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的话一下子把安朵问住了,是呀,自从认识阿丽以来,自己和她这个非亲非故的女人走得如此之近。
从自己为了采集血样冒着生命危险救她开始,一直到后来阿丽入院治疗,乃至现在。
一直在这个非亲非故的人身上倾注精力,自己的家人却时常晾在一边。
是呀,我这是图的啥?
安朵虽然对清洁工大妈的话有所震动,但是第二天到了饭点,她又义无反顾地开始往医院跑。
第48章 送阿丽最后一程
阿丽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一边是艾滋病病毒把阿丽的身体掏空了,另一边是亲情的缺位把她的生命之火彻底地掐灭了。
阿丽奄奄一息地对安朵说:
“安朵妹妹,我要走了,我受不了啦,我的身体里就像有着万千的虫子在撕咬着,也像有着数不清的蛆虫在里面挖掘洞穴。”
安朵眼见袁复生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艾滋病病毒还是把阿丽的免疫系统彻底破坏殆尽,医院已经回天乏术了。
剩下来就是通知阿丽的家人来料理她的后事了。
安朵按照上次的电话号码给竜竜村委会打电话,再次请他们帮转话给阿丽的家人。
没想到这次打电话倒很顺利,那边很快就有人接了。
安朵听到不是上次接听人的声音,就问对方:
“我是临江县防艾办主任安朵,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一个粗嗓门的男声说:
“我是竜竜村的村主任李占魁,有什么事就请讲吧。”
安朵郁郁地说:
“你们村阿丽,已经进入艾滋病晚期,快不行了,得通知她的家人来处理阿丽的后事。”
李占魁停顿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
“阿丽的家人是不会管她的了,你们医院就看着处理吧,村民们都说了,阿丽的尸体也不允许拉回村的,除非是她的骨灰,不然他们不给进村。”
安朵一听到这话火气就腾腾地上来了,她对着电话斥责道:
“这阿丽活着时候她家人也不管,到死了也不让回村,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这个村主任也不管管。”
李占魁无奈地说道:
“不让回村,正是她家里人的意思,她们阿家是本村大姓,阿家的话就是我们村的主流民意。”
安朵气得一时语塞。
电话那头李占魁又说:
“只有你们医院出面把她火化了,她的骨灰倒是可以回村里安葬。”
安朵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内心真切地为阿丽感到悲哀。
这个苦命的女人,活在世上从来没有享受过什么幸福的日子,到死时连自己的亲人都躲得远远的,差点连魂都归不了故里。
安朵感到胸口憋闷得难受,悲愤地对李占魁说:
“难不成你们就这样不管不顾,还要我们把阿丽的骨灰送上门来不成?”
李占魁揶揄道:
“那倒不必,阿丽死了,你们那边火化结束,我们这边就来人把她的骨灰带回来,妥妥地安葬她。”
安朵郁闷地回到阿丽的病房,她非常自责,她没能为这个即将油尽灯枯的生命,在最后时刻找来一丝丝亲情的慰藉。
阿丽对安朵说着一些断断续续的话:
“安朵妹妹,我就要走了,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我家囡囡,你得答应我,今后帮我照顾她。
“囡囡乖巧得很,囡囡乖巧得很,我家囡囡......”
