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孟航也是中午去给吴淑萍打水,才撞见的周城。正好替他省了一趟车费,载上满满一车子人,车往沿湾方向开。
小雅坐在中间,她跟周栗见面第三回 ,已经没了前两回的拘谨。从蹦上车看到周栗开始,就拉着周栗讲了好久的话,俨然把周栗当“自己人”了。
周栗靠着座背,耐着性子和小雅聊天。前一晚喝了酒,加上生理期,她整个人懒得不行,其实不太想说话,但又不忍心让小姑娘寂寞。
到了红绿灯路口,驾驶座方向扔过来一只靠枕,掌着方向盘的人回过头来,眼睛看着她,话却不是对着她说:“小雅,小栗姐姐身体不太舒服,你看会儿电视,让她休息好吗?”
“小栗姐姐也去医院了吗?”小雅立即看向周栗,面带关心。
一群人都是从医院里出来的,好在周栗经过这几次和小雅的相处,基本能明白她浅显的话里的深层意思。
她大概是以为周栗也生病了。
周栗刚要回答,车子重新发动,周孟航在前面说:“算是吧。”
“那好吧。”小姑娘止住话头,样子乖得周栗心痒痒。 周栗不自觉笑起来,却见另一边的周城看过来,他的目光停在周栗身上,周栗同样对他笑笑。
“你身体不舒服?”
“......嗯。”
“怎么回事?还要去医院。”
怎么来个生理期还有这么多人问!周栗有些无语,往前瞪一眼驾驶座上乱说话的人,那人却跟后面长了眼睛似的,头都没回就抢答道:“嗯,看的脑科。” 周栗拳头一紧。
副驾的吴淑萍帮周栗出了一拳,不给自己儿子一点面子:“乱说什么呢?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脑子?”
周孟航:“......”
周栗笑出了声。再看一旁的周城,他的目光还落在周栗这儿,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他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却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大胆得坦然,又不失礼貌。这一点让周栗有些惊讶——周城这样的遭遇和成长环境,竟还能养成他这样不卑不亢的性子。
现在看来是她想法狭隘了。
“就是没休息好,有点头疼而已。”周栗这会儿倒是收敛了。
周城点点头,没再追问。
工作日,路上一点都不堵,回到沿湾的时候天还没黑。一车人都没吃饭,周孟航直接把车开回自己家,周启文已经等在家门口了。
吴淑萍连自己开车门的机会都没有,献殷勤的丈夫恭恭敬敬把她请下来,脸上的心虚和愧疚清清楚楚。
周孟航摸摸鼻子,招呼大家进门吃饭。
饭桌上菜还热乎,口味咸淡都照顾到。周启文的手艺名不虚传,只是大家极少有机会能吃到,今天算是沾了吴女士的光。
周启文挨个给大家盛饭,到了周孟航,他去厨房里端出来一碗面。
很明显,这是一碗长寿面。
接着周启文却没顺势坐下,而是转身去了离周孟航最远的位置,一点都不乐意挨着他的样子。众人见怪不怪了,周栗有些摸不着头脑,周城坐在她左侧,解释道:“习惯就好,文叔从来不跟小航一块儿吃饭。”
“为什么啊?”周栗还懵着,继而想起之前在“好味”,周启文偶尔过来吃饭,也从来不跟自家儿子凑一桌,她还当周启文嫌店里的桌小。
“你文叔才不爱跟那混小子一起吃饭。”吴淑萍接腔,说起这件事情,只觉得好笑又好气:“以前那混小子老惹我生气,气得我吃饭都在骂人,他爸可没少跟着他遭殃。”
周启文夫妇对孩子的成长向来不多限制,甚至在周孟航初中最叛逆的阶段,夫妻二人也不多干涉他。
周孟航高一那年,吴淑萍刚开始学习投资,她识字不多,初初接触一个新领域,学得很辛苦。但她很能吃苦,也很有决心,很快就摸到了门路,把副业经营得有模有样,家里的经济也因此更上一层楼。
比起刚上高中的儿子,明显年纪小的女儿更需要人照顾,于是夫妻俩除了工作赚钱,重心都等在了这个小女儿身上,更是很少将注意力放在周孟航身上了。谁知他变本加厉,混得厉害,高一开学第一个月,夫妻俩就被老师请到了办公室。
周孟航和人打架了。
他初中也没少打架,但都是小打小闹,或是虚张声势,连老师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吴淑萍第一次被请去学校,不是因为周孟航打架,而是周孟航语文交白卷。
这回却不一样。
他主动动手打了人,下手挺狠,对方伤势不轻,对方家长追究起来,老师这才把吴淑萍请来。
吴淑萍调解完,也听完老师劝诫,揪着这小混蛋的耳朵把人揪回家,大骂了一顿。她一直是温和的性子,虽然在事业上强势了许多,平时还是随性温柔得多。
可惜这个叛逆儿子终结了她的温柔。
周启文这时候成了哑巴,不准备参与斗争,沉默着去厨房给娘俩弄吃的。然而那一天的饭桌上充斥着吴淑萍的骂声,周孟航最后没忍住,顶了一句嘴,接着父子俩的饭碗都被收了。
“......”
