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过后,要么砍项目要么换方向。”
里面的争执到这里停止,大门骤然被李木子打开,与门外的陈北对视一眼。
他眼底的无奈还没有收好,猜不出陈北将两人的话听去了多少,只能冲她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笑:“报表看完了吗?”
陈北点点头,“看完了。”
李木子见她没什么要说的,告辞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陈北进了周呈的办公室。
男人听到了门口的对话,顺手收拾好了桌面,正在收拾等会要带走的文件,见她进来了手一顿。
可陈北并没有想隐瞒自己听到多少的事,她懒洋洋的坐去沙发上,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慢条斯理的问:“十天,真的能解决完吗?”
任何技术的升级突破瓶颈都需要一个过程,更何况是他们话语中的顽疾。
十天实在是个过于短暂的时间。
可周呈虽然沉默寡言却向来有自己的坚持。
他任何事都做不到半途而废。
“共享系统的问题是整个行业一直都存在的缺陷”,周呈走近她,诚实的说:“在一开始的规划中它就是要突破的内容。”
只是很可惜,这个问题拖了太久都没有找到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使系统迟迟无法跨越进二代。
久到现在已经无法再继续拖下去。
那么周呈除了解决它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针对中小型企业的局部系统更容易爆雷。
假如中小型企业都收割完了呢?未来为了发展下去不还是得面对今天的这个问题。
李木子说的很有道理,可周呈宁愿一口气把顽疾摘除干净。
“应该可以”,他第一次给出一个不太确定的回答。
曾经陈北对他说经济利益关系比亲密关系更加稳固,周呈当晚几乎将这句话烙印在心里。
他不可能拿这样的事去冒险。
所以十天后一旦没有完成,那他也只能向李木子妥协,并且自己弥补上这多拖出来的十天所带来的损失,同时继续寻找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可陈北却玩味的看向他。
周呈工作时的认真劲儿实在勾人。
金边镜框下的眼睛一片沉静,清冷和禁欲并存,令人忍不住的想使坏搅乱他眼底的那片冷静。
“好啊”,她轻声笑起来。
这会儿已经五点半,外面的天还是一片明亮,可下班的点还是能看出楼下陆陆续续离开的工作人员。
她拉了一把周呈,将他拽到自己身侧,紧盯着他缓缓说:“十天。”
“如果没有结果,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陈北是万恶的资本家,不是慈善家,哪怕可能对她造成亏损的人是周呈也不会轻易放过。
只是不会轻易放过的方式会不一样一点。
周呈与她对视,在她的杏眸间捕捉到了一丝恶劣和笑意。
他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脑子里却先他一步回想起前两天他对她说过的话。
——你要是不想放过,也没关系。
瞬间涌上的如梦似幻的绮丽记忆炸裂开,令他耳根红了半截。
“周星星”,陈北忍不住摸了摸男人眼下的泪痣,笑起来,“我和你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假如你让这根绳子断了……。”
她逼近他,吐气如兰,笑得肆意:“或许你可以想想,到时候我要怎样不放过你。”
周呈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这一刻明明是她在威胁他,可他却忍不住的心如擂鼓,下意识扣住她的手腕。
他总觉得在这一刻,陈北甚至像是更想要他失败,然后能找个更好的理由玩弄他。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恶劣的兴奋都快漫出来了。
真是坏极了。
-
两人到达鹤枝山时小杨道长正在摆放碗筷,他们早就打了招呼要一起过来吃晚饭,还特意标注要张道长作陪。
当然,作陪这两个字是陈北说的。
透着点调侃。
周呈给张道长带了点甜薯还拎了几袋茶叶,几人就这鹤枝山腰漂亮的晚霞吃完的这顿饭。
九月份,实际上已经入秋一整个月了。
可是城市建筑太过拥挤,半点感受不到入秋的凉爽,每天热得和夏天的时候没差,直到上了鹤枝山才能稍微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秋天。
吃过晚饭后周呈捧着自己的笔记本进了张道长特意留给他的房间。
哪怕是张道长都有些诧异。
“平常这小子要入住,饭后也要去跪跪三清,比小杨的功课做得还要刻苦,这么个月下来,这习惯都给养好了?”