安朵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泪水一下就奔涌而出,她边哭边握住阿丽僵硬的手掌,使劲地点点头。
阿丽一边念叨,一边试图挣扎着坐起来,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还努力找寻着病房窗外老家的方向。
可是,这一次,阿丽再也没能坐起来,她握着安朵的右手渐渐无力,体温慢慢退却。
她整个身子在安朵的搀扶中突然就僵直了,最后扑通一声跌落到床褥上。
活像临江县乡下老农用来挑担子的那根光棱棱的扁担。
阿丽赶紧呼叫值班医生过来,可是阿丽生命的脉动,早已偃旗息鼓了。
阿丽还是凄然地走了,尽管她对这个阴冷的世界有着许多的难舍和不甘。
安朵突然有一种释然的感觉,这种释然并不是自己终于在阿丽身上得以解脱。
而是阿丽这个苦命的女人,终于得以摆脱命运的不济和来自肉体病痛的折磨。
安朵给阿丽擦净了身子,给她换上了一套素雅的衣服,把她生前的一些心爱之物收集在一块,放到一个红色的绒布包里。
其实,自从来住院治疗后的一年里,阿丽就再也没有走出过这间病房。
她的那些心爱之物,比如发卡、口红、唇膏之类,也就一直没有动过。
做完这些,安朵又给临江县城一家做白活生意的人打电话,告诉他尽快赶来县医院感染科,这里有白活需要他来处理。
临江县医院太平间的楼梯台阶上有着各式各样做白活生意的联系电话,安朵先前知道早晚会用到这些电话,就在手机里存了几个。
没想到今天还是用到了。
在等待白活师傅赶来的时间,安朵又给临江县志愿者协会会长江一郎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那个一直得到县志愿者协会爱心捐助的艾滋病病人阿丽走了。
袁复生昨晚值夜班,今天轮到他补休,知道阿丽死了,他也赶到了感染科。
赵安全、甘甜也赶过来了,她们也来送阿丽最后一程。
江一郎急匆匆地赶到了县医院感染科。
一时间,病房里来了一大群人,个个都搭把手,为阿丽积极料理后事。
没想到,这个亲情背离的阿丽,却因为世间还有着安朵、袁复生、赵安全、甘甜、江一郎这样的好心人,她走得并不孤单。
处理阿丽的后事,比如火化、骨灰的拾捡、棺木入殓等等虽然交给了白活师傅,但是得需要一笔不少的处置费。
袁复生召集大家商量,只听他说道:
“阿丽的处置费,大概需要一万元左右,我们不能再让安主任一个人往里垫了,大家都出把力吧,平摊一下费用。”
大家纷纷响应,连江一郎也参与其中。
知道是外人凑钱为死者办理后事,那位白活师傅也慷慨解囊,他很义气地对大伙说道:
“各位真是好人呐,都为了这个苦命的女人奉献爱心,这样吧,也算我一份子,说好的一万元处置费,我让两千,这两千,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安朵带着大家感激地向白活师傅鞠了一躬。
这样,一共五个人,处置费八千元,每人凑了一千六百元的份子。
一切停当,安朵这才想起给竜竜村委会李占魁打电话,告诉他:
“我们把阿丽的一切后事都办理停当了,你们过来带装着阿丽骨灰的棺木回去安葬吧。”
李占魁故作客气地对安朵说:
“谢谢你们啊,我这就安排我们村里的后生们过去接阿丽回家。”
第二日清晨,临江县殡仪馆。
来接阿丽的竜竜村人乘着一辆农用车终于到了。
来的人中,有阿丽的小弟,还有一些家族里的堂兄堂弟。
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扎着一对可爱的羊角辫儿,怯怯地看着摆放着的黑漆棺材。
安朵惊讶的发现,这个小女孩有着阿丽一样黑黑亮亮的大眼睛,她猜想,这个女孩一定是阿丽的女儿囡囡。
只是囡囡,再也看不到妈妈了。
地下的阿丽,又何曾看得到这位活蹦乱跳、在她心目中永远乖巧可爱的囡囡。
临江县殡仪馆还是比较人性化的,在殡仪馆的左侧设立有临时祭台,供死者家属祭奠亡灵之用。
死去已经化成骨灰的阿丽就要回家了,安朵带领一众村民在殡仪馆的临时祭台上给阿丽上香,烧纸钱。
香火袅袅,安朵边给阿丽敬香边喃喃念叨着:
“丽姐,愿你一路走好,请安息吧。天堂里没有疼痛,你终于可以远离病痛,健康平安!”
灵车缓缓启动,往阿丽的家乡竜竜村进发,天空中不知何时飘下了纷纷洒洒的小雨。
安朵的眼前,一切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第49章 探望囡囡
安朵决定去竜竜村看望阿丽的女儿囡囡。
为方便老公庄小兵和女儿庄妍一同前往,安朵专门挑了一个周末出行。
知道要和爸爸妈妈一块去那个遥远的乡下看望囡囡,庄妍甭提有多高兴啊。
她用自己的零花钱提前为囡囡买好了书包和文具,想作为她和囡囡第一次的见面礼。
出发的日子如约而至。
一大早,一家人就吃好了早点,庄小兵把自己的那辆面包车提前进行了预热,把一些大米、食用油、鲜肉和蔬菜放到了后备箱上。
庄妍生怕忘了她给囡囡买的那个新书包和文具,也早早把它们放到自己的座位上。
庄妍在为囡囡选购书包上煞费苦心,一直挑了很多家文具店才最终选定的。
书包是时髦的双肩包,它的颜色呈深蓝色,这蓝中还似乎夹着一丝浅黑。
书包上有一个提着花篮的兔子,兔子头上还戴了一顶红爱心的帽子。
这个书包既好看又适用,有着四层格子,不同的格子间还“安”着两个袋子,一个是拉链式,一个是按钮式。
庄妍觉得这样的设计比较适合囡囡,前两个格子可以装书,后两个格子可以装文具和零食。
而安朵,对于这趟早就纳入计划的出行,对于到竜竜村探望囡囡,却有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
她无法知道,自己要去探望的这个囡囡,有着怎样的一个生活环境,有着怎样的一些亲戚?
