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朵实在不好意思向庄小兵开口,她现在想动用那笔自己和丈夫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
原本两人计划的是,等攒够这笔首付钱,两人盘算着要去按揭一间大一点的商品房。
因为现在她们居住的这套房子,一家老小五口人实在太拥挤了。
安朵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所以只好找丈夫商量着从这笔存款中挪出五千元钱给李子安治病用。
安朵支支吾吾半天不好意思讲出来,这可把电话那头的庄小兵急坏了。
“老婆,你这是怎么啦?有事就讲呗,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不说,你这是要急死我的节奏啊。”
此时的安朵,觉得十分愧对丈夫和家人,自己的工作整天忙得连家都顾不了,现在还要往家里拿钱出来给陌生人治病。
这怎么说都是说不过去的一种胳膊往外拐的做法。
但安朵的内心深处,却怎么也不忍心看着面前的一个大活人,因为无钱医治,就活活地回家等死。
安朵不能再等了,哪怕丈夫不同意,甚至骂她,说出多难听的话。
这一次,她豁出去了,还是向丈夫开了口:
“三哥,你拿着我们存死期的那张银行卡给我取五千元出来吧,我现在等着救人急用。”
电话那头的庄小兵沉吟了片刻,显然还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答应了安朵:
“好的,老婆,你别急,稍等一下,我马上把钱给你送到办公室来。”
老公永远是支持安朵的,他的支持甚至连理由都不问一声。
这让安朵心里又感动又愧疚。
第71章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一切收拾停当,李子安的姐姐和女朋友告别袁复生及感染科的医护人员,搀扶着李子安慢慢走出县人民医院感染科。
安朵给她们提早买好了到澄明的公共汽车票,在临江县汽车站等待着李子安她们到来。
距离发车还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安朵这才发现载着李子安她们的出租车驶进车站。
李子安姐姐和女朋友搀扶着李子安从车上走下来,三人都戴上了口罩,把整个口鼻蒙得严严实实的。
此时的李子安,骨瘦如柴,尽管有人搀扶着走路,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
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口气,显得非常的吃劲。
他原本合身的衣服包裹着瘦削的身板,显得空旷而宽大,一头蓬乱的头发在风中执拗而凌乱地飘向顺风的方向。
风力并不强劲的秋风,仿佛要把轻飘的李子安吹离地面,飘向阴冷的天空。
车站里候车的人很多,他们看到突然走进来三个把口鼻蒙得严严实实的人。
尤其是看到李子安病入膏肓的模样,都吓得躲一边去了。
安朵看到李子安她们走来,就迎了上去,她换下李子安女朋友,亲自去搀扶李子安。
安朵还小声对李子安的姐姐和女朋友说:
“李子安虽然患的是传染病,可是他这种传染病并不是通过呼吸道传播的,所以你们两位大可不必戴口罩。
“你们这样把口鼻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是明显要和同车人对立起来,让他们对李子安心生恐惧。”
两人看见安朵一直都没有戴口罩,也就不好意思地摘下了口罩。
安朵在临江是知名人士,熟知她的人非常多。
她自己搀扶着病人却不戴口罩,她是要给和李子安同车的人传达一种安全的信息。
果然,很多人看到临江县卫生局这个女干部安朵都不戴口罩,焦急恐惧的心情一下子就释然了,他们都把李子安当成了普通的重病号。
把李子安送上车,落座后,安朵握着李子安冰冷的双手鼓励道:
“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治疗,姐等着你健康平安地回来!”
李子安空洞的眼神竟然有了一丝光芒,还挤出一滴浑浊的泪来,看向安朵吃劲地点了点头。
载着李子安的公共汽车出发了,安朵和她们挥手告别。
几天来紧绷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让安朵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下可好了,无论李子安最终能否如愿以偿,总之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提供给了李子安这个艾滋病重症患者一个最好的治疗机会。
李子安能否控制住急转直下的病情,恢复正常的体魄,一切都得看他的造化了。
李子安转院后,李子安的姐姐一直用电话给安朵通报着在滇云省艾滋病关爱中心所经历的一切。
比如,什么时候到了澄明南部汽车客运站,什么时候又到了位于澄明郊区的省艾滋病关爱中心。
还有,今天已经住进了省艾滋病关爱中心住院部,还见到了那位态度和蔼的马娟主任。
等等......
