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也想把玉佛卖掉,却被陈穗芬制止了,她说:“戴着吧,你爸爸留给你的,保佑我们母女平安。”
翡翠玉佛是当初夏泉从东南亚带回来送给夏烟的,水头足,成色极好,在杭州径山寺开过光。
因为带着父亲的一点寄托,夏烟便时常戴在身上。
陈穗芬想买一条金手链,也无可厚非,她本就是爱美之人,现在却没多少饰品。
夏烟只是很讨厌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常常会让她有一种割裂感。她一面在手机里,和那些身家不知几何的公子哥们聊着天,一面又被现实的窘境包裹缠绕。
抽不开身,矛盾至极。
因为这种无力感,夏烟下午去买年货时,在收到司柏燃发来的微信后,不可遏制地把一点怒气牵连到了他的身上。
他是那群公子哥中的一员,是更要有优越感的存在。
通过上回在长白山玩,夏烟便明白,即使是这群人中,也存在着食物链和鄙视链。
司柏燃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每次玩都坐在角落里,也有人会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到他身上,言语之间的奉承藏也藏不住。
他拥有的,是许多人努力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
夏烟厌恶这种不公。
司柏燃问她在做什么。
她拎着装春联的袋子,回了句:「没做什么。」
一棵燃烧的柏树:「有空吗?」
XY:「没空。」
之后司柏燃再发什么,她都没去管。
司柏燃喝了口冰水。最近天气干燥,他嗓子疼,喝了口冰水后,喉间一阵刺痛。
司柏燃皱眉。不过比起这微不足道的疼痛,他更烦躁。
往上翻和夏烟的聊天记录,明明昨天,她还好好的。
她回长沙后,两人并不是经常联系。
司柏燃知道分寸感和新鲜感,他不想让夏烟觉得自己烦。他只偶尔看到好看的电影,或者听到好听的歌,会分享给她,然后闲聊几句。
夏烟虽然从来不会主动联系他,但在他分享完这些东西后,她也不会吝啬言语。
司柏燃能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喜欢看电影,阅片量非常大,影评也很专业。
他们的喜好有时还挺一致,都喜欢基耶斯洛夫斯基,最喜欢蓝白红三部曲中的《蓝》。
明明比起她离开前,司柏燃要感觉自己离她近了一点。可是今天,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原点。
司柏燃恍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话语权,从来都在夏烟手中。
她手执魔法棒,轻轻一点,他们之间便是灿然生机,星河万顷,可她也有本事,令草木皆枯,朔风寒雪。
施泠白看着他的表情,喝了口酒,看热闹般问:“夏烟又怎么你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因为夏烟。
司柏燃还没说话,旁边夏澤川一脸惊讶地问:“夏烟,是我认识那个夏烟吗?”
司柏燃抬头,看他,“你认识的是哪个?”
“电影学院的,长得倍儿漂亮,自带冷感。”
司柏燃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天他去KTV门口接付与,夏烟身边除了兰思唯,还站了一姑娘,好像就是夏澤川的女朋友。
他之前见过几次。
但他本来就对姑娘脸盲,那天更是一门心思都在夏烟身上,再加上葛星河每次上台都化浓妆。司柏燃没认出她、没把这几个人想到一起也是正常。
他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夏澤川把来龙去脉简单讲了讲,又喝了口水。
他因为唱歌,保护嗓子,日常喝的都是温水。润完嗓子后,又说:“还别说,她挺神的。”
“怎么了?”
“我在杂志追一连载,作者断更快要一年,之前有一次玩发现她也追这连载,后来她跟我说作者肯定会填坑的。我本来还不信。结果,这期杂志作者就更了,简直神了。”
“什么杂志?”司柏燃问。
夏澤川说了个名字,看他对夏烟好奇,猜出他八成对人家有意思,笑道:“你追人家姑娘呀?”
司柏燃顿了顿,“也没。”
对面施泠白闻言“啧”了声。
夏澤川笑,问:“你有她微博没?”
“没。”司柏燃警惕地打量他,“你有?”
“那可不。”夏澤川打开手机,“她好像不发朋友圈,但微博还挺有意思的。”
不知为何,司柏燃听他的语气非常不舒服,故意问:“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夏澤川:“有呀,怎么了?”
