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珣以为沈初姒会,但是这一路,却又从未见到她露怯。
即便是曾经老阙王的那个公主,那般高傲嚣张的人,在面对死路的时候,也还是会哭着求饶,可是这个看着娇弱的中原公主,却没有。
实在是……有点儿没有意思。
独孤珣了无意趣地往后枕了枕,“听闻公主的父皇荣宠你至极,现在知道自己曾经的掌上明珠被我当成掌上的玩物,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后悔,死得这般早。”
听到他提起沈兆,沈初姒才倏然抬眼。
若非沈兆早逝,新帝登基,根基不稳,西羌并非敢像现在这般有恃无恐。
“或许殿下若是当真想要活命,可以试着服个软,”独孤珣看着沈初姒情绪终于有波动,了然的挑了挑眉毛,“若是殿下愿意从此成为我的女奴,跪着服侍我,觉得中原先帝软弱无能,盛京迟早是我的囊中之物。那我现在对殿下生出恻隐之心,也并非是全然不可能。”
沈初姒垂眼对上独孤珣的视线,连片刻犹豫都不曾,“阙王不如做梦。”
分明自己只要一根手指就足以致她于死地,可是她说起这话的时候,居然连一丝惧意都没有。
她和自己之前杀的那个西羌公主确实截然不同。
那个西羌公主为了活命,连自己亲生王兄的活路都能斩断,可是中原先帝不过是一个死人,这个中原公主居然都不愿意。
西羌亲缘淡薄,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为了活命出卖兄命算不得什么,就算是出卖父母的命,也很寻常。
但是现在沈初姒为了一个死人放弃活命的机会,独孤珣确实不明白。
“公主殿下最好一直如现在这般嘴硬,”独孤珣嗤笑一声,“不然哪日求饶了,我怕是还当真有点儿舍不得呢。”
*
九公主被掳掠至西羌的事情其实知晓的人不多,京中上下知晓这件事的,就只有寥寥几人。
搜寻也是暗中进行的,沈琅怀顾虑到沈初姒的声誉,并没有说到底在找什么,只说是在搜寻一件举世罕见的宝物。
宋怀慕前去寻找沈初姒的时候,也被以九公主最近身体不适,缠绵病榻,不宜见客而挡回。
近来大理寺发现那位被称之为小阎王的林少卿,近来越发心情不虞,落在他手中的嫌犯,只单单看了这位少卿的面,就心中发怵,腿下发软。
一天当值结束之时,林霁回到自己府中,在小榻之上静坐许久,还是前去寻找了林太傅。
天色已晚,林太傅坐在佛龛之前,看到林霁前来,面上并无一丝一毫的诧异。
“来了?”
“祖父,”林霁跪在地上,“九公主不知所踪,被独孤珣强行带离盛京的事情,您教导过圣上,您应当也猜得出来。如珩今日前来……”
“我知晓你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林太傅吐字缓慢,“你就是嫌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坐得太过稳当了,想将你之前所有的抱负,你的仕途,全都葬送在这么一件事上。即便是圣上恩准,你以为你逃得过御史台的口诛笔伐?”
“年仅弱冠,就过早致仕,就算是公主殿下当真回来了,你到时候身无长物,又能护得住她?又谈什么求娶?”
“可是祖父,”林霁顿了顿,“如珩这些日子始终觉得心下难安,那独孤珣是个残忍嗜杀,不会怜香惜玉之辈,若是公主殿下现在在他的手中,我……”
他说到这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你想追上去?”林太傅手中的拐杖在地上叩击了一下,“你拿什么追?你少时饱读圣贤书,不精骑射,更不用说是武功,在那些人面前,你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你就算是当真出盛京,我不拦着你,你又能如何?就是当真找到了公主,不过也是前去添乱罢了!”
林霁自幼被人称道,是天纵奇才,以弱冠之龄手握实权,是真真正正的少年权臣。
可是现在,却又生平第一次,生出无能为力之感。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点双更,甚至想日万,好想早点写到他们见面!
