合炙之。羊肉若熟,便堪去却羊。取鹅浑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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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秦烹惟羊羹
冬至当日, 天还未亮,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长安城各勋贵的府内已经点了灯,预备着稍后的祭天①。而赵王府内, 侍从在前掌着琉璃宫灯,簇拥着李福走在廊下,朝着宇文修多罗的卧房走去。
待到丫鬟揭了厚重的帘子, 他走进一瞧,就见宇文修多罗虽然醒了, 依旧是哈气连天,见到他进来, 总算是精神了些。宇文修多罗走上前去, 亲自将李福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 交给墨竹, 便感觉到了他身上还带着些外面的寒冷,不由关心道:“今日天冷, 你稍后又要随圣人去祭天, 我便吩咐将小食备得丰盛些。”
瞧着她关切的模样,李福笑了:“我忽然觉得,你越来越有为人妻子, 掌家理事的模样了。”
他这话并非是逗她,宇文修多罗却还是白了他一眼。
先前因着青庐之内的龃龉,二人分住在两个院子。如今二人感情好, 李福自然吩咐了将宇文修多罗这里的东西都搬去他的院子,只是东西众多, 这两日又诸事忙碌, 宇文修多罗还暂且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李福想与她一同用小食, 便冒着寒霜来了她这里。
食案上有夹了羊肉抹了酥油的古楼子, 热腾腾的鸡丝馎饦,杏仁粥,蒸饼,再配了碟腌菜和一笼甜甜的金乳酥。二人缓缓地吃着,虽然依旧没有太多交谈,却总是多了脉脉温情流淌着。
眼瞧着时辰将至,李福将盘中的最后一块古楼子吃掉,漱口净手后,便站起身来,由着宇文修多罗亲自为他将大氅系好。宇文修多罗比他矮了些,此时正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髻,上面简单簪着一支梅花金钗。
他伸出手轻揽住她,微微弓身,轻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一时间,二人俱带着些羞赧,宇文修多罗的脸似被烧着,声音都较平时弱了下去:“你......你快些出门罢。”
李福轻笑,便转身走出她的房门。望着他青松般的挺拔背影逐渐离去,宇文修多罗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少女含情脉脉。
她本打算李福出门后,便去补眠,但是被那一吻搅得困意全无。此时她也不想去理那些礼单账目,索性钻进了厨房,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因着今日天寒,方才用小食时她便打定主意做一道羊肉泡馍。不消多时,羊肉和各式调料已经备好。她总喜欢在做饭前将所有材料准备好,摆放整齐,若此时有个相机,她肯定要来一张大合影。
将羊肉在清水中泡了一个时辰后,泡出血水。而后又在锅中焯水,清洗干净。待到将羊肉和羊骨都洗干净了,才能够开始煮羊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