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沈琅怀看到那些所言荒谬的折子,时常敛着眉看着那些官吏,薄唇轻启:“爱卿要不要自己看看,自己所写的到底是什么?”
沈琅怀素来很少动怒,只是敛眉看人的时候,几乎就是让人避之不及的气势迫人。
众官吏只当新君丢了一件极为珍视的宝物,所以连带着心情不悦,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俯身请罪,黯然退出乾清殿。
这几日的早朝也同样是如此,以往沈琅怀还会留着几分颜面,但是这近来,就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低沉气压。
这件事,就连太后都知晓了。
只是因为今日早朝的时候,国舅李廷尉在朝堂之上说到希望国库再拨些银钱到军卫之中,尤其是禁卫军,毕竟是皇城这样的重中之重地,其实这话并无什么错处,但是对于自己这个舅舅,沈琅怀却又是再清楚不过。
嘴上说着是用于收编军队,用于操练新军,实则恐怕有十之三四都是进了李家的库房之中。
对于国库拨款来说,即便是十之三四,也是一笔庞大无比的数额,旁的人或许是不敢贪墨如此大的数额,但是李廷尉可是新君的亲舅舅,又在朝中担任要职,不过是欺新君年少罢了。
又或者是因为,之前一直都没有捞到什么油水,所以现在才这么迫不及待。
沈琅怀听到早朝中,李廷尉谈及要拨款到军中的时候,随手摸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
“廷尉这般说,”沈琅怀顿了顿,“就是有信心培育出一只不逊色于玄麟卫的队伍了?”
“若是陛下不吝惜钱款,臣自然是有这个信心,”李廷尉手拿玉笏,“待到军成,之前西羌欺我朝,不过是因为自大,但我朝人才济济,只要稍加时日,恐怕那西羌小儿看到新军出现,就要吓得涕泪横流了!”
之前李氏急于求和,就是为着此事,将手伸到兵部,有利可图罢了。
现在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至少也可以缓口气,练兵不是一朝一夕之时,银钱到手稍加流转,就是利滚利。
李廷尉自然也是懂这个道理,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若是朕没有记错,先前廷尉应当是主和一派,”沈琅怀眯着眼睛,“怎么就朝令夕改,现在又变为了主战?”
李廷尉面色一变,随后跪在殿前,情真意切道:“臣之前深谙孔孟之道,以仁为毕生理念,但是君在上,臣斗胆揣测陛下应当是想着拓展疆土,臣所受皆为君恩,陛下所想,自然也是臣所想。”
这话其实说的极为漂亮,一边解释了原因,一边又向沈琅怀表明了忠心。
实在是一举两得。
沈琅怀不置可否地撑着椅沿的金制龙首,手指曲起在下颔轻轻碰了碰,“既如此。那其实,廷尉作为朕的娘舅,朕自然是信任廷尉的,这样,朕拨二十万两黄金到廷尉手上,如何?”
李廷尉都没想到沈琅怀今日这般好说话,心中暗道不过是个年纪尚小的郎君,抬头道:“得君如此,日后必然邺朝千秋万代,臣多谢陛下——”
他的头还没叩到地上。
突然又听到沈琅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过,朕有个条件。不如这样,廷尉既然是临危受命,一心为国,想要操持军队,那么,日后若是西羌来战,廷尉不如就去当前锋吧。”
“毕竟想来,也没有人比廷尉更为适合这个位置的了。”
前锋?
那可是整支军队之中最容易死的职位!
李廷尉倏然之间愣住,皱着眉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沈琅怀,只看到他面上平静无波,就是这么轻轻转着手上的扳指。
李廷尉只稍微联想一下就明白了,沈琅怀从来就没想过拨款到他手上,刚刚说这么一番话,不过就是为了戏耍他一番罢了!
李廷尉下了早朝以后,就是前往太后李氏宫中说这件事,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面色赤红,斥责这外甥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
即便是他当真贪上几分,那也是为了李家好,也是沈琅怀的根所在,现在沈琅怀登上帝位了,就开始忘本了!
