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屋里没有光,到处都是一片浓稠的黑暗,像是永远见不到光亮般。她坐在无边的黑暗中,为了排解恐惧在心里一遍遍地数时间,所有一切都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消磨殆尽。
包括希望。
第五次被人泼了冷水回家时,已经是傍晚了,进家门前她看到大厅里灯火辉煌,人影绰绰,就知道肯定是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回来了。庭院里没有佣人,她背靠着窗户旁的墙壁,仰头看着蔚蓝色天空中繁星稀疏几点。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抚上她湿漉漉的裙角,她抱着胳膊缓缓蹲下,看着从窗户里漏出几束光线,听着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有母亲的,还有父亲的,还有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发出的铃铛般清脆欢快的笑声。
与她格格不入的另一个世界。
时间被拉得漫长深邃,星星隐匿于苍穹之下,四周重新陷入陷入粘稠的黑暗之中,纪许拖着疲累的身子进了房间。
她裹紧被子坐在床上,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注视着电屏幕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即使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她还是乐此不疲一遍遍地重新看。
她向往他们那样的生活。
自由热血,温馨和谐。
因为这是她一直以来所缺少的。
第二天纪许便发烧了,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还是打扫卫生的佣人发现了,在打不通大人的电话后匆忙把她送进了医院。
——
坐公交回去时,车上集满了人。纪许仗着身材娇小才在一群人中找了一个小角落握紧扶手站着。面前的座位上坐着一对样貌普通的母女,女孩看着只有三四岁,还被年轻的母亲抱在怀里。
女孩眼睛睁得老大,里面满满都是好奇,正拉着女人的手问来问去。
“妈妈,那个会飞的也是飞机吗?”
女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只脱单的鸟,于是笑眯眯说:“不是哦,是一种会飞的小动物。”
“那我以后也会飞吗?”
女人笑道:“宝贝乖乖听话的,也会长出翅膀的哦。”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一把搂住女人的脖子,发出咯咯的笑声。
纪许与女孩的目光对上,清澈懵懂的视线让她心里猛地一震,继而仓皇地移开视线。
没过多久,女人朝她小声道:“小姑娘,我看你不太舒服,是晕车了吗,要不要坐我这里?”
纪许抬头,看到女人脸上温柔的神色后,整个人愣了几秒,彼时耳边传来通知下车的声音,她仓促之间和女人道了谢便匆忙下了车。
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致,纪许便知道便知道自己下错站了,离家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她打开手机,本想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一下自己,却在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点,司机应该是去接她弟弟了吧。
她突然又想起在车上那一幕,想起女人望向她时脸上残留的温柔神色。她从没有那个资格去拥有。夜色四起,路边亮起昏黄的路灯,行人稀疏。她呼出一股白气,将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往漫长的黑夜中步步走去。
亲情对于她来说一直以来都是件奢望的事情,无论是对于八岁前的她来说,还是现在的她而言。
几岁大的孩子感觉十分敏锐,虽然不太明事理,但可以清楚得感受到周围的人对自己的态度。小时候时,她便感受到母亲对自己的冷漠,以及父亲工作的繁忙。他时常不在家,所以她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不敢去打扰谁,只能透过窗户看着别墅外面奔跑嬉笑的孩童,然后又重新被拉进琴房被逼着学提琴。
这种被母亲支配的恐惧感只有在父亲一年回来的那么一两次中得到解脱。父亲虽然回得少,但每一次都会给她买很多好玩的东西,还带她去游乐园玩,那是她童年生涯种为数不多的快乐。然而等父亲重回工作后,那些玩具和照片便会被母亲悉数扔掉,而她将重新回到暗无天日的日子里。