说完,他反应过来,更笑得不行,“你吃醋了?真逗,关心美女这不是人类天性吗,我就是看看又没别的心思。”
司柏燃不以为然。
他不怎么玩微博,但好几个好朋友玩,他也跟着注册过一个,和他们互关。
关注列表里其中一位就是夏澤川,夏澤川的粉丝很多,散落在贴吧和微博的各个角落。
他非常大方地给司柏燃推了夏烟的微博号,说:“我也是看星河关注我才发现她的号的。”他关注后,没多久夏烟也回关了他,看得出是常用微博。
司柏燃点开夏烟的头像,和她微信头像一模一样,也是那个笨笨呆呆的围围巾的小雪人。
她的微博更新频率虽然不算很高,但比起朋友圈来,简直是称得上丰富多彩。有她的碎碎念、她的照片,还有各种练习演技的模仿视频。
司柏燃一条一条滑下去,碰到照片时,手指不自觉按了保存。
她的碎碎念有时很有诗意,有时很好玩。
“下雨的夜,积水里住着月亮。”
“头痛暴君又来袭,想和他打一架。”
“好吧,还是没看下去《百年孤独》,任重道远。”
“刷新体重记录,83斤了,求求不要再瘦下去了。”
不知不觉,他翻到了去年夏天,应该是她刚高考完没多久的时候,她发的一条——
“不相信世界就是这样,在明知道有的时候必须低头,有的人必将失去,有的东西命中注定不能长久的时候,依然要说,在第一千个选择之外,还有第一千零一个可能,有一扇窗等着我打开,然后有光透进来。”
王小波讲过的一段话。
司柏燃不由自主联想起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变故。他忽然明白,夏烟为什么那么吸引他。
除了美貌,除了那些勾人的小情绪。
他在她身上还隐隐约约看到了强大的生命力和韧性,“在第一千个选择之外”,她一定会拼命创造“第一千零一个可能”。
司柏燃点了关注。
他还刷到了一条视频,不由自主笑起来。
夏澤川有事被叫走。
施泠白缓缓开口:“你不觉得你有点莫名其妙?”
“什么?”他疑惑。
“莫名其妙地对夏烟着迷。”
司柏燃不置可否,“你想说什么?”
施泠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你现在喜欢她,真的和卓凡没有关系吗?”
司柏燃忽然也笑了,“你知道吗?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在卓凡之前。”
他把那条视频点开,给施泠白看。
那是夏烟和校友们合拍的一个微电影,做人性实验,片中她饰演的是一个假装摆地摊的女学生,很美。
司柏燃第一次见夏烟,就是在那天。
在黄昏里,一条老街上。
那一片儿没人管,每到晚上,路边摆了好多摊贩。她是摊主之一,梳着两条麻花辫,卖各种廉价的头饰。
司柏燃那时车停在路边,正等施泠白去给温水婧买一款老式的点心,这款点心只有这条街上才有。
他视线不知怎的落在了她的身上。看到她很热情地招呼过路的人,她整个人非常轻盈。
轻盈——这是司柏燃第一个想到的词汇。漂亮的人不少,但有轻盈感的很难得。
夏日的傍晚,风里夹杂着翻滚的热意,他隔着车窗看了她许久。
忽然,只听一声尖叫,像是一阵风似的,有个男人抢走她面前的零钱盒,飞快地跑走。
这条街人又多又杂,像她这样的,被小偷盯上也不奇怪。
她没去追,只坐在路边一个人哭,过路人纷纷安慰她。
当时司柏燃心想,她真傻,怎么能把钱放在地上。
有个开了辆奔驰的男人,从车里走下来,掏出一沓红票递给她,说剩下的饰品他都要了。
路人纷纷说小姑娘遇到了大好人。司柏燃看到她眼睛红肿着,接过钞票不住道谢。
她穿了件绿色的吊带裙,弯腰低头的时候,吊带不禁向下滑落。
那男人的目光停留了会儿,才离开。
英雄救美的老套情节,司柏然兴致乏乏地移开视线。
待施泠白拎着点心上了车后,他再一抬头,发现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了。也是,东西全被那个男人买走了,那钱估计够她花好久。
可是等他拐了几个弯,忽然又看到了那个女孩。
身边站了个男的。司柏燃只觉得眼熟。
那女孩甩着手中的一沓红票,一脸洋洋得意。
车窗降下去半扇,他们的谈话也窜入他的耳中。
“烟姐,你太牛了,那男人一给就给了这么多。”
“得了吧,这点儿钱,就是他从指缝里漏出来的。”
“不过,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不地道?”