太后李氏安抚了胞弟几句,想着前去乾清殿仔细说说这件事,却又被内仕拦在了门外。
内侍只说陛下已经歇下了。
李氏哪里不明白,这件事是对于李家的一个警告,明面上虽然还没有撕破,但是现在她在乾清殿前不得进,就已经表现了沈琅怀的所想。
她心下明白,也知晓今日这件事或许是李廷尉贪欲过重,被沈琅怀察觉,现在自己也不好再劝,只得转身离开。
而此时的乾清殿中,隐卫一字排开在此时灯火通明的殿内,具是低头,呈上自己手中的物件。
此时在他们手中的,是极为精致的饰物。
“陛下,那独孤珣所走的路线我们大概已经查清了,而在西羌和邺朝的接壤处,有打斗过的痕迹,而根据在西羌的暗探来报,那独孤珣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属下斗胆猜测,殿下现在恐怕还在邺朝境内,而且就在西境。”
“沿路之上,我们发现了些饰物,根据殿下侍女所说,这些都是殿下当日所戴的饰物。只是现在,还有些没有找到,在那些没有被找到的饰物之中,有一对桃花玉的镯子。”
“桃花玉罕见,属下以这条为线索,在周边的黎城,淳城,阕城,锒州,高价收购桃花玉,同时这几座城池,属下总觉得有些蹊跷,所以只在暗中走访,悄悄搜寻殿下的下落,并未惊动当地州牧。”
沈琅怀听着,嗯了一声。
“朕知晓了,你们退下吧。”
作者有话说:
谢狗点亮人-妻属性!
第62章
一连数日过去。
黎城典当行的掌柜将收来的桃花玉用帕子仔细擦了又擦, 对着烛光仔细地照了半天。
灯会葳蕤,手上的玉镯散着柔和的光晕,他四下看了看, 确认无人以后, 才小心翼翼地将这对镯子揣到自己的怀中。
之前那个收玉的人隔日就要来行当里面来问问近来有无收到玉,都被掌柜一一搪塞过去了。
他此刻喜滋滋摸着自己怀中的鼓起处, 哼着黎城当地的民谣。
只需再等上几日, 再磨磨收玉的人的耐心, 到时候恐怕就是出口两万白银, 也是使得的,这桩生意若是成了, 这钱就是翻了数倍,再加上放在这里的定金,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
掌柜清点着账簿, 还有店中的几样宝贝, 转身就走向了后院。
他此番喜不自胜,刚刚踏入后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家中此时,多了几位身穿夜行衣,气势凛然的人。
正是之前前来收玉的人, 是一模一样的装束。
掌柜直觉此事不妙, 但还是面上带笑, 搓着手道:“几位爷是来问收玉的近况的?小的已经有些眉目了, 至多……”
他顿了顿, 伸出三根手指, “至多三日, 包管让几位爷见到那玉, 只是这几日的辛劳钱嘛,也请各位爷多担待担待。”
此时出现在后院之中的,正是隶属于历代君主手下的隐卫。
隐卫一般只会为君主所驱使,换言之,他们只听令于沈琅怀。
此时身在黎城的这只隐卫,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找到九公主殿下,护送她平安回到盛京。
黎城以及周围城镇鱼龙混杂,隐卫只是在暗中调查,在各大客栈之中搜寻,都没有找到线索,所以他们后来就又将线索放在了桃花玉上。
一旦有桃花玉流出,至少也能顺着这条线索,知晓九公主殿下现在到底在哪座城里。
独孤珣重伤回到西羌,为保万无一失,还有一只隐卫潜入西羌,在西羌境内暗中搜查。
原本珍贵首饰基本上就是在典当行中流动,又或者是在首饰铺子里,可是隐卫却又遍寻不得。
一直到了现在,才刚刚有了眉目。
掌柜单薄的衣衫中散着隐隐的柔和光芒,他看着此时自己家后院的站立的几个人具是静默无言,无意与他寒暄的模样,只觉得自己额头间好似在冒着冷汗。
自己这些日子收了三千两。
刚刚出口的话语,却与他现在怀中散着的光晕相悖,掌柜直觉这群人不似什么善类,现在也只能讪讪站在原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辛劳钱?”隐卫逐步走近,“说说,想要多少?”