早睡o3o
明后天有个我超级想写到的剧情(捂嘴打住,再说下去要剧透了)
第51章
越往西, 原本已到二月的天气就越不似早春的天气。
前方不远处就是与西羌接壤的黎城,这是邺朝最西边的一个偏远城池,只要过了黎城, 就已经进入了西羌境内。
斥候已经前去西羌报讯, 接应的人已在路上,只要与之会合, 即便是当真找到了这里, 自己断然也没有任何活路。
从帘幔外看过去, 已经能看到那座偏远小城的轮廓了。
至多一天, 就可以抵达西羌。
独孤珣此刻正在随意地擦拭着自己的弯刀,似乎今日心情极好, 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那把散着隐隐寒气的弯刀被他擦拭的不染丝毫尘埃,光可鉴人。
他看着自己在刀刃之中的倒影, 手指在刃身之上轻弹了两下。
天气渐冷, 沈初姒身上却只是一件单衣,她轻咳了两声。
独孤珣听到她的咳嗽声,转眼看着她。
他随手将刀在手上颠了一下,“还剩一日就要到西羌,公主殿下, 当初那个赌约, 你好像是……没有什么赢面了呢。”
沈初姒向来身体都不算是很好, 这连着十数日的奔波, 再加上近几日并未进食, 让她现在实在是有点儿力竭, 听到独孤珣嘲讽的言语, 也只是略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应答。
独孤珣倒是也没有恼意,转而笑了一声,“其实我也还是可以给公主一个机会,只要公主殿下现在求求我,我并不是不能如中原古话那般,称之为手下留情。”
“能让阙王这样的人手下留情,”沈初姒顿了顿,“还真是我的荣幸。只不过若是我没有记错,当初我与阙王的赌约已成,现在时候未到,阙王却想先一步出尔反尔,这样的行径在中原,叫做言而无信。”
“嘶,”独孤珣伸手在自己的下颔之上蹭了蹭,“但我思来想去,若是为了公主的话,做言而无信的小人,毁约之举,也不是全然不可。只是,殿下需得……求求我。”
他所谓的求,不过就是摇尾乞怜,格外开恩让她多活一段时日。
先前带走她,是因为夺人所好,现在对着她说这些,不过是因为想看着自己这个曾经的中原公主,对着他百般献媚讨好的样子罢了。
沈初姒抬眼对上独孤珣的视线,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其实我一直觉得阙王很可怜。”
独孤珣拿着弯刀的手微微一顿,笑意在脸上戛然而止,他侧头反问:“我可怜?殿下的死生全都在我一念之间,无论是为奴为婢,还是身首异处,在这样的境地,公主殿下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觉得我可怜?”
马车的帘幔时不时被掀起,西境与盛京的景色截然不同,远处有着连绵起伏的山脉,此时天色将晚,要落不落的夕阳就这么挂在天空之中,将山脉的顶端都染上颜色。
到了现在,其实沈初姒对于之前的那个赌局,也没有任何底。
此行行迹诡谲,独孤珣是有备而来,与西羌接壤的地方绵延数千里,想要找到这里,实在是太过困难。
他料定自己只剩死路一条。
或许是之前沈初姒神色如常地吃着干饼的时候让独孤珣心生一法,他想磋磨她的心性,所以连着几日都没有给她粮食,只给了寥寥几口水,吊着她的性命。
所以连带着她现在面色苍白,原本就显得有点儿纤弱的身子就显得更为单薄。
这几日用餐之时,他都是戏谑地将干粮抛在自己的手中,笑意讥诮地对着她,“求我,求得我开心了,也不至于现在就饿死在到西羌之前。”
这段时日的相处,沈初姒大概也明白了独孤珣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他这段时间确实没有这么想杀她,但取而代之的,是玩弄的趣味。
就比如现在这般,周而复始的说着求他。
好像借此就能掩盖他心中那点儿不为人知的自卑一般。
独孤珣的出身是他永远都刻入骨子里的自卑来源,根深蒂固地存在他的脑海之中,即便是他后来杀光了从前那些折辱他的人,也依然改不了深入骨髓的自卑。
所以现在,才会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让人如女奴一般任他欺辱。
想借此彰显自己和从前的不同。
其实要说起来,真的很幼稚。
沈初姒垂着眼睛看着独孤珣,“阙王如影随形的自卑心,这么多年还是要靠着卑劣的手段来遮掩,即便是登上王位也更改不了分毫,这么看,难道不值得可怜吗?”
