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明妫抬起头,眼里的情绪很淡,唇角却挂上了一抹笑,“被我剪破的,我用剪刀一点一点剪破了。”
女人听到女儿的话没多少惊讶,依然冷漠问道:“原因。”
“我不喜欢,不喜欢白色的衣服,不喜欢钢琴,更不喜欢……”明妫眼眸定定看着居高临下的母亲,深知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母亲会有多愤怒,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说了,“你逼着我做任何我不喜欢的事情,我感到窒息,感到很烦,我想逃离你,最好是这辈子都不……”
话还没说完,清脆响亮的巴掌落在明妫的脸上。接着就是椅子砸向地板的巨大声响。
明妫摔在地上,侧脸顿时感到火辣辣的疼,五指印很快浮上脸颊。
女人双肩止不住的颤抖,手心发麻到一阵阵的泛着疼意,她看着摔在地上的女儿,全然没有因为打了她而后悔。
她上前一步蹲在明妫面前,扯过明妫的衣领,一字一顿堪称残忍,“不喜欢也给我忍着,我也不喜欢你,但是上天让你投胎到我的肚子里,那以后的生活你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我说你做,别再惹我生气。”
“你的作用就是给我死守着明家,就算你父亲所有的注意力都不在你身上,那你也是这个家唯一的继承人,将来这个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会好好培养你,你就给我乖乖的,好好的做明家大小姐,将来把魏琳那个贱人生的儿子碾在脚底下。”
女人拽着明妫的衣领把人扯到椅子上坐定,沉声命令道:“继续弹,不满十个小时不要离开钢琴。晚饭不要吃了,就当是你忤逆我的教训。”
钢琴声从一开始的柔和婉转转变成了激烈夹杂着痛苦,声音很大,却依然遮不住隔壁房间的激烈争吵。
“明赐祥你不要做的太过分了,我一直忍着给你留点脸面,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还是你恶毒?她被你从楼梯上推下去小产了!你看看你还有一点名门闺秀的样子吗?”
“婚内出轨生下一个孽种,破坏别人的家庭,别说是小产,就算是她死了也是报应!”
……
家具碎裂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女人的歇斯底里男人的怒吼杂乱的混在一起,耳膜好像都要被震碎了。
从钢琴房传出的琴声一声大过一声,好像再用全身的力道想把这些恼人的声音压下去。
但是越压制反而越清晰。
终于,琴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钢琴被重物砸碎的巨大声响。
混杂剧烈的声音倏然消失,明妫感觉到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她眯着眼睛去承接。
侧脸突然感觉到一抹温凉柔软的触感。
明妫睁开眼眸偏头看去,女孩明媚的笑容落进眼底。
“阿妫,你马上过十八岁生日了,我想给你过生日,那天你来我家好不好?”问完之后女孩迅速低下头,有些紧张无措地绞着手指,内心害怕明妫拒绝,不敢去看身边人的脸。
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自己希望得到的回答,女孩有些泄气,她正想开口说“不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好啊。”
女孩瞬间满脸笑意的看向身边的人,那人眼眸弯着,唇角带着好看的笑容。
两人相视一笑,在温暖的阳光下愉快的计划着生日该怎么过。
“阿储,明天我有话想跟你说,我们不见不散。”两人放学分开的时候,明妫笑着捏了捏被叫做阿储的女孩的脸。
阿储牵过她的手,笑着说好,“不见不散。”
两人走得晚,校门口已经没什么学生了。
她们牵在一起的手很久都没松开,直到公交车慢慢停靠在站台,两人的家在不同方向。
这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明妫额头上满是汗水,头在不安的左右摆动,眼睛紧闭,内心想喊住上车的女生,却发现自己拼尽全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心底叫嚣着追上去,公交车才刚刚起步,她追得上的。
但是脚底像是灌了铅,直直站在站台,只是笑着看公交车开远。
天空几乎在一瞬间就阴沉下来,明妫不喜欢阴雨天,会让她觉得压抑。
但想到今天和那个人的约定,明妫沉重的心情瞬间又充满阳光。
她离开房间之前看了眼卧室里的日历——九月十八号,她的成年礼。
明妫没想到本来应该一辈子记得的日子,哪怕以后回想都会充满甜蜜的日子,却以另一种方式永远烙印在她的心底,成为久不能清除的沉疴。
天阴的厉害,明妫特意早点出门。她跟阿储约好一起去超市买食材,回去一起做饭。
一路上两人一直在手机上聊天,阿储告诉她自己拿到蛋糕了,就在家附近的站台等她。
