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许岩对此是不求回报的。
老爷子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
“哎,随你吧。”
放下手中差不多凉透了的茶,许老爷子独自回了屋。
留下许岩一人,也无心再吃,他本就没有吃早餐的习惯,要不是有人从前追在后边千叮咛万嘱咐,十分不知疲倦,许岩可能至今都不会有意识在一大清早坐在餐桌边,在他的认知里,这半个小时可以多看好几份报表。
他起身,走到了装台前。
伸出手,在相片上轻轻拂过。
动作极为小心,好似怕碰坏了分毫。
“放心吧,小慧,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许岩喃喃自语着。
阳光从洁净的窗户外照射进来。
再是明媚,也驱散不开他眼中的哀伤。
四十多岁的许岩,眼角也有了遮不住的细纹。
照片中他的小妹,永远年轻。
“还是不太合心意吗?”
昂德看到梁雯抿紧的唇线,轻声问道。
他们提前一天就已经与房东约好,早上直接从汽车旅馆出发,顺路从一家小餐馆买了三明治和苏打水,价格比巴黎便宜了近一半,味道却完全不输有名有姓的高评餐厅,梁雯还打算明天再尝尝另一种口味的。
梁雯刚从窗户口眺望完,还是摇了摇头。
“这间房子的朝向不太好,卧室西晒严重,冬天冷夏天热,而且虽然房间不少,但空间利用率太低了,我刚刚看了外墙,估计从建成到现在有些年头了,苔藓长了满墙,再加上客厅采光不好,容易过度潮湿。”
依托于经常搬家的经历,梁雯对此很有经验。
昂德惊讶地张了张嘴。
这些全都在他的知识盲区里。
所以他倒没有像梁雯一样从适用性方面来考量,不过达成的结论是一样的,昂德对这处房子也不太满意,纯粹是带点苛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要说粗糙的外观还能勉强看得过去,那屋内的结构和陈设实在是视觉折磨。
就好比在馒头里抹了酸甜果酱。
不适配且无比古怪。
屋内的设计仿佛是世界内装锦集。
各国风格都有所体现,却没做到大融合。
房东对自己的品味十分有自信,从踏进屋内就反复强调过,住进来后可以添置家具或者必用品,但原先的成设和装修是一丁点儿都不能改动的,无需做任何夸大,昂德觉得自己没办法与这五颜六色相处融洽。
梁雯向热情的房东道谢,委婉表示了不合适。
这已经是他们逛过的第五处房子了。
只还剩下最后一处没看了。
“好热啊。”
梁雯站在树荫下,眯起双眸抬头看天。
太阳光过于刺目,她赶紧避开,揉了揉眼睛。
昂德将她始终团在手里的三明治的包装纸拿过来,以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扔进了右手边的垃圾箱内。
“不然傍晚再去看吧。”
最后一处房子在半山坡上。
要顺着小路一直往上走,还有不少距离。
也没什么遮挡物,他怕会让梁雯觉得太辛苦。
梁雯拉过昂德的手臂,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柠檬味的苏打水,还是决定要一鼓作气坚持下去,“没事的,都走到这里了,顺道看完吧,如果还是不太合适,我们也好尽快再联系其他出租房屋的房东。”
他们这一趟来,身上的积蓄都不算多了。
昂德求程之朗帮忙后,不想欠他的人情,又转了一笔钱。
所以时间就是金钱,多耽误一天,花在旅馆上的钱就要多一分,只有尽快安顿下来,他们才能开始接工作,不然后期的花销都无法保障。
梁雯对于这种连轴看房早已习惯。
她只是有些过意不去,要连累昂德一起。
“你……是感觉累了吗……要不……”
本来下意识想压缩时间,可前面的话说出口后,梁雯才意识万一是昂德有些坚持不住,但又不好意思直说,正好接着自己的无心感叹找台阶下,没想到被自己坚定地堵了回去,于是赶紧找补。
昂德分明在梁雯的脸上看出了浓浓的担忧。
一副“你是不是体力不支”的探究表情。
他顿时觉得自己面子有些挂不住。
“不是。”昂德忙着否认,“我是怕你累到。”
没成想说着说着却把自己讲笑了。
梁雯跟着也挑起了嘴角,“不会啊,我都习惯了。”
虽然是一句简单的实话陈述,可他就是听到了心里,在法南艺的时候,昂德便知道梁雯与他的家境相差极大,但那时候他从不把程之朗给的吃穿用度当做自己的,私认为自己与梁雯是平等的,无论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如若非要比较,他觉得自己甚至是不如梁雯的。