这个李子安的姐姐显然是个话痨,之前因为被李子安的病情弄得心情十分郁闷,才掩盖了话痨的生性。
这一天早上,安朵刚刚走进办公室,还没等打开电脑,她的手机又响了。
一看,又是李子安姐姐的手机号,可是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朵姐,我是李子安,我恢复得可好了,现在我每顿要吃两大碗米饭,这才半个月,我身上就长了五公斤的肉。”
自从看望李子安以来,安朵还是第一次听到李子安的声音,这是一个充满力量的浑厚男声。
从这个雄浑的男声中,安朵判断李子安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说话的底气足足的,这是内力恢复的一种体现。
安朵一下子百感交集,听着电话后激动得没有说出声来。
稍顷,安朵才语无伦次地说道:
“很好,很好,姐......高兴!”
放下电话,走进卫生间,安朵这才发现,自己的双颊,早已经挂满了泪痕。
此后,安朵每天都会接到来自李子安电话里的惊喜。
在省艾滋病关爱中心的积极抗病毒治疗下,李子安的病情以惊人的速度康复着。
两个月后,李子安出院了,刚刚回到临江县汽车站,他就给安朵打了个电话:
“朵姐,知道吗?我现在是在哪里给你打电话?”
安朵不解地问道:
“你这不是在省关爱中心么,还能在哪里?”
电话那头,李子安兴奋地说:
“姐,我出院了,已经回到临江啦,我现在刚下车就给你打电话了。”
安朵带着李子安、李子安的姐姐和女朋友到当地一家特色饭店吃饭。
这一顿饭,李子安足足盛了两大碗,胃口大开。
看着面色红润、身板挺拔、大快朵颐的李子安,安朵心情大好,也跟着多吃了一碗。
现在的李子安,cd4细胞升高了,已经到了五百左右,体内的艾滋病病毒载量几乎检测不出来了。
安朵还找到李子安原先干活的木材加工厂老板,让李子安又回去他那里打工去了。
多年后,安朵还知道李子安和他的女朋友结婚了,两人还拥有了一个健康的儿子。
此是后话,本文不再赘述。
倒是李子安在每年的固定时间,都会给安朵发两条微信。
一条微信会选择安朵生日那天发,一般是——“祝朵姐生日快乐!”
另外一条是选择每年的春节大年初一来发,内容是——“祝朵姐全家春节快乐!”
安朵深知,回归社会的李子安有意选择规避安朵,毕竟自己是一个艾滋病患者,他不想让自己的身份在临江更多地暴露。
李子安的心思,安朵当然知道,只要他能够真正回归社会,随时联系不联系,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真心的帮助,换来了别人的幸福安康。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句话的真正内涵了吧——你若安好,并是晴天!
安朵对滇云省艾滋病关爱中心充满着感激之情。
因为马娟主任对李子安的积极治疗,才使自己对艾滋病病人的关爱有了实际的意义。
安朵通过省艾滋病关爱中心值班室要到了马娟主任的手机号码,她想找个机会感谢一下她。
当然,和这位省级乃至国内一流的艾滋病治疗专家熟络了,今后得益的就是临江广大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患者。
安朵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打通了马娟主任的手机。
电话那头,还是那个和蔼的声音:
“你好,我是省艾滋病关爱中心住院部马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到你?”