明妫让她不要等,先回去,因为天气太阴,似乎马上就会下雨。
阿储说没关系,她想等她。
公交到站的时候天空飘下细细的雨丝,明妫出门没带伞,快步下车正好看到阿储从对面超市踮起脚尖冲她招手。
她出门也没带伞,所以先跑去超市买了一把。
站台距离她家还是有点距离的,她知道明妫讨厌下雨,不想让明妫淋到。
等绿灯的时候两人隔着人行道看着对方傻笑,没有哪一刻明妫希望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不想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对方,她想切切实实的牵到她的手。
然后变故总是发生在转瞬间,绿灯刚亮起,明妫刚想抬脚跑过去,侧方一辆疾驰而来的黑色小车直直撞上对面的女孩。
第16章
昏暗的房间里响起一道声音,随着一声惊呼,明妫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来。
手机在床头响个不停,明妫心有余悸,拿起手机摔在墙上。
手机四分五裂,当场报废。
明妫呼吸沉重,额头上都是汗,烧彻底退了。
手指插/进长发里拽了拽,明妫感觉到眼底浮现热意。
她双腿屈起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这是在母体里的姿势,最有安全感。
但明妫却觉得浑身发冷,手都在不自觉的颤抖。
她经常做梦,有好有坏。
好梦她不想醒,一辈子生活在虚假的梦境里也未尝不可。
那个梦里她拥有的不多,但她爱的人陪伴在左右,她觉得那个明妫拥有全世界。
有时候坏梦她也不想醒,因为在无边的痛苦尽头,总会出现像阳光般温暖的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总是笑着的,笑着说喜欢她,笑着问她想吃什么,笑着说想陪她过生日,每年的生气愿望都是希望明年还能陪她过生日。
那场车祸明妫也经常梦到,但不知是自己潜意识在抗拒还是学会了自我欺骗,每回梦到即将撞上来的黑色汽车时明妫都会猛然惊醒。
这次也不例外。
但梦醒后无尽的恐惧和害怕就会接踵而至。
那天的情形便会悉数钻进她的脑海,强迫她回忆起那段可怕的画面。
天空似乎响起一道闷雷,紧接着就是倾盆而来的暴雨。
明明是中午,天黑的却像是不见五指的夜晚。
蛋糕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白色的奶油染上血色,和雨水混在一起,甜腻的血腥味让人想吐。
黑色的小车撞上路边的栏杆,车头瘪下去,但损伤并不严重。
司机从驾驶位爬下来跌跌撞撞几步瘫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堪称绝望惊恐。
路上的行人慢慢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报警叫救护车拍照……
明妫双手颤抖,整个胸腔像被一双大手挤压摧残,她呼吸不过来了。
双腿也不听使唤,只是往前走了一小步就狼狈地摔在地上。
雨水冲刷着城市的道路,柏油公路的气味和雨水混在一起,明妫却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雨水不再是无色透明的,它呈现通红的血色,顺着道路的坡度缓慢流淌进下水道。
明妫腿软到站不起来,手上也没什么力气,但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去到阿储身边,阿储还在等她啊,她不能让阿储在雨里等她太久。
明妫双手撑着全身的重量慢慢往前爬,手掌被坚硬的路面摩擦出血,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阿储在等她,阿储比她更疼,她不能放弃。
好心的路人看不下去,走过来拉住明妫,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明妫猛然回神,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抓着来人,泪眼模糊地哀求道:“求你帮我救救她,求你帮我救救她,我们约好的一起帮我过生日,我们说好不见不散的,求你救救她,帮帮我吧,求你帮帮我吧。”
明妫反反复复求助路人,越来越大的雨水拍打在身上,极度悲伤往往会让人彻底崩溃。
明妫晕过去的时候还在呢喃着帮我救救她。
心脏像是被一把滚烫通红的铁棒在翻搅,痛到五脏六腑都跟着抗议,一起上阵叫嚣折磨着明妫。
喉口涌上一抹酸涩,明妫翻身下床快步跑到浴室吐了个天翻地覆。
胃里本就没有多少食物,吐出来的全是水。
明妫感觉头痛到快要爆炸了,眼泪也跟着砸下来。
昏天暗地吐了很久,明妫跌坐在马桶边。
事故刚发生的那段时间明妫每天吃不下饭喝不下水,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人瘦到脱相。
冰冷的刀片无数次划过手腕,却每次都被刚好赶到的人救回来。
然后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洗胃,住院。