所以那个时候就产生了要拐跑她的心思。
跟梁雯一起生活,一定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但在此刻,昂德忽然又在想,如果她具备这么多的生活经验,是经由从前所磨砺出来的,那么他更希望梁雯不用这么样样精通,她可以天真一些,可以活泼一点,甚至可以笨笨傻傻一些,这些让他来学就好。
梁雯就负责每天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那我们走吧。”
昂德拉起了梁雯的手,顺势走在了外侧。
他借身高的差异,不声不响地为梁雯挡掉了部分阳光。
等走到半山坡时,所有疲劳一扫而空。
面对眼前这栋二层小屋,梁雯和昂德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那属于第一眼的满意,漆成白色的外墙,随着岁月更迭自然变为一种暖白,木质的栅栏圈在外围,隔出了一个面积可观的院子,一颗大树郁郁葱葱。
房东是位老太太,满头银丝,和蔼可亲。
她介绍说,这个屋子曾经是旧居,她与丈夫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年,因为丈夫前两年摔了一跤后,腿脚就不灵便了,多数都坐轮椅,出行不便,于是他们便搬到了山下,这个房子就空置在这里,等待出租。
一楼是餐厅、客厅和洗手间。
难得的是厨房是单独一间,不用怕油烟飘散。
楼梯设在转角处,直直通到二层,最小程度地节约了空间,上面有两个卧室,门对着门,面积都挺大,中间与楼道等宽的小屋子则被拿来当做了储物间,橱柜、架子整整齐齐,是收纳囤货狂人会喜欢的那种。
右侧的卧室里有一扇大窗子。
木质的窗框被漆成了淡淡的天蓝色。
坠着花边的白色窗帘好似给这蓝色蒙上了雾气。
梁雯小心地将窗帘拉开半边,而后推开了这扇窗子,外面独属于山间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她近乎贪婪地大口呼吸了几遍,这才看向了外面,由于要保证采光,正前方并没有种植太多的高大树种。
因地形优势,能俯瞰山下。
那边薰衣草田,便也在视野范围内。
梁雯都能想象得到,明年的时候,她只要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那绚丽大片的紫色,湛蓝的天与窗框的颜色绝妙地融合,足不出户,仿佛就已经置身于田间,感受风拂草杆,轻嗅香气了。
“昂德,我喜欢这里。”
梁雯毫不吝啬表达了自己的喜爱。
房东老太太闻言,笑得更加开心了。
昂德与梁雯的想法不谋而合,这间屋子充满了生活气息,装修尤为简单,只做了最基本的粉刷和木地板铺设,但窗帘、桌布等织物能看出来出自精巧之手,样式繁多并极为用心,一些壁橱和挂柜也是手工打造。
仿佛是进入了童话般的小世界。
可爱又有趣。
本来按照谈好的价格,就已经低于大部分的出租房了,但房东老太太喜欢昂德和梁雯,觉得看着可亲,同她的孙子孙女一般大的年级,于是爽快地抹掉了零头,还盛情邀请他们晚上来家里吃晚餐,不容拒绝的那种。
房东老太太临出门时,提及了前院。
“以前都是我家老头子在打理,他腿脚不便后这里就荒废了许久,也就那棵大树还长得枝繁叶茂的,你们要是喜欢养花,可以去底下找花农讨些种子来,这块儿土壤肥沃,什么东西种下去都挺好成活。”
梁雯和昂德留下来,打算先做个大扫除。
“你从前养过花儿吗,昂德?”梁雯突然问道。
她有些强迫症,不能忍受前院杂草丛生,光秃秃的,只是梁雯对养花花草草实在没什么经验,故而有些底气不足,便把希望寄托在了昂德身上,虽然之前去他家里当家教时,也没看到什么盆栽花朵的。
果不其然,昂德摇了摇头。
“不过,如若你也算一种花,那么我还是有些经验的。”
谁料他话锋一转,开始嘴贫了。
昂德还是自我认可在法南艺的成果的,当时梁雯瘦得要命,感觉稍大些的风就能把她整个卷走,于是补习中文期间,他一个平时不在意口欲的人也开始想方设法地制造机会投喂,无外乎顺便买的,再加点威逼利诱。
然后还要变着法子劫梁雯出去玩,哄她开心。
梁雯就该是最艳丽的那朵鸢尾。
怎能营养不良,郁郁不振呢。
他就要梁雯在异国土地上肆意盛放。
“昂德,我认真问你呢。”
梁雯可受不住他这突如其来的开心话。
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嗔。
昂德立刻搁下了手里的扫帚,伸手将梁雯逮住,牢牢锁在了怀中,双手交握在她的身前,黏黏腻腻地将下颌搁在梁雯的颈窝里,像是下诱鱼的饵,一阵接一阵地将呼吸故意送到她的耳廓边。