日子一复一日的进行着,当她以为这就是最痛苦的事情时,却没想到还会更痛苦更悲惨的生活在等着她。八岁那年,常年在外奔波行商的父亲突然病发,等她们赶到医院时,只看见被白布盖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然而没过一年,母亲再婚。婚礼那天,她依偎在男人身边,笑得那么幸福而耀眼,是她不曾拥有。
彼时的她尚且不懂为什么母亲从没在她面前那么笑过,等后来年龄渐长才明白,原来她就是个可要可不要的附赠品。
母亲和父亲在一起前,便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是现在的再婚对象,不过因为父亲的拆散,两人被迫结婚最后生下了她。她无法将愤怒发泄在家大业大的丈夫身上,便将怒火悉数发泄在了年幼的女儿身上。而这份怒火也在她再婚后愈演愈烈,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像是要让她体会到当初自己被困的绝望,她把这一切加在自己女儿身上。纪许一直都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困在华丽囚笼里的金丝雀,插翅难逃。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换了一个笼子。纪许曾想要修复自己与母亲的关系,努力去学做好吃的东西等着她回来,然而每次都母亲被打翻在地,最后得来一句“你让我恶心”。
从始至终,她都只有自己,直到高一那年遇见苏溱。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改了点错别字,观看愉快~
第23章 纪许番外——「梦魇」(2)
苏溱比赛回来那天,纪许在学校过得风平浪静。放学后,他送她回家。彼时接近傍晚,路上行人稀少,黄昏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无限拉长。苏溱帮她提着包,两人边走边聊天。
“比赛……怎么样了?”纪许问。
“还不错,就是有点累。”
“那回来了要好好休息啦。”
“那当然啊,我们家阿许真体贴。我不在学校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我啊?”男生亲昵地摸摸她的脑袋,嗓音清润温柔,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衬得他脸庞越发温润清雅。
“嗯嗯。”
“我也很想阿许哦,”男生嘴角笑意清浅,接着问了句,“你在学校过得还好吗?”
纪许沉默了几秒,而后抬头莞尔一笑,“……挺好的。”
“那就好……”
“我这周末正好有空,一起去看电影吧?”
纪许眼前一亮,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生动了不少,“真的?”
“真的啊,难道你还不信我吗,”他笑得一脸无奈,伸手在她的鼻尖轻点了一下,“那我们约好了,就这周六下午六点吧。”
“好。”
“那我们拉勾吧。”
男生一边捂嘴笑,一边配合地伸手勾上她的小拇指,脸上闪着宠溺的光芒,“阿许怎么跟个小孩子,那拉勾吧,一百年,不许变了。”
“对了,我去比赛的时候,带了一个小礼物回来,周末看电影的时候给你哦。”
“是什么啊?”
“保密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啊,又不说……”
……
那时候,她以为拉了勾,就真的一百年不会变。
“阿许,对不起……我父亲说这周末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竞赛,今晚不能陪你……”
周围嘈杂一片,后面的话都听不太清楚了,纪许只听见自己说着违心的话,“那没事的,那你好好比赛,我正好碰到一个朋友了,就和她一起去看好了。”
电话里传来男生如释重负的笑声,“那我就放心了。”
“那你好好比……嘟嘟嘟——”电话被匆匆挂断了。
纪许盯着手里的手机看了好几秒,再将目光移到旁边空落落的座椅。半晌,轻扯了个自嘲的笑。
连她那么蹩脚的谎言都听不出来,她哪有什么朋友。
只有自己。
呐,还有礼物呢?
曾经与后来的很多次,他都失约了。
——
苏溱很忙,忙着奔波于各种国际国内的比赛,忙着捧着无数优胜奖返校,忙着在各地发表演讲。而纪许就像是天使路过的一株毫不起眼的野花,如果只是让她呆在路边还好,一生至少平淡无奇。但如果有一天被天使青睐,结局便会被摧毁。
临近高考,苏溱呆在学校里的时间顿时多了不少,学校里的女生也安分了不少。纪许曾经幻想过,有个人会在她遇到困难,受到欺负时挺身而出,而她也曾私心地幻想过,苏溱回来后会不会发现自己曾经受到欺负的事情,就算自己从没有和他说过,他会不会发现这一切。
她看着被人群围在中央的男生笑得一脸和煦,眼眸微暗,苦笑着移开了视线。她还是想错了。
“阿溱,如果我说我经常在学校过得不好,你会相信吗?”