之后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周启文无辜受害太多次,在饭桌上碰见周孟航就挪位,避免被波及。 周孟航的叛逆期也结束得很突然。
吴淑萍搞副业搞得风生水起,忙得也是昏天暗地,本就忍了好几天的腰疼,这时候再被周孟航一气,直接腰间盘突出,住了好几天医院。
吴淑萍的腰伤就是在当时落下的。
那也是好说话的周启文头一回对儿子摆臭脸。
周栗没想到竟是这样,她目光看向周孟航——难怪看他伺候人这么娴熟,原来是罪魁祸首!
她两根眉毛皱在一起,小声骂他:“真坏啊,臭混子。”
两腿又在桌底下攘他。
“说了别皱眉。”周孟航小腿一勾,轻松把她一条腿制住,停下筷子歪头看她,“现在又有劲儿了?”
两人的皮肤隔着裤子布料相处,周栗感觉底下有个热风机对着她呼呼吹,她抿着嘴,跟他做无用的搏斗。
小腿被人牢牢扣在腿弯里。
“喂……”周栗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不是有力气?”周孟航还要逗她。
“再挤我喷你一脸饭信不信!”
周孟航:“……”
今天又是混子输。
一旁的周城没有再开口说话。
吃完饭,老夫妻俩去湖边散步,周孟航心甘情愿当洗碗工,周栗陪小雅在客厅玩。
周城把最后一个盘子收进厨房里,站着没动。他的沉默蔓延许久,周孟航洗好碗,他帮着挂好在架上,周孟航瞥他一眼,心里明镜似的:“想说什么?” “你怎么没告诉萍婶?”
“告诉什么啊?”周孟航笑一声,似乎在问他“犯什么傻”。
“你是因为我才动手打人的。”
——
周孟航高中没有跑很远,就在最近的一个县上,和周城是同一所学校。
周城很忙,高三课业本来就重,他除了上课,还在学校食堂讨了一份零工。因而那段时间瘦得过分。
那天周孟航是奉周启文的命令,去给周城送午餐的。周启文专门做了海鲜大餐,给周城补充营养。
午休时间,教室里很安静,周孟航站在教室门外,没看到周城。他刚打算进门,周城就出现在身后了。脸上汗津津的,看样子是刚在食堂忙完。
周孟航把保温盒递给他。
那个年纪的男孩有两种极端,一种成天嬉笑打闹屁话不断;一种爱装酷,半天说不够三句话。两人属于后者,一句话没说,只互相点了个头。
周城回到教室,穿过走道的时候被人绊住。
绊住他的人先发制人,直接大骂他总挑在休息时间回来,吵得大家没好觉睡。周城没辩解,只低着头道歉。
周孟航没走远,但起初他也没出声——没人愿意被人看见自己低头的狼狈。
教室里其他人被惊扰,纷纷抬头,那个男生还在破口大骂,说了些什么周孟航已经不记得了,只听到对方说了一句“活该你没爸没妈”。
他冲进了教室。
......
周城惯性低头的十七岁,听到比他还小两岁的周孟航说:“腰杆挺直,周城,你对不起谁了吗?”
十五岁的周孟航一身都是劲儿,刚从混乱场面里被拉出来,甚至嘴角也擦破了一块,往外冒着血。可他站在那里,就像一道上天投射而下的光。
向往光源,是人之本能。
第40章 周孟航行了
接下来的一周,周栗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忙得不见人影,“好味”痛失骨干员工一名。多亏店里有晓怡在,能用上她的地方也很少。
她每天醒来,都会自己在家里解决一顿,等到中午用餐高峰期过去,才晃悠去店里吃午饭。
周孟航大概是早晨去店里找不到她人,第二天就摸到了她家里来了。
“……”
周栗被迫要煮两人份的面。
结果第三天大少爷就受不了了——面食偶尔吃一吃还可以,川禾人还是爱吃米饭的多,少一顿都浑身难受。
而周栗只会煮面,她在北方呆了快五年,在面食和大米之间来去自如。
周孟航人菜嘴挑,他还不如周栗,出远门带零食,有条件的时候找馆子,典型的两手不沾阳春水。周栗叉着腰问他:“那你会做点什么啊?”
