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还明知故问,李福倒是不再如往日般沉默,径直开口道:“十七姊,你不该对修多罗动手。”
听到他这话,高阳公主却不以为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琴弦:“即便如此,你不也防住了?”说罢,又嗤笑,“怎么,想去九兄那里出首我?”
那一日劫持宇文修多罗的人已经自尽了,馓子铺的彭二娘更不可能知晓此事的背后是高阳公主。而李福,手中也没有她要谋反的实证。
李福不怒反笑:“我并没有出首十七姊的意思。而且,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听到这话,高阳终于抬起了头,一双美眸微弯,就那样盯着他,饶有兴趣地道:“那你且说说,你知道什么?”
李福开口了:“我可以助你起事时大开宫门,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不能再打修多罗的主意,不能对她动手。第二,若你事成,放我与修多罗离开长安,再不牵涉朝政。”
只是高阳公主也不会轻易信他。想到他以往对于纷争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如今却突然愿意参与其中,高阳以手托着下巴,平白带了几分慵懒:“那我为何要相信你?”
李福自然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淡淡道:“十七姊如此,是为了辩机。而我如此,也是为了修多罗。”
为了辩机,为了她心中的仇恨,高阳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李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宇文修多罗不再有一丝危险。
李福眸中平静,又带着坚定,盯了他半晌,高阳公主笑着应了: “好。”
看着李福清峻的身影消失在杏花林中,高阳想到,荆王李元景已承诺过她,若此事成功,就允她与房遗爱和离,百年之后与辩机合葬。
思及此,她痴痴笑道:“辩机,我们生不能同衾,死定要同穴。”
今日春意盎然,阳光暖融融的,洒落在赵王府中。此时,“称病”闭门不出的宇文修多罗和几个丫鬟坐在院子里的冬青树下,案几上摆了茶具及果脯,她们几人就围着案几,嗑着果脯聊着天。
李福一回府,就看到了这般岁月静好之景。宇文修多罗聊得正开心,直到李福走到她身边了,她才发现了他,笑嘻嘻地拉着李福坐下,倒了一杯奶茶,递给他:“十三郎来啦,我们正说着你派去的人为了看我是否安好,说有头发在菜里的事情呢。”
听到这话,刚喝下一口奶茶的李福就被呛住了,宇文修多罗忙拍了拍他的背,又对他道:“也不知晓是谁想出来的法子,真是有才。”
李福:“......”我拒绝承认是我想出来的。
眼看着他回来,宇文修多罗又笑着道:“你若再不回来,这群丫头可就要失望透了。”
“此话怎讲?”李福倒是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今日答应了做韭菜盒子给大家吃,但是你尚未回来,我就没有做。”宇文修多罗说着,话中是满满的偏爱。自小到大难得被人这般重视一次,李福的面上染满笑意,濯濯如春柳,熠熠如骄阳,少了平日的沉稳,多了少年温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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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内,宇文修多罗将韭菜剁成碎,又拿出了上一次做奶汤锅子鱼时煎鱼的煎锅,将碗中的鸡蛋液倒上去,快速翻炒成型,一阵香气就传了出来。
闻到了久违的炒鸡蛋香气,宇文修多罗自然馋了。她琢磨着,一定要找匠人将炒锅打造出来,将炒菜在大唐发扬光大。
随后,她将炒好的鸡蛋,剁碎的韭菜和虾皮放在一起,又添了盐进去调味,一番搅拌,馅就做好了。至于面饼,她将热水倒入面粉里,搅拌后揉成了面团。此时,她将面团分成了数份剂子,将剂子擀开成圆圆的面皮,把刚才和好的韭菜馅包进去,再就是如同包饺子一般,将面皮对折,捏紧边,再捏出了一圈漂亮的花边,卖相极好。
待到韭菜盒子包好后,她忙将它们放在饼鏊之上,烙到双面金黄酥脆,香气四溢,这就算好了。
宇文修多罗正要与墨竹她们一同将韭菜盒子端上食案,却见李福走了过来,如同不经意一般,接过了她手中的白瓷碟子,亲自端到食案之上。
看着向来端着架子的李福突然如此接地气了,宇文修多罗免不了柳眉上挑,杏眼瞪大,面露惊讶。而李福被她这样盯着,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举手之劳罢了。”
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宇文修多罗偷笑,却还是知情识趣地夹了个韭菜盒子给他:“是是是,有劳十三郎了,这第一块韭菜盒子就归你了。”
不就是比谁会撩么,宇文修多罗如是想。
作者有话说:
赵王夫妇的互撩日常
