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得像是夜晚朦胧的月。
可月光也会黯淡。
没过几天,那个赌鬼又醉醺醺地撞开了门,逼着莫嘉娜再拿钱出来,没要到一分的男人恼羞成怒,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起来,最后意外找到了莫嘉娜保留至今的与程之朗的过往书信。
男人推开扑上来抢夺的莫嘉娜,草草看了几封后,便立刻喜笑颜开起来,他立刻想到了能拿到了一大笔钱的好主意,正好昂德背着书包走进屋,男人钳制住昂德,准备将他拖出去,却被莫嘉娜抱住了腿。
“臭表子,现成的招财宝,你竟然瞒了老子这么久。”
他是想用昂德来勒索程之朗。
能直接联系到程之朗最好,联系不到也不要紧,只要把昂德的身份透露给那些要债的,同他们来一个联手,不怕拿不到大笔的钱。
一声清脆的酒瓶碎裂声。
下一秒,像是有什么东西泄了气。
昂德瞬间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了他的脸上。
脖颈上桎梏一松,昂德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等回过头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男人被酒瓶扎穿了脖子,动脉里喷射出来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连哀嚎声都发不出来,只能胡乱捂着脖子做垂死挣扎。
几秒后,男人就倒在了地上。
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莫嘉娜满头满脸都是血,呆呆地站在原地,粘稠的血浆顺着发梢往下滴落,她好像对眼前这一幕毫无反应,漠然地跨过了男人的尸体,缓缓在昂德面前蹲下身,她歪着头盯了昂德好一会儿,突然咧开嘴大笑出声。
她一直笑个不停,像是要把所有的悲苦全都发泄出来。
直到警察赶来时,莫嘉娜还是咯咯笑着。
半干涸的血迹缀在莫嘉娜洗到发白的裙子上,像是一朵一朵的小花,她戴着银色的手铐,脚步轻快,像是在跳一支舞曲,红蓝色的警笛灯光闪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莫嘉娜回过头,飞溅进眼中的血混着泪滑了下来。
但她还在笑,这个笑同影片中的好相似。
莫嘉娜大约是真的解脱了吧。
昂德无处可去,在警局待了整三天。
而审讯工作始终没有什么进展,莫嘉娜非常不配合,要么疯疯癫癫,要么胡言乱语,折腾累了就蹲在墙角处,几个小时都不说一句话,瞪着一双不聚焦的眼睛,也不知道究竟在看着什么。
她可能是彻底疯了。
第四天的早上,半睡半醒的昂德被揽进一个怀抱中。
他下意识地挣脱开,才看清眼前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张亚洲特征的脸孔,昂德从没见过这个人,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旁边的警官出声介绍,程之朗,原来这个男人就是程之朗。
没有什么潸然泪下的煽情戏码。
昂德冷眼瞧着自己这位亲生父亲。
程之朗也有些手足无措,尽量克制住激动的声调,一遍又一遍地向昂德作保证,“让你们受苦了,不会再这样了,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他试图拉住昂德手,好挽救这迟到太久的亲情。
昂德不着痕迹地避了开。
他不喜欢与陌生人有过多的接触。
程之朗站在那里,笑得尴尬。
后面的事情就极为顺利成章了,程之朗聘请了最好的律师,莫嘉娜被判正当防卫,当庭无罪释放,但因已经诊断为精神障碍,便被直接送去了疗养院,而昂德则被安排进了高档私立学校,未来的路一瞬就被铺成。
自此,他摆脱掉了社会底层的卑微身份。
摇身一变,成了上流社会的有钱人。
昂德依旧与这个迟到太多年的亲生父亲培养不出太多感情,索性程之朗也不是来认儿子的,他给了昂德能给的一切,甚至可以说是在无条件地补偿,程之朗只有一个要求,昂德对外决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昂德只觉得讽刺又好笑,更替母亲觉得不值。
这个男人好像认为钱就能抹平一切伤痛。
或者说,他们那样的有钱人都是这样觉得的。
没过多久,许家就直接找上了门,昂德没见到程之朗的那位正牌太太,只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儿,男孩儿看起来与昂德年纪相仿,却少年老成,穿着量身定制的西装,扎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两个大人站在客厅内谈话,气氛剑拔弩张。
男孩儿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边,与在旁边坐立难安的昂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昂德一边猜测他这么将就到底累不累,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餐盘里的面包,许是过分大的动静吵到了男孩儿,那双疏离的眼睛就看了过来。
