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她的日记里看到了什么?”
陈家发郁郁地说:
“原来我女儿这久天天在写日记,她最近一篇日记里写道——
“为什么父母要给我这样的生命,我的存在就是一种耻辱!”
安朵总算完全明白了,这就是陈家发小女儿小静现在悲观丧气、消极沉沦的主因。
小静对自己的身世一点都不认可,对自己一出生就感染艾滋病病毒的事实无法接受。
所以她才怨恨自己的父母,才拒绝吃药。
在和陈家发交谈中,安朵对那个拒绝服药的小静有了一些清楚的认识。
安朵逐渐厘清了如何和这个小女生沟通的一些思路,现在的她,就等着那个小静和她的哥哥放牛回来。
第80章 要勇敢地去接受这个现实
山村的景色是美丽的。
它别致而整洁,卵石垒墙,碎石铺路,前临河滩,背衬青山,显得清秀幽静。
山坡上层层柿树,橘红色的大柿子挂满枝头,好像在这蓝色调的画面上撒上点点朱红,顿觉火红醒目,富有生气。
终于,陈家发的一儿一女还是赶着牛群回来了,那个大儿子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
而小女儿十一二岁的样子,尽管她郁郁寡欢,安朵还是发现这个小女孩长得温婉可人,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自然地垂落下来,像黑色的锦缎一样光滑柔软。
高高的鼻梁下长着一只小巧的嘴巴,两排洁白的牙齿格外引人注目。
看到小女孩回来了,安朵温和地看着她,和她打了一声招呼:
“小静,很好啊,和哥哥一块去放牛,山上挺好玩的吧?”
尽管小静有着闷闷不乐的表情,但她还是礼貌性地冲安朵微笑了一下。
只是这个微笑,来得快收敛得也快,只一眨眼的工夫,小静又摆出了先前的苦瓜脸。
安朵拿出给小静带来的礼物,那个双肩包和那些文具,对小静微笑着说道:
“小静,阿姨知道你正在读初中,非常努力,所以今天阿姨和叔叔是专门来看你的。
“这是阿姨给你买的礼物,一个书包和一些文具,希望你喜欢。”
小静郁郁地说道:
“谢谢好心的阿姨和叔叔,你们的礼物非常好,可是我不需要,因为我不会再去学校读书了。”
安朵温和地对小静说:
“你才这么大,正是读书学习的年纪,阿姨可不希望你这么小的年纪就回家务农,你有什么心里话,可以偷偷告诉阿姨我吗?”
小静眉头紧锁,还把嘴唇也抿得紧紧的,不再说话。
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安朵顿时陷入到尴尬的境地中。
安朵知道小静的心结很深,并非一时半会可以收到效果,所以她就想找小静一个人单独谈谈。
安朵愉快地对小静说道:
“小静,你们村寨太美了,你看,那些红红的柿子,太惹人喜爱了,你带我到那些柿树林中转转吧。”
小静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带着安朵走出了院落。
两人很快就走到那些挂满红柿子的柿树林中,安朵对小静说:
“小静,这里太漂亮了,我们在这里坐一坐吧。”
安朵找到一块厚厚的草垫坐下,还招呼小静也坐到她的身边。
安朵看着小静,温和地对她说:
“小静,听说你最近没有好好吃药,连书也不读了,是不是这样的?”
小静一句话也不讲,默默地坐着。
安朵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小静:
“小静,你看看这张照片,看看里面那位失去了双手的小姐姐。”
小静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张照片,只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就变得严峻起来。
安朵缓缓地对小静讲起了照片里小姐姐的故事,安朵冷静地说:
“这个小姐姐五岁的时候,在自己的家里,因为父母的一次疏忽,她触碰到了漏电的电线,被高压电给击中了。
“虽然生命保住了,可是她从此失去了自己的双手!”
安朵发现,小静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安朵继续对小静说:
“小静,你认为这位小姐姐的父母有没有错?”
小静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
“当然有错,肯定有错!”
安朵又追问:
“那她现在怪她的父母有用吗?她都已经残废了!”