隐卫看着掌柜怀中的玉镯,暗暗咬牙,隐卫在淳城,阕城,锒州,黎城这几座城池里遍寻公主殿下的下落,这桃花玉是现在为数不多的线索,若不是这老贼收了钱,却又藏而不说,想着待价而沽,这些时候也不至于在这四座城里大海捞针。
掌柜往后退了一步,摆着手道:“几,几位爷,这,这,银钱,都好说,切莫伤了和气。”
隐卫冷哼一声,拽着掌柜的衣领捞出手镯,待看到现在在手上的玉镯之时,眼神一凛。
入手温热,质地柔和,通体无瑕。
除了之前上贡之物,哪里还能见到成色质地都如此上乘的玉石,这恐怕正是九公主身上的一对桃花玉镯。
隐卫将玉镯送到同伴身边,这几位隐卫相视,心中大概知晓,这对玉镯既然是在这里,那么恐怕九公主殿下多半就是在黎城附近。
至少可以将大部分的人手都放在黎城,毕竟其他几座城池一同搜找起来,人力分散,实在是大海捞针。
况且还需避人耳目,这几座城池并不全然安全,此事非同小可,他们也怕稍有不慎,反而让九公主殿下落入险境。
“说说。”隐卫看着自己面前两股战战的掌柜,“此物到底是从何而来,来当此物的人又是男是女,什么模样,什么时日,最后又往哪里去了。”
隐卫收刀入鞘,冰凉的刀鞘抵住掌柜的咽喉。
随之而来的,还有血腥味。
“若是再敢耍花样……”
“你可以试一试。”
*
夜晚时分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西境的温度一向都比盛京低得多,因着这一场春雨,从窗棂之中弥漫开来的寒气逼近,沈初姒抱了抱寒衾,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许久,还是没有什么困意。
虽然被褥在之前已经被她拿出去晒过了,但是西境向来温度低,即便今日出了一点儿日头,也仅仅只是聊胜于无。
沈初姒索性下榻开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看到远山没入雾气之中,她身上穿了一件寝衣,谢容珏近些时日来,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应当也不需要多久,就可以启程返回盛京了。
今日她坐在小榻上看了半天的关于西境的游志,一直看到腰酸背痛,才被谢容珏唤去用膳。
用过膳后,因着下雨,天色黯淡,谢容珏见她的屋中烛灯晦暗,还将之前放在厅中的烛灯也给她拿了过来。
只是将烛灯拿过来的时候,他垂着眼睛,似是提醒道:“殿下今日看这本书已经许久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洗好的果蔬放在旁边。
沈初姒随口嗯了一声,然后又翻过一页,都没有抬眼看他一眼。
他那时离开的背影,沈初姒总觉得,好像带上了一点儿落寞的意味。
现在沈初姒的枕边就是那本游志,因为她此刻开了窗,所以书页被风吹得掀起,这时她才突然想起来,她今日看着这本游志,好像还没有给谢容珏换药。
雨天潮湿,虽然是在室内,但还是换次药更为妥当一些。
那本游志才堪堪看了一半,沈初姒走到房门处的时候,风卷动书页,一页纸条恰好落在沈初姒的脚边。
这本书册装订实在是太过不牢固了些,沈初姒随手将书页拾起,放入自己的袖中。
沈初姒推门走到谢容珏的屋前,轻轻地叩了叩门,却没听到里面传来应声。
她接着又唤了几声他的名字,却还是没有听到里面有人回答。
沈初姒突然想到之前谢容珏因为失血而昏迷几近一天一夜的时候,心中突然涌上来了一点儿紧张,一时也顾不得那些,推门而入。
床榻之上空无一人,而此时,屋中正在弥漫着浓郁的雾气。
……他在,沐浴。
屏风后面是浴桶,或许是因为相隔得有点儿远,木质的房门隔绝了声音,所以刚刚她唤了那几声,他都未曾听到。
沈初姒瞬间脸上带着一点儿绯红,准备转身离开,等会儿再来的时候,屏风后面却突然传来了谢容珏清越的声音:“殿下?”
沈初姒进退不得,只得轻声嗯了一声,然后补充道:“你今日还未换药,我是来给你换药的。”
她话音刚落,就只听到一点儿水声,沈初姒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转过身去。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片刻后停歇。
谢容珏缓缓从屏风之后走出来,沈初姒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正好看到他抬步走来。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寝衣,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身上还沾着水汽。
谢容珏挑了挑眉,“殿下今日那书看完了?”
沈初姒如实答道:“还没有。”
谢容珏靠近她,清冽的气息迫近,“那殿下明日还是准备如今日一般了?”
沈初姒不明所以,“一般什么?”
“一般让我如现在这样,”谢容珏挑眉笑,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独守空房。一直到了此时,殿下才想起我来。”
他低声,“我还以为殿下今日都不一定能想起我来。”
沈初姒想了想,随后踮起脚在他颈侧碰了一下。
随后恰好对上谢容珏诧异的神色。
她抬眼看着他道:“嗯?现在高兴点了吗?”
“……殿下。”谢容珏俯身,头在她颈侧轻轻蹭了一下。
“这样算不算是在哄我?”
谢容珏从前在盛京之时,素来不驯,谁人不知晓这位向来行事荤素不忌,从来不手下留情的镇国公府世子,可是他现在这样将下颔抵在在她肩侧的时候——
沈初姒这才恍然意识到,他今日说话原来一直都带着一点儿酸味。
他的发蹭得颈侧有点儿痒,沈初姒也在此时想起来正事,拉着他坐到床榻边准备换药。
他的痊愈速度很快,现在基本上已经愈合了,有些刮伤也已经结痂。
谢容珏坐在榻边,她上药的时候会挡着灯火,并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