安朵愉快地说:
“马主任你好,我是先前给你打电话的那位临江县防艾办的安朵,非常感谢你的团队对我们转送上去的李子安给予的关心和照顾。”
马娟呵呵笑道:
“我们对所有的艾滋病患者都一视同仁,当然对于这个李子安来讲,幸好你们转送得还算及时,如果稍晚一步,估计这位患者就来不及了。”
安朵深有感触地说:
“是的,我们地处边境一线,老百姓的经济条件还不是很好,他们生病住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是到省城的大医院。
“幸好有了国家出台的艾滋病‘四免一关怀’政策,有了你们这些医疗精湛的专家团队,让我们的病人能够真切地享受到党和国家的好政策。”
马娟佩服地夸赞安朵:
“安主任,我也是从基层临床一线成长起来的,我深知基层工作的不易。
“你上次为了让李子安这个艾滋病重症患者能够转院,这才给我打了电话。
“而且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你为了这个艾滋病病人还给我问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把他们的痛苦时刻装在心里的人。
“有你这样的防艾办主任,也是广大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患者的福分呐。”
马娟的一番夸赞,让安朵百感交集。
安朵深知,对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患者的关爱,何止才是她们这些基层的防艾工作者和志愿者。
整个国家,从各级领导到专家,从制度设计到政策的推出,无一不体现出对艾滋病病患的温暖和关爱。
马娟还对安朵嘱咐道:
“从李子安这个病情来看,早期开始抗病毒治疗好处非常多,在我们今后的艾滋病治疗中,一定要提倡早发现、早治疗。”
最后,马娟诚恳地说:
“无论县级还是我们省级,其实我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今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和问题,特别是关于艾滋病病患治疗方面的,都可以单线联系我。”
通完电话,安朵觉得心里非常透亮。
能够认识鲁家林和马娟这两位省级专家,就是安朵从事艾滋病防治工作中打通的“任督二脉”。
第72章 黑户之家
这天下午,“爱心家园”来了一户特殊的艾滋病家庭。
安朵接到马艳丽的电话,就从县防艾办驾着自己那辆小夏利赶到了临江大酒店。
安朵看到的这一家人,是一个四口之家。
从妈妈到她的儿女们,一个个穿着破败不堪的衣服,看上去精神萎靡不振,没有一丝生机与活力。
这个妈妈小名叫幺妹儿,今年四十岁,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妈了,最大的女儿二十一岁,最小的儿子十一岁。
幺妹儿自述,她十六岁从蜀省来到滇云省的邵阳市打工,遇到了邵阳这边比她大一岁的一名男孩。
不久两人就好上了,接着就同居在一起,一块打工挣钱。
两人同居后双双来到临江县的一家茶场做工,尽管后来换了不少的工作,但一直没有离开临江县。
她们在临江县先后生育了四个孩子,却一直没有领结婚证,没有办户口。
四年前,幺妹儿的丈夫死了,死于艾滋病晚期。
幺妹儿的丈夫,是多年前一次去地下采供血卖血染上的艾滋病病毒。
丈夫死后,留下一家人孤儿寡母的,而且活着的人中,还有两个是艾滋病患者。
幺妹儿的大女儿是健康的,已经嫁人了,嫁了个邵阳山区的农民,经济条件一般,无法帮到幺妹儿。
剩下的四口之家,有两人是艾滋病病人。
由于历史预留的原因,幺妹儿一家人虽然在临江呆了二十二年,一直解决不了户口问题。
因为幺妹儿是蜀省户口,由于当初是违背父母之命偷跑出来的,老家一直没有给她迁过户口。
而她的老公,也是妥妥的邵阳户口,非临江县户籍,所以幺妹儿全家在临江县就是“黑户”之家。
幺妹儿看到很多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患者通过“爱心家园”解决了实际困难,所以今天她就带着孩子们找来了。
安朵和马艳丽都对幺妹儿一家的境况深感同情。
可以想象,这个瘦小的女人是如何艰难地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在惊涛骇浪中沉浮。
尤其,这样一个没有户口的家庭,是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的。
没有户口,就意味着办不了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就坐不了飞机,坐不了火车等交通工具不说,更是享受不到国家给予贫困群众的诸如医保、低保等扶助政策。
而家中两个患艾滋病的子女,尽管国家有“四免一关怀”的政策,因为办不下户口的原因,也无法享受得到。
当听到安朵解释说,你家因为没有户口,任何政策都享受不了,这是问题的根源所在。
幺妹儿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哭声不禁让安朵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国家的好政策还是无法覆盖到全部的艾滋病困难家庭,即使是最需要帮助的人也不例外。
安朵一边安慰着陷入绝望的幺妹儿,一边苦苦思索着如何才能够帮到目前这家困顿不堪的艾滋病家庭。
马艳丽给幺妹儿一家免费开了一间大客房,还安排餐饮部的服务员按时给她们送吃的上来。
安朵马上就行动起来,她给公安局的陈乔福打了个电话:
“陈副局长你好,我想咨询一下上户口的事。”
现在的陈乔福已经从禁毒大队大队长的职位晋升为临江县公安局副局长,他一听是安朵打来的电话,马上就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