陈北放下自己的筷子,听着他的话看了眼周呈离开的方向,靠着小院里的另一把竹编靠椅躺下了。
“他今后大概都不用去了。”
她淡声说。
回来第一次和张道长见面时,张道长状似不经意的和她提起周呈跪了十年的三清,陈北装没听到,打了个哈哈忽略过去。
上次和张道长谈完之后,她不止正视了自己过去对周呈对伤害,也正视了他跪三清的原因。
可他现在没有机会跪三清了。
他是她的人,她说过,不会放他走了。
张道长听着她的话,只摸着胡子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反而问起了她,“那你呢?”
“我?”陈北扬眉,“我向来不爱跪拜鬼神,您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哪怕在三清殿,她也站得笔直。
因为她只信自己。
“您说让我别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现在”,陈北仰头看天,唇角轻勾,“应该算搞懂了。”
“你懂了就好”,张道长分了个甜薯给她,不知从哪里野完的小黑滚了一身泥巴跑到他身边,一口叼走了陈北的甜薯。
陈北:……
“不过个把月不见,它怎么野成这样了?”
陈北震惊的看着已经威风凛凛的小黑,“您不会给它喂激素了吧?”
“我可没有”,张道长懒洋洋的说:“它自己天生就有这么大,长得这么快。”
陈北没忍住,摸了摸它唯一算干净的头,小黑顿时冲她摇起了尾巴,性格出奇的好。
甜薯被小黑叼走陈北也不气,捧着自己的平板吹着晚风开始打游戏刷新闻。
张道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本少女漫,津津有味的接着看起来,小杨收拾完了碗筷,拎了把没开刃的太极剑在槐树下打了几套。
整个道观都宁静得不像样。
陈北熬到最后一个才回房,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张道长留给陈北的房间在周呈的房间旁,是一栋新建的小楼,就他们俩的住处落在这里。
雕花小窗后是周呈认真敲代码的脸。
他几乎要抢了木呈总工程师的活。
答应了李木子十天,那就只能挤在这十天的时间里寻求突破。
陈北站在窗柩边看他。
男人的侧脸被白炽灯勾勒出一片朦胧感,却半点不减他的冷清。
笔直的坐在桌前,白皙修长的手覆盖在键盘上,脸上也没有分毫表情。
像个漂亮高效的工作机器。
她敲了敲窗户,工作机器先生顿时抬起头与她对视。
像幅漂亮的卷轴,一寸寸在她眼前展开般,周呈眼底的冷淡褪去,黝黑的眸子望向她,哪怕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却依旧像冰雪消融,带上了刚刚所没有的生机。
“我要睡了”,陈北倚靠在窗边,与他说了声晚安。
周呈叫住她,等陈北回头后才轻声说:“北北,晚安。”
他眼底是有些疲惫的,却在说出这句话后满足异常。
陈北冲他摆摆手,进了自己的房间。
往后几天两人都待在观里。
主要原因有两个,万有观的日子太清闲了,有网有空调有平板手机,周围环境还好,时不时的陈北还能和小黑玩上几个小时,不要太快乐,她实在懒得下山。另一个原因在周呈,从上山那天起,他除了吃饭,整个人都窝在房间里敲代码,几乎到了一个走火入魔的地步,完全没想起回去的事,甚至还抢走了小杨那里属于陈北的熬夜小能手的称呼。
“周哥这几天每晚睡了不超过五个小时”,小杨夸张的和陈北说:“我怀疑再不阻止一下他肯定会猝死的!”
“上次他吐血养伤都没有养好,身体虚得要死。”
陈北彼时正在逗小黑玩,听到他的话,手一顿。
“吐血?”
她实在无法将这个过于古旧的词和周呈联系到一起。
小杨点头,“就一个月前,我师父说他也是过度疲劳没有撑住又急火攻心才吐血的。”
一个月前。
那就是她丢掉周呈的那段时间。
陈北半垂着眸子,拍了拍手上的灰,“那你师父怎么说?”
“他下山比较突然,本来要吃半个月的药吃了几天就离开了,这种损伤内里的病只能慢慢养”,小杨解释道:“但是我看这一个多月,他都挺忙的,估计也没时间好好温养。”
“那你和我说这事,想让我做什么?”