满是厌烦气。
“还以为你天生没表情呢。”
昂德用法语嘀咕了一句,掰了一半的面包递了过去。
男孩儿抬手打掉了面包,用流利的法文回击道:“真没教养。”
昂德有些气,气他浪费食物。
“铮霆,我们走。”
那个男人喊了一声,男孩儿便跟了过去。
这天,是昂德与程铮霆第一次见面,他们尚且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觉得互看不顺眼,彼此都讨厌得很,而也就在这一天,程之朗与许家的掌权人达成了口头协议,私自决定了昂德的命运。
许家不阻拦程之朗用金钱弥补昂德。
但程家未来的接班人必须得是程铮霆。
昂德不能公开认程之朗,不能回中国,不能进程家门。
换言之,昂德永远都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作者有话说:
这章里面有些错别字是为了防pb,大家能看懂就行
昂德的故事差不多就讲完了,下一章会回归男女主的现实视角
大家别嫌我写得太多太长就好,因为真的要交代的点实在太多了啊啊啊
第五十五章
讲到这里, 故事也差不多结束了。
昂德始终望向前方,倔强地直着脖颈。
梁雯能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微微靠近了些, 两只手抚上了昂德的脸颊,轻又柔地转过脸庞, 让自己能看清楚他的眼睛。
果不其然,昂德的情绪好似倾泻的沙砾,一发不可收拾。
他眼中细碎的光亮逐渐汇聚。
慢慢在眼眶边研磨成了泪。
昂德很少会把自己的脆弱完全展现出来。
可是太苦了,太无可奈何了, 在过去的数年间,他无法像面对梁雯一样同任何人说出自己的这段过往,不想也根本不能, 无力更改的命途像是一张质地结实的塑料袋,紧紧兜在他的脑袋上, 窒息感不断涌来。
极具悲痛的情绪在里面反复酝酿。
在他的心理上侵蚀出了一个个的破口。
负面情绪不断倒灌进去。
像是一柄锐刃。
日久经年,轻而易举地凿穿了人心。
梁雯懂这种痛苦,甚至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没事了, 没事了,还有我在。”
她抬起手指, 想替昂德拭去眼泪, 不想反倒是她自己先哭了出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个不停, 很快地鼻尖就泛起了红。
梁雯太心疼, 心疼到无法自抑。
昂德用指节帮她抹去泪痕, 如同每一次的惯有安慰, 他最大程度地倾身, 让梁雯靠在自己的肩上,一遍接着一遍地抚摸她的头发,一个又一个的亲吻落在方才手指触过的地方,而后与她头挨着头,静默不出声。
他们早已将信任交予彼此。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够读懂对方。
所以此处无声,胜过有万千言语。
“程之朗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以为是在对我行善。”
即使情绪已稍平复,可一提及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罪魁祸首,昂德还是无法真正保持时过境迁的平和,他咬紧了牙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恨不得要用最体现内心愤怒的词汇来描述。
“可明明他才是苦难的最根源,当初是他隐瞒在先,欺骗在前,哪怕是旧事重提,都无人苛责过他的半分不是,反而施加在我母亲身上的那些真假参半的诋毁和肆意妄为的强权,足以毁掉她的一生。”
程之朗从未直面过他自己的错误。
起码昂德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他的哪怕一句抱歉。
他甚至不许昂德常去见莫嘉娜,只说多看无益,还频繁地更换疗养院,莫嘉娜经过多轮治疗,毫无起色,甚至越来越严重,原先还能依稀认出些人,保持住短效的记忆,现在则喜怒无常,完全成了个疯子。
程之朗就是个薄情寡义的感情骗子。
他打温情牌,笼络人心,实则心比石头还硬。
昂德自然看不惯他这样的虚伪做派,很长一段时间都刻意与程之朗对着干,只要听到他说东,就一定偏要往西,这是极为幼稚的报复手段,但可悲的是,昂德除了用这种方式,再无他法能撼动分毫。
哪怕能让程之朗有片刻的烦心、恼怒。
昂德都觉得前头十数年的艰辛能抵消掉分毫。
“我一直以为程之朗是无所畏惧的,可他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竟然也有要顾忌的。”昂德在说完这句话后,做了一个小小的停顿,所谓的可怜并不是什么悲悯,而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形容词。
程之朗要顾忌的,自然是许家。
还是那种如猫见了耗子似的本能逃避。