耳朵是梁雯的敏感点,昂德无比清楚。
“我也是认真回答的。”
他附在梁雯脸侧,印上了一个吻。
大有一副誓要用亲吻来证明一派真心的模样。
梁雯强忍住笑意,偏抬起脸,而后用掌心挡开了昂德又要落下来的唇,又觉得自己在话语上实在占不住分毫上风,也不能总让他占便宜,于是像是为解气一般,用两根指头夹住了昂德的脸颊,捏了又捏。
“你就在这里贫嘴吧。”
昂德非但没躲,还可劲往梁雯手里送。
生怕梁雯一时兴起就撤了手。
当然,最后昂德还是给出了可行性的正经建议。
“我们可以查些有关种植的资料,应该不会太难。”
由于昂德时不时捣乱加胡闹,大扫除的进展并不够快,始作俑者一点儿也不着急,捏住梁雯的指尖玩得不亦乐乎,一时开心甚至还夸下海口,说剩余的工作量他一个人承包了,就当弥补自己今天浪费掉的时间。
他倒是心知肚明,门清得很。
梁雯都懒得戳穿他了。
临近晚餐点时,他们根据地址来到了房东家。
由于沿路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店铺,梁雯便从花铺包了一束鲜花,当做是登门做客的礼物,这时西方的惯常理解,去别人家时不好空手,但无需特意准备什么贵重的东西,西方家庭更倾向于日常的小玩意。
一束花,一小瓶蜂蜜,都是很风靡的选择。
房东老太太很喜欢梁雯选的这束黄色鸢尾,她还特意扯起系在腰间的鹅黄色围裙,“这束花的颜色同我的围裙颜色太相配了,谢谢。”
说完,她还给了梁雯一个拥抱。
梁雯与昂德走入屋内,瞬时就能还原出他们租下来的那栋小房子的原本面貌,老年人本就念旧,相伴多年的物品早已附加上了时间的馈赠价值,很难在用市场价格去衡量,基本都被保留下来,移到了现在的住处里。
房东太太的先生坐在轮椅上,与他们见面了。
同样是位和蔼的老先生,穿着细格衬衫。
房东太太去厨房做收尾工作,便由老先生带梁雯和昂德参观,整个一楼客厅内,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嵌在墙中的壁炉,普罗旺斯的气候即使到冬季,也不太用得着壁炉,所以装饰意味大于实用性。
壁炉的台面上一字排开大大小小的相框。
都是家庭成员的合照。
根据老先生的介绍,他与房东太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三个孩子又给他们带来了好几个孙辈,小辈们都住在城镇的另一端,周末的时候会开车过来,进行例行不变的家庭聚餐,偶尔会举家外出野餐。
一张张照片,梁雯看得仔细。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名为幸福的笑容。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庭合照,很可惜的是,那个时候母亲和继父都不怎么喜爱拍照,而哥哥叶栩也逢青春,对照相也丝毫不感冒,最终也没有能成本成集的可观数量,一个手能数的过来的几张,她常年放在包的内层中。
只有失去了,回首时才会觉得遗憾满满。
昂德扶上了她的肩膀,在她的额间落下一个吻。
他明白家庭对梁雯的意义。
其实昂德也相同。
他与亲近之人之间,同样没有什么照片留存。
但是现在尚且不晚,昂德还有弥补的机会。
因为他再度找到了家人。
梁雯就是他的家人。
老先生还很是骄傲地向梁雯和昂德展示了旁边橱柜里的小玩意儿,一半是木质的小雕刻或者是小玩具,另外一半里多是陶瓷或玻璃制的小摆件,每一个都精巧无比,动物形状的都活灵活现,这几乎都是老先生自己手工做的。
“怪不得,山上那间房子里的橱柜应该也是您亲手打的吧,款式时兴,现在就是去市场里都难看到那样好看的了,真的完全不输大品牌的成品。”梁雯真诚的夸赞令老先生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
“开饭啦。”
房东太太的声音从餐厅间传来。
昂德帮老先生推轮椅,三人一起过去。
餐点过于丰盛,尤其对于爱好清淡简洁晚餐的法国人来说,这堪比节庆日或者重大会宴的时刻,无花果沙拉满满一盆,顶部洒了瓜子仁提香,旁边的篓中放了最经典的几种餐包,主菜是三文鱼和虾。
而摆在最中间的,则是有名的普罗旺斯炖菜。
将各类蔬菜炖煮至软烂,主要靠香料和红椒增味,全部打成泥后铺在烤盘底部,而后依次摆上爱吃的蔬菜片,放上少许橄榄油送入烤箱,这里面的蔬菜几部不用绿叶的,多是茄子、番茄以及西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