陈北洞悉一切的目光睨向小杨,似笑非笑。
她从不认为小杨是个小道长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如果不是有什么请求,他也不至于先将周呈想掩盖的事翻出来到她面前博一点同情了。
小杨挠了挠头,尴尬的把一盒褪黑素放到她面前,“师父吩咐我让周哥吃两片,免的熬夜熬死了,让他睡得久一点。”
“但是他不听我的。”他脸上带着讨好,“可他肯定听陈小姐您的,不如您去让他试试?”
“让他睡觉是吧?”陈北捏着褪黑素的瓶子看了两眼又漫不经心的丢去桌面,“褪黑素没用。”
周呈从高中开始对褪黑素就有免疫力,他无法通过食用褪黑素进入深度睡眠,又或许该说,这么多年来,他很少进入深度睡眠。
无论是高中还是高中后的十年。
他睡的第一场好觉是在受伤后的医院,抱着陈北睡着的。
“那怎么办?”小杨闻言睁大了眼。
“你去搞点酒来”,陈北喝了口茶,眸光微闪,“不用多少浓度,普通的菠萝啤或者奶啤都行,要是有养胃的酒那就更好了。”
不就是应付拿身体熬夜的周呈嘛,她多得是方法。
-
周呈被陈北拽出来时月上中天,他的代码敲了一半。
张道长和小杨道长早就熄灯睡觉,整个院落里只有一盏燃蜡烛的灯笼还亮着,陈北拉着周呈坐到灯笼映亮的那片台阶边,然后将手中拿着的奶啤丢到他怀里。
“周星星,喝光,然后回屋去睡觉。”
小杨叽叽喳喳的给她规划了小半晚上怎么委婉的劝周呈把酒给喝了好好睡觉,陈北一句没听。
她面对周呈从来用不上什么剧本,一向直来直往。
因为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周呈从来没有拒绝过。
周呈大抵熬了这么几天,除了面对代码外脑子都迟钝起来,他收拢手指,握住这瓶冰凉的奶啤,眼底难得的有些困惑,“为什么?”
陈北俯身,长发垂落,夜风吹得她身上浅淡的属于道观的沉香味飘过周呈鼻尖。
她与他对视,抬手轻轻拍了拍他清俊且苍白的脸,“没有为什么,我想让你睡觉,这个理由行不行?”
周呈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侧,依旧有些迟钝的点点头,“好。”
他打开奶啤的拉环,轻轻一下,里面的气泡迸溅出来。
等喝下第一口之后,脑子就开始有些发晕。
“陈北,我其实有了一点眉目”,他缓缓说:“但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间,会比我预计的长很多。”
“假如我想继续下去,木呈拖不起,还会增加成本。”
这几天周呈在有一点眉目之后查阅了国外的文献资料,终于找到了一点端倪。
并不是没有人想到与他相同的解决方法,只是数据表明这需要极大的资金与极长的时间,普通企业耗不起。
这件事他两天前就知道了。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放弃这个研究,要么将这个需要时间金钱的研究继续下去,并且完全不知道最终结果,因为没有人验证过。
所以他才会在这两天这样执着的将这个系统推进,只是想看看,这十天能让他走到哪里,能不能看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周呈大学本科学的并不是经济金融而是软件工程,而这个系统,在他成为研究生后是他研究的课题。
也正是因此,他和李木子才会分管木呈的两项业务。
这个系统几乎可以说是他一点一滴看着丰满起来的孩子,让他就此放弃实在很不容易。
“那你想怎么样”,陈北平静的问他,“是放弃还是继续?”
周呈的脑子在灌下酒之后就越发的迟钝起来,可是酒后的周呈也同样诚实,面对陈北,只低声说:“其实我想继续。”
过去软件工程是他自己选择的专业,这个课题是他自己挑选的课题,它们是周呈人生意义上第二个偏离周家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第一个是他纹在人鱼线上,深入骨髓的,属于陈北的“北”字。
“可是我不能拿你去冒险,也不能拿李木子去冒险”,他缓缓眨了眨眼,“或许我今后可以以私人的名义完成这件事。”
成年人要学会舍弃,能够两全最好。
为陈北短暂放弃一些东西,在周呈看来,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可陈北却凑近他,盯着他迷蒙的眼睛,出口的话石破天惊。
“可是假如我想让你继续呢?”
她的眼底氤氲着一点奇异的疯狂,“周呈,我假如想让你继续下去,并且在六个月之内实现二代的突破,让我的投资款翻倍,让北鸣星一跃成为本地投资公司所簇拥资本的翘楚,你可不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