那日找上门来的男人,是程铮霆的舅舅。
不苟言笑,冷硬面孔,三言两语间就能哽得程之朗说不出来话,许、程两家早已是共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程铮霆的舅舅并不在意撕破脸,所以只能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程之朗一退再退。
这个男人同样是个狠角色,心肠更硬。
他并不完全相信程之朗,或者说他有自己的办法。
昂德从那天起,就发现自己处于密不透风的层层监视中,大街上、学校中、甚至是在自己的房子里,都布满了眼线,昂德一开始以为是程之朗做的好事,后来却得知,这全然是许家那个男人的手笔。
程之朗也无可奈何,只能让昂德暂时忍让。
这也是昂德第一次直面强权的可怖。
原来当年他母亲被逼到那样走投无路,只是这些有钱家族随便动一动手指头,就像是对付他这个野路子来历的私生子,根本不值得多费心思,先掌握动向,如若胆敢搞小动作,有的是把柄能拿捏住他。
稍微对比,就能看出程铮霆没少学他这位舅舅的手段。
甚至于连昂德这条命,他们都没放在眼里过。
所以昂德想活下去,就只能做个对他们没有威胁的人。
他不读商科,反而半途出家学起了艺术,随随便便糊弄课业,等着程之朗想办法用人情找故友,让他顺利入学法南艺,进入大学后,昂德更加肆意妄为,买机车玩摄影,成天不见人影,不喜欢的课程就压着及格线飘过。
昂德故意装成放荡不羁的性子。
满脑子不是那些艺术东西,就是跟狐朋狗友厮混。
从不定心,也不讲情爱,与女孩儿说说笑喝喝酒再date,好像没什么值得昂德留恋的,更没有与他关系亲密的异性,他泡在见不到底的钞票里,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享受着别人的追捧。
昂德看起来已经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了。
这样不学无术,哪里还能对程铮霆构成什么威胁呢。
监视终于松懈了不少。
这样的生活,其实一直都未结束过。
临近毕业时,昂德因为急于寻找梁雯的下落,私自跑去了中国,这自然引起了程铮霆舅舅异常的不满,程之朗也难得发了通火,“你明知道许家视你为眼中钉,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什么都不顾。”
“是啊,我哪里能像您那样啊。”
昂德这句话讽刺意味深重,更是之直戳程之朗的肺管子。
程之朗气急,赶昂德出门。
而昂德当真有骨气,在外打拼,有了如今的成就。
这时程铮霆早已顺利接手了程、许两家集团的事务,更有他那位舅舅在后头替他保驾护航,昂德就是再名气响,也构不成丝毫威胁了。
“要说程之朗唯一办对的事情,就是强迫我学中文。”
昂德靠在座椅背上,说这话时看向了梁雯。
“嗯?”梁雯有点疑惑。
既然都是强迫了,怎么还能算得上是办对的事情呢?
昂德突然揽过梁雯的肩膀,倏然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微微颔首,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这才缓缓开口:“这样我才有机会遇到你啊。”
“说的什么傻话。”
梁雯在他的胸口处轻锤了一下。
“你这样穷追不舍,什么时候都有机会遇上。”
她本不想昂德遇上自己的前提是独自吃那么多的苦,但安慰的话刚到嘴边,梁雯又觉得十分肉麻,于是故意变了话术,同昂德讲了玩笑话。
“那可不行。”
昂德利落地摇头否决。
紧接着,梁雯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就被他包进了掌心里,大拇指在她的手边摩挲了几次,流连又珍视,而后昂德干脆把她的手挨在了自己的脸侧,狗狗一样地轻蹭着,根本舍不得放开。
“我一刻都多等不了,恨不得再早些遇上你。”
面对表白,梁雯努力控制上扬的嘴角。
这时的氛围正当好。
外头圆月升至顶空,溪水沥沥流淌。
梁雯忽然想起了昂德的母亲。
其实当时在酒店外,她之所以觉得莫名熟悉,并不仅仅是看到了那双相似的绿眼睛,而是她在很早之前,是看过昂德母亲的那部成名作的。
只是昔日美丽的脸孔被岁月无情摧残,已然难认出了。
可以说,是昂德母亲激励了梁雯。
令梁雯坚定了要做电影演员的决心。
而命运总是这么神奇,昂德帮她完成了这个心愿。
梁雯听完了昂德的全部过往,也觉得是时候该同他讲一讲自己隐瞒许久的过去了,那段昂德追寻了三年、好奇了三年的过去,她也应该在这个午夜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和盘托出了。
人们总说,情侣相处,需要跨过生理的尴尬期。
但却很少有人提及心理上的尴尬期。
她与昂德各自的过去,说实话与他们两人当下保持的状态并无什么直接关系,那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血淋淋的伤疤,没人愿意再将伤口剖开一次,展示给对方看其中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