小静思考了片刻,沉吟道:
“没用,已经改变不了她残疾的事实了。”
安朵冲小静夸赞道:
“对,小静,你说得很对,现在怪她的父母一点用也没有,她的父母也不想看到女儿成为失去双手的人呐。”
小静若有所思地看向安朵,她是极其聪明之人,她应该联想到安朵接下来所要表达的意思了。
果然,安朵接下来说道:
“同样的道理,你的父母把这个艾滋病病毒传染给了你,但是她们不是故意的,因为她们之前也不知道呀。
“如果她们知道,就不会传染给你了,她们那么爱你!”
安朵的话才说完,小静“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安朵看到小静放声大哭,突然就觉得如同卸下来千斤重担,顿觉浑身都轻松起来。
她知道,只要小静一哭,那么今天的谈话就彰显出效果来了。
小静也就有希望了。
小静的恸哭,是那种一边强抑制着又终于抑制不了的哭,一种撕裂人心的哭。
哭声飘荡在晚霞笼罩的旷野中,飘荡在这片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充满欢笑的天地里。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呜咽,并再一次试图用手掩盖她的痛苦。
她那不断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她的眼睛紧闭着,用牙咬着自己的拳头,想竭力制止抽泣。
安朵紧紧地搂着小静,轻轻摩挲着她那稚嫩的肩头。
哭着哭着,小静最后扑进了安朵的怀中。
过了好长时间,小静才停止啜泣,安朵知道她的内心逐渐归于平静,就顺势利导着说道:
“小静,好孩子,阿姨知道你内心的苦楚。”
小静眼圈红红地看向安朵,默默地点了点头。
安朵又温和地对小静问道:
“小静,你觉得照片中这个小姐姐她应该怎么做?”
小静诚实地回答道:
“她应该大胆面对现实,接受现实,勇敢地拥抱明天!”
安朵突然发现,这个小静说出来的话非常励志,非常具有正能量。
她实在有点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一个初一学生的口中。
安朵对小静的回答大加赞赏,她伸出右手大拇指给小静点了一个大大的赞,对小静夸耀道:
“你讲得非常对!其实你也是一样的,虽然感染了艾滋病病毒,但并非到了世界末日。
“现在药物治疗艾滋病,抑制艾滋病病毒效果非常好,你只要好好吃药,你也可以和你的同学一样。
“一样的读书,一样的长大,一样的工作,一样的结婚生子,一样的终老。
“但关键是,你要勇敢地去接受这个现实,去勇敢地面对目前的困难,积极配合治疗,每天按时吃药。”
小静当即对安朵表态道:
“阿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从今往后,我一定配合治疗,好好吃药。”
安朵对小静鼓励道:
“这就对啰,我们家小静这么乖巧,不但要好好吃药,还得去学校好好念书。
“我今天送你的新书包,你一定要背好多好多的奖状回来哟。”
在庄小兵的帮忙下,陈家发和老婆已经做好了晚饭,就等着安朵和小静回来就开饭了。
果然,在夜幕降临之际,安朵和小静手拉着手回到了院落。
小静一改先前的郁闷,开心地缠着安朵说这说那的,话可多了。
第81章 小蝌蚪找妈妈(上)
这一天早上,安朵刚刚上班,正在收拾着自己的办公室。
这时,门卫大爷给安朵打来了电话,告诉她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找她。
安朵对门卫大爷说,你告诉这对母女,就说我在办公室等她们。
不一会儿,那对母女怯怯地来到了安朵的办公室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办公室。
安朵看到了两人,温和地对她们说道:
“快请进来吧!”
那位母亲拉着战战兢兢的女儿,走到办公室沙发上坐下。
安朵仔细地端详着这位扎着辫子的女人,只见她上身穿一件花格衬衫,下身穿一条灰白裤子。
暗灰的脸上带着茫然,稀疏的眉毛下一双无神的眼睛不停地扫射着屋内的一切。
而那个八九岁的女孩,她羸弱佝偻的身躯微微地颤抖,干裂泛白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
紧张得嗓子仿佛哑了一般,微蹙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
两手无处安放,一会儿攒紧拳头,一会抓耳挠腮,一个人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安朵停下手中的活,给母女俩各倒了一杯开水,和颜悦色地看向母女俩,她问那位母亲:
“妹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呢?”
看到面前的这位女干部态度十分温和,那位母亲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她对安朵哭诉道:
“安医生,我女儿变成哑巴了,我可怎么办?”