比如阿丽的母亲,那个囡囡的外婆。
还有竜竜村有着怎样的民风民俗,这里的村民是如何看待因艾滋病致死的阿丽,看待阿丽的女儿囡囡。
特别是阿丽的母亲,这个就连阿丽病倒在床榻也不去看亲生女儿一眼的老妇,是怎样的一个人?
早先发生在阿丽身上亲情的背离,让她对这次探望囡囡的行程有些不安。
一家三口出发了,面包车渐渐驶离县城,往县城东南部的山区驶去,宽敞平坦的路面逐渐变得狭窄弯曲并坑洼不平。
竜竜村位于临江县东南部,车子一直顺着山势爬升,走了大约二十几公里,最后才看到弹石路边写有“竜竜村”的一块石碑。
庄小兵驾驶着面包车驶进了竜竜村委会。
车子停稳,一家三口从面包车上下来。
显然这里的海拔不低,时近中午,安朵还是感到山风吹到脸上有一种冷嗖嗖的感觉。
远处群山连绵,峰峦叠翠,还可看见雾岚游弋漂浮在山间。
这里除了交通闭塞之外,倒不失为一处绝美的世外桃源。
安朵看见一个老倌蹲在村委会院场里,就走上前去问他:
“大叔,我们找村委会主任李占魁,你知不知道他?”
老倌指着那间砖木结构楼房告诉安朵:
“李主任他就在里面呢。”
安朵对老倌微笑着道了声谢谢,就朝着村委会办公室走去。
安朵走进村委会办公室,看见一个男子正在电视机前鼓捣着什么,就怯怯地走上前说道:
“我们找李占魁李主任,请问他在吗?”
李占魁抬头一看,见到面前的三人好像是一家三口的样子,有些惊讶地说:
“我就是李占魁,请问你们是谁?”
李占魁有着山里人少见的白皙皮肤,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
安朵对李占魁微笑道:
“我叫安朵,是县防艾办主任,我们之前通过电话的,就是为阿丽处置后事的时候。”
李占魁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就是之前和自己打过电话的那位县防艾办主任,一想到之前自己在处置阿丽后事上采取敷衍塞责的态度,一下子就尴尬上了。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也猜不透这位县防艾办主任今天到竜竜村来干什么,难道她们的到来和死去的阿丽有关。
李占魁只好支支吾吾的说道:
“啊,是安主任呐,欢迎欢迎。”
安朵向李占魁介绍了自己的老公和女儿。
这个安主任连自己的老公和女儿都带来了,李占魁愈发觉得奇怪。
见李占魁有些纳闷,安朵就开诚布公地对他说:
“我们今天来是来看看阿丽的女儿囡囡,听说她爸爸得肝硬化死了,现在阿丽也离世了,囡囡成了孤儿啦。”
李占魁这才知道安朵拖家带口来到他们村的真正原因,原来她们是为孤儿囡囡而来,不禁对面前这家人肃然起敬。
因为阿丽是得艾滋病死的,所以作为阿丽女儿的囡囡也就饱受村民的歧视。
而这家人能够来看那个不受人待见的孤儿,足以令他心生敬意。
一提到囡囡,李占魁长吁短叹地说道:
“囡囡这娃儿,命可真苦,他爸是个酒蒙子,整天就知道喝酒,喝完酒就撒酒疯,真是没治了。
“要不是他酒后撒酒疯往死里打阿丽,阿丽也不会跟那个小包工头跑了。
“阿丽跟小包工头跑的那年,囡囡她才三岁,不到万不得已,阿丽她是不会丢下囡囡不管的。
“后来,酒蒙子还是死在了酒里,肝硬化导致腹部大出血,说起来也是自己咎由自取啊。
“现在囡囡的父母都不在了,可怜的囡囡就这样成了孤儿。”
安朵焦急地问李占魁:
“那囡囡现在怎么样了?她上学了吗?”
李占魁郁郁地道:
“囡囡她已经七岁了,按说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可是因为她妈妈是艾滋病,所以我们村小学就没有老师敢收她入学就读。”
安朵眉头一皱,没好气地打断李占魁:
“乱讲,阿丽得了艾滋病,不能说明囡囡她就一定会感染上艾滋病呀。
“囡囡得不得艾滋病,这可是需要采集血样进行检测才能得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