作者麻麻做的韭菜盒子超香的!越写越馋了。
①:出自柳永《少年游》词之五:淡黄衫子郁金裙,长忆箇人人。
②:出自仓央嘉措《那一世》
第55章 夜闯太极宫
长安城前两日还是春光明媚, 一幅草长莺飞,杨柳醉春烟之景。渭水边已遍生嫩绿青草,满树繁花盛开, 桃花灼灼,梨花如雪。若有开得晚的花朵,此时树枝也已冒芽了。数百万长安人民近几日更是蜂拥至芙蓉池等处踏青, 最宽阔的朱雀大街整日里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只是今日, 却是天色暗沉,阴云密布, 黑压压的一片积在空中, 看着就是大雨将至的模样, 平白让人心慌。街上的人和车马也是少了许多, 毕竟大家都不想在春游时淋了雨。
此时,宇文修多罗正在和李福一同坐在廊下, 用着春日时令点心, 正是她新做的酒酿饼。所谓酒酿饼,并非是以酒酿为馅料,而是用酒酿发面, 做成月饼般圆圆的模样,里面包了豆沙馅。豆沙清甜,面饼香软, 又带着些酒香,唇齿留甘, 比小酌一杯还要畅意。
一边吃着, 宇文修多罗一边抱怨着:“去亲蚕真是累啊。”
这亲蚕礼本是要皇后身着鞠衣, 亲自带着内外命妇去采桑养蚕, 祭祀神灵,为天下妇女做表率。而王皇后一向以太原王氏,贵族之女自居,认为她岂能纡尊降贵,做这些农妇所做之事。
甚至如今李治亲自颁诏,她都不去① 。李治只得派官员代她行礼。只是王皇后能缺席,宇文修多罗她们却不能。昨日她才去参与了亲蚕礼,守着规矩站了一整日不说,还要跪拜行各种礼节,现下是腰酸背痛的。
就算是从不在背后说人的李福,也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懂‘民心’与‘圣心’啊。”
只是宇文修多罗的话题跳跃得极快,此时也不说亲蚕了,看了看院子里的花,她对李福道:“十三郎,过两日就是上巳节了,想来天气就会好了。不若我们叫了明嫣,一同去芙蓉池畔踏青,或是去玩蹴鞠。”
毕竟大诗人李白都说过,“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这么美好的时节,怎能枯坐家中错过呢。
看着她无忧的模样,李福唇角扬起,嗓音温柔,应道:“好。”说罢,他眷恋地看了宇文修多罗一眼,似是要将她的容颜刻在脑海中。
宇文修多罗正歪着头,想着还有哪里能去,就听到李福故作轻松地道:“阿婉,九兄说有事找我商议,我此刻就要进宫一趟。若是过了禁夜,就不要再等我回来了,你自己好好歇息。”
“等着我回来,上巳节时,我们一同去踏青。”
说着,平日里矜贵的人还伸出了手,轻轻地给她捶着肩,让宇文修多罗舒服得眯了眯眼。
他嗓音清冽,虽然故作轻松,其中却隐隐有不舍,又仿佛是在郑重允诺一般。
宇文修多罗却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应下:“好,那我可要好好想想该去哪里了。”
与此同时,她在琢磨着,四月将近,她可以做青团了。而李福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朝外走去,动作一如每日出门上朝一般,宇文修多罗自然没有起疑。
只是当他行至院外,在宇文修多罗看不见的地方,这才回过了头,仔细地看着廊下的她。
今日的宇文修多罗一袭鹅黄蹙金孔雀罗裙,衣袂飘飘。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就是春日里最妍丽的一道风景,与初见时一样娇俏灵动,令他心动。虽然知道此行与太宗的玄武门之变比起来,一点都不凶险,他亦是胸有成竹,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宇文修多罗一遍又一遍。
他是羡慕太宗和长孙皇后的鹣鲽情深的,当日玄武门之变,长孙皇后亲随,誓要与太宗皇帝生死与共。可是如今,他却只想着,若真有危险,无论自己怎么样,都要阿婉好好的,一直好好地活下去。有一天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媪,也要如现在这般,眉眼弯弯,笑容灿烂,整日活蹦乱跳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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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色漆黑,遮星蔽月的乌云翻滚着,压城城欲摧。今夜并未身着官服,反倒是一身戎装的李福站在宫门楼观之上,手中紧握着一把宝剑。这样的他英姿勃发,少了平日里的斯文气,平添了威武。
此时,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更有一阵马蹄声传来。李福眼眸微眯,握着剑柄的手也发紧了。
火光与马蹄声越来越近,仔细看去,为首的,正是披头散发,容貌绝美的高阳公主。她骑着马前来,身后跟着的,则是公主府的卫兵。
“来者何人?”第一道宫门的守将高声问道,打破了平静的夜色。
高阳公主勒住马,停在高大的宫门前,面上有着泪痕:“我是高阳公主,今夜房家房遗直欺侮于我,对我无礼,罪大恶极!快快打开宫门,放我进去,我要向九兄陈情!让九兄赐死此人!”