安朵安慰她道:
“妹子,你别急,先喝口水,再慢慢跟我讲。”
女人一口就把纸杯里的水喝完了,安朵又给她倒了一杯。
女人又喝了一口水,这才对安朵讲起了女儿的情况。
女人说,我叫乔惠,是邻县平坝人,十年前嫁给了一个从蜀省过来平坝做工的一个泥瓦匠。
那个男人比他大很多,大概整整比她大了二十岁,尽管年纪大,可也算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对乔惠还算不错。
后来,男人带着乔惠从平坝来到了临江,在郊区租了一间房子居住。
这种房子原先属于部队驻地营房,就是那种部队撤编后退还给地方的那些闲置房子。
这些营房很多,一排排地闲置在那里,相关部门觉得闲着太可惜了,就大批量地对外出租。
男人经常外出做工,时常留乔惠一人在家,后来乔惠还是和左邻右舍的男人有了一些勾连。
一年后,乔惠的女儿出生了。
乔惠的丈夫非常高兴,想不到自己快五十岁的人了,膝下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他甭提有多开心。
五年前,乔惠有一次感冒发烧,到私立诊所打了几天针,还挂了点滴,却一直高烧不退。
后来只好到临江县医院住院,没想到的是,乔惠却在这次住院抽血化验时,被检出hiv阳性。
乔惠的丈夫知道老婆被感染了艾滋病病毒,一下子就慌了神,他也立即跑到临江县疾控中心检测了血样,发现自己并没有感染上艾滋病病毒。
这样一来,乔惠这些年给老公戴的这顶绿帽子就算坐实了。
这下乔惠家可不得了啦,老公除了把乔惠毒打一顿之外,紧接着就去办了离婚手续。
因为错在自己,对于老公的绝情,乔惠实在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乔惠的老公虽然年纪是大了点,但这是一个会挣钱又会顾家的男人。
平时乔惠养尊处优惯了,这几年她什么都不干,所有一切开销都是依赖老公。
这次和老公离婚,自己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也奈何不了老公的离开。
老公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所有的钱财,还有她的宝贝女儿。
为了防止乔惠找到自己,老公辞了自己顺风顺水的活路,一气之下带着女儿离开了临江,永远地离开了滇云省,返回他的老家蜀省。
乔惠实在忘不了和女儿分开的那一天,当时五岁还未满的女儿大声哭喊着要妈妈,一个劲抱着妈妈不放。
最后,还是乔惠的老公生拉硬拽着把女儿强行拖走,从此乔惠和女儿断了联系。
失去了女儿,失去了一切的乔惠,万念俱灰,她甚至一度想到了死。
她曾经不止一次走到澜沧江大桥上,想从高高的桥上一跃跳进湍急的澜沧江,了此余生。
可是,每当她一来到这座即将成为她生命终结站的地方,她的耳边仿佛回响起女儿的声音。
那个听着令她震颤的声音——
“妈妈!”
“妈妈!”
“我要妈妈!”
乔惠突然想到,这个声音怎么这样奇怪,每次到这里都在耳边嗡嗡地响起。
乔惠的心里剧烈地疼痛了一下,她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死了。
自己要是死了,万一今后女儿回来找妈妈,那就永远也找不到了。
冥冥中,乔惠觉得女儿的那一声声呼唤中,似乎夹带着一种排解不开的隐情。
乔惠觉得自己不能再消沉下去,她得坚强地活下来。
于是,乔惠就勇敢地走进了临江县医院感染科,接受了袁复生提供的艾滋病抗病毒治疗。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乔惠身体上的艾滋病病毒载量有所减少,cd4细胞计数也有了增多,身体各项机能均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
她一直认为,女儿迟早会回来找她,所以她一直没有换自己的手机号,也一直没有离开临江县。
果不出所料,就在上个月中旬,乔惠接到了一个号码地址显示为蜀省的手机电话。
因为对女儿太过思念心切,而且这个电话又是来自蜀省,当初女儿就是和她的前夫回了蜀省。
所以,这个蜀省来电还是让乔惠紧张到极点,她怕电话里传来女儿的任何一点不好的消息,这是她实在无法承受之重。
乔惠忐忑不安地接听了电话。
电话果然是那位带着女儿跑回老家的前夫打来的,只听他气急败坏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