独孤珣其实生得很是出众,身形并不似寻常西羌人那般魁梧,看着很像是中原人,只是肤色惨白,眼眉深邃,寻常笑的时候也是皮笑肉不笑,多了一点阴鸷意味。
游志之中有讲到,独孤珣的生母正是因为容貌出众,才会被老阙王抢走作为女奴,现在他生得出挑,也是寻常。
独孤珣脸上原本还带着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收起来。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从沈初姒的身上划过,眼神阴沉,迟迟都没有说话。
马车疾行,车行辚辚,风声猎猎,马车之中点燃着一盏小小的烛火。
一时间,只剩下这些声响,而她面前的人,始终都没有言语。
谈之色变,看来她是一语中的。
独孤珣在许久之后,并没有暴怒,反而轻声笑了一下,“公主当真胆大。”
“若是胆大可以换得阙王不在耳边聒噪,”沈初姒轻声,“那应当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
她总是能用这样平淡无波的语气,轻而易举地激起自己心中的怒气,独孤珣自认自己从前伪装得很好,唯独在她的面前,始终都无法克制自己胸腔之中涌上来的怒意。
独孤珣拿着刀柄的手上涌出青筋,他略微一个抬手,莹白的刀刃就已经到了沈初姒的颈边。
锋锐的刀身距离她的颈侧只半寸之遥,独孤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现在杀了你,”他的刀迫近,“殿下就再也听不到如我这般的聒噪了。公主殿下觉得这样的买卖如何?”
沈初姒坐在原地,“所以阙王这是被踩到痛处,恼羞成怒了吗?”
独孤珣怒气反笑,手上的青筋却又暴起,面前的人到底是怎么敢,怎么敢在他的面前大放厥词的!
难道是真的觉得自己不会杀了她吗?
自卑?
自他踩着血泊登上王位之时起,这种情绪就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身上,在西羌,自己是一手遮天的阙王,即便是来到中原,那些人也忌惮着西羌兵强马壮,对于自己礼遇有加。
即便是沈初姒的皇兄沈琅怀,也不敢频频惹怒他。
可现在沈初姒落在他的手中,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或许,自己当真是太过仁慈了。
连着几日的食不果腹让她看着愈发羸弱,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人落难之感。
她从未被自己的言语而生出怒气,一遍一遍因她所说的话而气恼的人,是自己。
独孤珣其实当真觉得,若是现在杀了她,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赌约也很好,免得自己现在落入庸人自扰的境地。
她既然是求死,那自己就满足她。
可是现在刀在颈侧,他却又迟迟都没有动手。
“就这么杀了公主殿下,实在是太过便宜你了。”
独孤珣俯身靠近,“我改变主意了。”
他抬手将自己的刀贴近沈初姒的肌肤,上面瞬间就出现了一道血痕,几滴血珠渗出。
他用手指将那几滴血珠抹去,擦拭的过程之中,极其缓慢,甚至带着一点儿暧昧。
独孤珣的手指甚至比沈初姒身上还要冰凉,划过沈初姒颈侧的皮肤之时,指尖略微停顿,随后轻轻地蹭了蹭。
他的手扣在沈初姒的颈后,迫使她靠近。
“公主殿下既然是这般胆大不怕死,不愿求我,也好。”他倾身,似是情人低喃,“这些时日,我也对殿下起了一点儿兴趣。等回到西羌,殿下就是我第一个纳来的女奴。”
“殿下这样的金枝玉叶,日后就是西羌土地之上,不如猪狗,可以随意赏赐发卖的玩物。”
沈初姒脊背贴近车厢壁,略微避开他的靠近,抬眼看到此时天上已经隐隐有了一轮弦月。
月色冷清,高悬在天上。
刚刚独孤珣气恼之际,并没有注意到,在帐幔被风掀起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东西随之飞了进来。
此时沈初姒的左手靠在车壁处,松松垮垮地握着,看着像极害怕至极而应有的反应。
独孤珣并没有起疑,只是饶有兴致地瞧着此时沈初姒终于惧怕的模样。
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沈初姒的弱点。
沈初姒此时眼睫低垂,虽然还没有摊开手查看,但此时手中传来的触感,她也清楚的知晓——
她此刻手中,握着的是一枚……铜板。
作者有话说:
原本看到有宝评论说卷子在画大饼,
看到时候的我:可恶,我今天怎么说都要日万,谁也别想拦着我!
后来开始码字的我:果……果咩TvT
还有一更,目测一点半左右,可能更晚,早睡
第52章
弦月悬于高空之中, 即便是已近夜深,一辆马车也没有丝毫停顿地驶过中原最西边的一处城池。
已经过了黎城,按照这样的行驶速度, 等到明天午时, 就可以抵达西羌。
沈初姒的手中握着那枚小小的铜板,出自谁手她自然明白。
但她没有想到居然是谢容珏, 先行找到了这里。
独孤珣此刻刀未离手, 靠在车厢一旁假寐。
或许是因为连日不停的赶路, 睁眼的时候倒是不见端倪, 但是此刻闭眼的时候,他就显出几分格外的倦怠来。
直到传来几声嘈杂的声响, 原本疾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勒紧缰绳,喝停马车。
沈初姒原本体弱, 多日未曾用餐, 反应也连带着变得迟钝了一些,一时不察,直直地往旁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