男生愣了几秒,而后失笑道:“怎么会呢,大家都很好啊。”
“我说如果是真的,我被人欺负了的话,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啊……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吧,我们阿许这么善解人意,这么会被人欺负呢。”
“我说……如果呢……”
男生因她脸上的表情怔了几秒,而后笑着想摸她的头,被对方一下子躲开,像是一个错开的拥抱。
“如果我说,我过得并不开心,你会带我离开吗?”她问。
她没有等到回答。
如她所料,天使虽然不染烟火气息,却拥有着和凡人一样想要成神的愿望。野花终究还是野花,只能在他成神的路途中,被碾作尘。
她终于明白这份感情从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没有别人。她知道他和她告白是真的喜欢她,可他被保护的太好了,而这份喜欢太幼稚又太虚幻,是她自己撑不下去了。那时候年少,大概两个人都什么都不懂,后来就这样分开了。
眼前的场景飞速地变化着,最后暂停在她辗转于各家医院住院的那几年。
第一次心脏病发被人送到医院时,穿着白褂子的医生问她直系家属中有没有人得过心脏病时,她突然想起十年前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父亲,听见有人在旁边小声说“真的可惜啊,还这么年轻就因为遗传性心脏病去世了……”
“有。”
她听见心底一片空旷,像是有海涛翻滚的声音。
……
“欸,你看1012病房的病人,我照顾了她几个月,也没见有人来看她,真是太可怜了啊。”
“别说了别说了,小心人家听见……”
门内的人将门外人说的话悉数听见,目光却一直看着播放的早间新闻上出现的熟悉的脸,脸庞依旧是一片沉静,窗外明媚的阳光倒映在她眼底,却是一片荒凉。
场景接着跳转,来到了她生前看的最后一场网王演唱会。
呐喊与欢呼交织在一起,汇成希望的海洋。茫茫人海中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面前那张女生的脸逐渐模糊,最后幻化成一张陌生的脸。少年明媚的眉眼在夕阳下灼灼发光,他穿过模糊的人群背影,冲她跑来,焦急的呼喊声穿过人群与时间,抵达心间,“小凉,小凉——”
他朝她扑来,将她往旁边一带,衣角被车辆飞驰间带起的那阵风吹得呼呼作响,临近心脏的地方,她听见对方急促的心跳声。
光影明灭之间,她看清了少年的脸。
是片雾千山。
而她是片雾凉。
“小凉——”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结束啦,要重新回到正文了。这章写的不太顺手啊,(捂脸看不下去了)。
呐,还是卑微祝大家观看愉快啦~
元宵节快乐喲???( ??? )???
——
还有之前的文案莫名其妙被复审,提示好几次通不过,所以顺便重新改了一点点,再换了个封面。
第24章 「世間話」
跌入水中时,她看到上方湛蓝色无边的天空,犹如翻滚的碧波海浪,自己就像置身于大海之中,任凭海浪一遍遍地席卷而来,裹挟着她拉入黯淡无光的深海。
恍然之间听见来自天空的呼喊,一声一声,霎那间有光映照在海面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波光粼粼,照进深海。
片雾凉悠悠转醒时,头顶亮着明晃晃的灯,身旁响起嘀嗒嘀嗒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安静。她像是做了一场如世纪般漫长的梦,醒来后,却又像是什么都不记得。
片雾凉在床上躺了好一会,等缓过劲来才起身打量着四周,桌上放着的水壶正腾腾冒着热气。她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再抬头时看着镜中女生的脸微微失神。镜子里的女生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整个人憔悴不堪。然而在看清时,空荡荡的心霎那间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充斥。
她忍住笑了起来,含着眼泪和生的希望。
她回来了。
从梦里的过去回来了。
没有豪宅,没有小黑屋,没有心脏病,没有那一张张冷漠的脸。
她是片雾凉。
这时,门从外面被打开,她缓缓转身,与来人目光对上。几秒后,莞尔一笑,唇角嗡动。
“……哥哥。”
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眶,深棕色的眼眸中闪着深深的不可置信,而后被狂喜充斥。
片雾千山说,她已经睡了将近两天了。因为那日送到医院后便一直高烧昏迷不醒,几人最后只好通知了她家里人。藤井树理和片雾千山听到消息后便迅速赶到了医院,之后藤井树理因为工作上的急事,而片雾千山则一直守在她身边直到她醒。
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她现在居然能够开口说话了。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藤井树理站在她旁边,平日干练的形象在此刻崩塌,变得更像一个母亲。
医生放下听诊器,笑着安抚道:“你女儿情况良好,之前发烧送得及时,所以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医生,那我妹妹的声带以后还会出现意外吗?”
医生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继而说道:“我看过你以前的病史,关于不能发声的解释是心里障碍。医学上也是有这种类似情况的,所以以后心态可以放宽些,心情愉快,郁结自然就会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