女孩儿瞪了他一眼,丝毫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你还拍不拍电影,不是做人性实验嘛,有点儿胆量没?况且,他们这些富人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咱们就当帮他们积德了。”
司柏燃一下子想起来了,她身旁的男的,就是刚刚抢她钱跑走的“小偷”。
他忽然笑了起来,心想街上不仅小偷多,骗子也多。随后加快车速,从他们身边开去。
视频只截取了电影中的一小段,司柏燃讲完,视频早已播完好久。
施泠白愣了愣,最终无可奈何地笑起来,“还真是……”
孽缘。他心想。
施泠白喝完杯中的酒,站起身,轻拍了下他的肩:“你悠着点儿,到时候别找我哭。”
司柏燃踹了他一脚,边笑边咳嗽起来:“滚,老子心甘情愿。”
第32章
夏烟好几天没理司柏燃, 司柏燃也没理她。
但他时不时会登上微博,看一看她的动态。
他每次看,都是大大方方地看。心情好或是觉得有意思时, 还会给她点个赞, 毫不遮掩。
她最近一组动态,是分享自己刚看过的一部电影的截图。
她显然是很喜欢影片中的主演, 一个蓝眼睛卷头发的少年,发布的好几张照片都是这个少年的特写。
她用了很抒情的词汇和句子,来形容自己看完后的心情。
司柏燃上网找了找这部片子,找的时候颇费了一点力气,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发现的如此冷门的一部片子。
阿根廷的电影。片子冷到连英文字幕都没有,司柏燃不懂西语, 他好不容易在网上找到了一份英文台词,一边看片子, 一边看另一个屏幕上显示的台词。
说是电影, 司柏燃看完后觉得有点夸张,更像是导演的毕设作品,拿着手持摄影器材晃来晃去完成的一个小青春片。
片子基本没有什么故事情节。
两个少年和一个女孩, 三个好朋友。关于性`爱、关于胶水衍生的毒`品。
好像看过这部影片的大多人,只把关注点放到了其中一段三人行上。三人在厕所交颈热吻。从而给这部片子冠上了“同性片”的名号。
但其实影片呈现出来的, 压根无关同性, 单纯是迷茫、懵懂、好奇的青春期充斥着的大量荷尔蒙。
配合着阿根廷的景色、男主角的大眼睛, 美到窒息。
司柏燃看完后,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敲下一行字, 给她发过去。
一棵燃烧的柏树:「原来你喜欢这一款」
配合一张电影中男主的截图。
她回得很快:「你不觉得他的眼神很有感染力吗?」
那一年, 影片中的男主角在国际上还没有什么知名度, 在国内更是无人知晓、一片空白。
就像夏烟和司柏燃之间,尚残存着大片的空白,可以去涂抹绘画。
司柏燃想了想,那双蓝眼睛的确挺难让人拒绝的。
后来,17年,戛纳电影节70周年。
司柏燃因为工作原因去了一趟戛纳,他在电影节上看到了这个男影星,还观看了他作为主角参演的作品。那部作品那年获得了戛纳电影节的评审团大奖,这名男影星一时也备受关注。
那时,距离司柏燃和夏烟分手,已经过去一年之久。
他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忽然想起了她,想起了第一次和她聊起这名男影星时的对话。
一棵燃烧的柏树:「我的眼睛也不难看吧」
夏烟当时和他远隔千里,看到这条消息时,忍不住笑了。
还挺幼稚的。
XY:「干嘛总往自己身上扯?」
XY:「司柏燃,你知道不知道,只有小孩才天天作比较。」
司柏燃当时其实真琢磨不透夏烟,前几天还对他爱答不理,今儿又好了,一回复还直接回复两条。
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脚不自觉点了点。
她一回复他,他就像吃了糖。
司柏燃拆开一袋小熊软糖,有点得寸进尺地回道:「我现在正吃小熊软糖呢,你是不该说,我更像小孩了?」
XY:「吃糖不是小孩,吃了糖不承认才是小孩」
司柏燃笑起来,这姑娘记性可真好,这不,内涵起上次的事儿了。
他嚼了一颗葡萄味的小熊软糖,问:「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这款糖吗?」
XY:「你姐喜欢吃。」
司柏燃惊讶:「够聪明,你怎么知道的?」
司柏燃还以为是他姐哪次在采访中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