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那段时间明妫瘦到只有七十几斤,一米七的人躺在床上就像是毫无生气的一堆白骨。
她靠着输营养液吊着这条命。
那时明妫就在想,要是有一种药吃了就能忘记所有的事就好了,那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后来她又想还是算了,她本就痛苦的人生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点温暖,还是留着吧,最起码那些美好的记忆会给她许多慰藉。
她舍不得全都忘掉。
人不能什么都要,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一些东西。
她应该学会知足。最起码那个人还没彻底离开。
做了场噩梦全身都是汗,明妫简单冲了个澡。
走到客厅的时候另一部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这是她私人号码,知道的人没几个。
连她贴身助理都不知道。
能打进来的也就那几个。明妫不会错过这个手机的每一个来电。
再看到来电显示意大利的时候,明妫没有犹豫很快接起。
听到不是自己期待中的声音,明妫脸上的表情冷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手机号的?”她在质问,语气不善。
电话另一头的人并不生气,嗓音一贯的无波无澜,“我问了爷爷。”
明妫冷笑一声就要挂断,那端的人先一步开口,“我打你另一个手机提示关机,所以才问爷爷的。”
“关机的意思就是我不想接你的电话,莫公子怎么连这点潜台词都听不懂。”明妫把免提打开,手机扔到茶几上,没挂断,也不耐烦听对面的人说话。
电话里的人静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我们之间的关系不需要弯弯绕绕用潜台词,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可以直说。”
明妫笑了笑,直言道:“好啊,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所以我能挂了么?”
又是良久之后,那端响起翻过纸张的沙沙声,莫流深才语气微沉说道:“明妫,你的怒气不要发泄在我身上,不是我惹得你。”
明妫猜测莫流深应该是在忙工作,百忙之中打来电话估计是又有什么事要提醒自己了。
两人虽然没订婚,但双方家长都见过了,一起吃过几次饭。
明妫对莫流深的印象就是白瞎了一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跟他相处无聊到极致,任何事都是公事公办,像个性|冷淡。
跟贺隐倒是挺像的,他俩若是认识应该会成为知己。
无端想起贺隐,明妫有些气恼,两人上午不欢而散,明妫现在还没消气呢。
“那我现在要去找让我生气的人了,莫公子再见。”
“明妫,”电话里的人沉声叫着她的名字,“我这边事情还没处理完,回国时间推迟到下个月十五号,到时在机场我能见到自己的准未婚妻么?”
莫流深话里的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两家是联姻关系,但即便全明城都知道这一事实,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全。
强强联姻本就是这个圈子一贯的手段,即使双方无爱,也不影响结婚。
婚后不管是各过各的还是慢慢培养出感情假戏真做,那都是后话。
现在两人还没订婚,但莫明两家的当家人都已表态,联姻都是早晚的事。
但早或晚,只要他们没真的领结婚证,万事都有可能发生变故。
而最大的变故就是明妫。
她的花边新闻是狗仔们最喜闻乐见的,每次一拍到必上头条。
这时候莫流深要做的只是让外界知道,不管明妫怎么爱玩,最后两人都会结婚。
没有任何人能破坏这桩板上钉钉的联姻。
当然这些前提都是莫流深对明妫没有任何感情,所以不管媒体或者圈子里怎么报道或者看笑话,莫流深都不在意。
他只需要等着做明妫玩够了想停下来的港湾就可以了。
不过他这样想,但父母那边不会放纵明妫玩的太过。
所以才有了那通提点的电话。
明妫想到那个日期的特殊性,愣神许久,才不冷不热回了句,“看我心情。”
然后干净利落挂了电话,并把这个号码拉进黑名单。
*
翌日一早明妫收拾好自己下楼准备去公司,没想到会在楼下的车子旁看到昨天刚惹她不快的贺隐。
她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他了呢,没想到这人还挺尽职尽责。
一早就等到车旁了。
明妫今天穿了件白色休闲款衬衫,搭配一条深蓝色皮革裙。长卷发随意散落至腰间,腰身纤细,整个人高挑又端庄。
只是脸上的笑容和动作实在和端庄不搭边,更显轻佻。
“我说过想见你了么?”明妫手肘搭在打开的车门上,言笑晏晏看着贺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