她还是要有个正当的由头夜闯太极宫的。
高阳公主的身边还跟着她的驸马房遗爱。从前在太宗朝,他是魏王李泰一党,可是后来即位的是李治,他的官职权力自然大不如前。此次他跟着高阳公主起事,也是为了自己的荣华。
那守将虽然得了李福的吩咐,却也知道,不能显得太过轻易就将她放进来,只朗声道:“如今是禁夜时分,宫门四闭,已然落锁。公主不妨等到天亮再与圣人陈情。”
而高阳公主却是丝毫不让,厉声喝道:“混账!本公主被人冒犯,如今是一刻也等不了了。还不快快放本公主进宫。若是九兄怪罪,本公主一力承担,与你无尤。”
她的身旁,还有着一袭胡服飒爽的巴陵公主,她同样骑在马上,对着城门上的人道:“吾等乃是大唐公主,金枝玉叶,被臣下如此冒犯,岂能容忍。你们且快快开宫门,放公主进去!”
听到巴陵公主此言,守将喊道:“今夜赵王宿卫宫中,某需禀告赵王,才能开宫门。还请公主稍候。”
听到了“赵王”二字,高阳公主已有些志得意满了,几乎就要等不及。
过了大概一刻钟,守将回来,登上了楼观,抬手一挥,就让禁卫军将第一道宫门打开,
眼见着高大沉重的宫门缓缓被推开,高阳公主登时变了脸,面上哀戚愤恨不再,带着一众卫兵冲进了第一道宫门,就在她以为李福所在的第二道宫门马上就要开启的时候。寂静的夜里,高阳公主的身后远远地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第一道宫门被重重地关了起来。而第二道门,依旧紧闭。
意识到他们被包了饺子,高阳公主大惊,抬头看到了李福身着戎装,英姿飒爽的身影。此时,他面目冷肃,站在楼观之上,俯瞰着高阳公主等人。
“李福,竖子!你言而无信!”高阳公主怒骂道,眸光怨毒地看向李福。
而李福的声音低沉冰冷,并不理会她的愤恨:“若你此时投降,想来圣人还能饶你一命。”紧接着,他又对那一片乌压压的卫兵道,“投降者不杀!”
高阳公主愤恨不已,高喊道:“将士们,冲进去!杀了李福!”喊罢,她身后的卫兵就朝前冲去,奋力想要将宫门撞开。早已埋伏好的禁卫军也冲了出来,与高阳公主的人交战在一起。
前后两道宫门紧闭,房遗爱仰天哀叹,这种情况如何还能全身而退。看来,是李治李福早有商议,要将他们所有人聚在一起,一同歼灭了。
春雷滚滚,霎时间,倾盆大雨落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似是在哀鸣,也冲刷着地上的血迹。
站在高处的李福亲自拿过了弓箭,他拉开弓,搭了羽箭,瞄准城楼下的卫兵,连续几箭射出,几个卫兵就应声倒下。城楼之下,火光冲天,杀声阵阵。甘露殿内,李治自然不能入眠,只是他要撇清自己与此事的关系,却不能亲自登上城楼查看,是以他此时很是焦急。
武则天坐在他的身旁,安抚道:“九郎莫急,今夜之事,是一再商议过的,一定不会有差错。明日朝堂之上,九郎只需让长孙相公审理此事就好。”
李治握住她的手:“还是媚娘知我。”
他刚登基时,需要韬光养晦,是以长孙无忌等人把持朝政,他从未多言。如今,四海升平,唐律修成,他不甘心再做一个傀儡,要将朝政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如今他做的,是借长孙无忌的手,排除异己。
此时,大雨倾盆,淋在了李福的盔甲之上,他的睫毛也滴着水。他看着那些高阳公主手下的人一个个倒下,看着高阳公主还在做困兽之斗。她的发髻已然散乱,整个人看着狼狈极了,却还不肯放弃。
直到三更鼓响起,她身边的最后一个人也倒下,李福一抬手指挥,禁卫军就将高阳公主等人擒住,用剑抵在他们的脖颈边,将他们押向大牢。
大雨滂沱依旧,在场的人鬓发盔甲皆湿,伴着些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竟有悲壮之意。宫门之战,总算是结束了。看着高阳公主等人逐渐消失的身影,李福也走下楼观,去了甘露殿。
又过了一个时辰,李福向李治讲述完毕,这才裹着一身夜间的寒冷气,回到了赵王府之内。见他回来,原本严阵以待的王府守卫也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的衣衫和发丝上滴着水,眉目间满是疲惫,本想先去沐浴更衣,再回到卧房。谁知此时,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就见到宇文修多罗披了件披风,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