“泡面。”
“......”
周栗才不管他死活,让他自生自灭。周孟航只能硬着头皮上。
周栗家里食材有限,周孟航今天来早半小时,自带食材,照着手机教程好一番观摩学习加实践,最终完成了一锅海鲜粥。
周栗在楼上都能听到厨房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她说着不管他,心里还是有点害怕自家厨房被人掀了,只好关掉电脑下楼,周孟航的“大餐”正好出锅。
十月底的天气,周栗晚上已经不吹空调或风扇了,他还热得额头上冒汗,手也红了一块。厨房倒是没烧着,除了调料被他放得乱七八糟,其他还算正常。
周孟航见她过来,丝毫不在意自己被烫伤的手,心情很好地向她展示成果,顺便发表感言:“做饭也没有多难嘛。”
“没多难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啊?”周栗走过去,没好气地抽出纸巾递给他,他没伸手,弯腰偏了偏头。周栗翻着白眼,把纸巾糊他脸上。
周孟航:“......”
最近两人都在一起吃早餐,今天是生手上阵,其实时间已经比前几天要晚了,两人早都饿了,饭桌上难得安静,只顾低头进食。
不犯贱的时候,两人还能相安无事。
吃完早餐,周栗秉承分工合作的理念,自觉收桌洗碗,周孟航却抢先一步,把碗丢进水池,撸起袖子开干。
周栗乐得清闲,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他“辛勤劳作”,突然想起他已经好几天没出门跑单了。平时他再偷懒,一天里也总会出门的。现在却是在周栗家里吃完早餐就跑回家,中午又过来。
“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周孟航把碗碟冲干净,斜眼看她:“你忙什么我就忙什么。”
神经......周栗抬手就给他来一拳。
“我说真的啊。”
周栗懒得搭理他了。
勤劳的田螺姑娘干完活又回家去,等到了中午,再骑着电动车过来,载上周栗去“好味”吃午饭。 这几天都如此。
周栗家里也没车让她开了,白得一个便宜司机,她当然乐于接受。
两人这一天在店里碰见周城。
晓怡出门送外卖了,周栗难得上岗,招呼周城吃饭。
她听周孟航说过周城在工业园附近的工地里干活,工地偶尔也叫过“好味”的外卖,那边多是光着膀子的男人,一般由周俨送餐过去。因此周栗在家待了这么几个月,还是头一回见周城来店里吃饭。
这个时间点,他也该是刚下工休息,身上的衣服却很干净,周栗猜测他是换了一身衣服才过来的。
三个年轻人凑了一桌。林清一视同仁,给周城的盘里也加了两个荷包蛋,周栗端起托盘,听到林清念叨:“最近周城这小伙也经常来吃饭啊,真难得。” 周栗不解。
“你文叔说他一直都坚持在家里自己做饭的,那样省钱,偶尔点餐也是没时间做饭的时候给妹妹点。”林清叹气:“这孩子,真的不容易啊。”
周栗抬头看一眼外面坐着的周城,他坐姿端正,换做在课堂里,会被老师表扬的那种。再看一眼他旁边没个正形的周孟航,她也叹了声气,把盘里周孟航的荷包蛋再分一个到周城碗里。
菜端上桌,周孟航第一眼就发现不对劲了。 “什么意思?”
“你不是刚吃饱吗?”周栗坐下。
“那是早上八点的事情了。”周孟航让她看墙上的挂钟:“你看看现在几点?”
周栗看一眼周城,小声说:“那人家工作辛苦,多吃一个怎么了?”
周城忍不住笑起来。
周孟航沉默。
周栗跟周孟航坐得近,声音还是小:“明天早上给你补一个行了吧?”
周孟航行了。
“......”
周城挠挠耳后,有点品出味儿来,眼神飘忽地左右看看。
“......”
站在厨房门边的林清女士挠挠下巴,眼睛在空气中画十字。
吃完饭,周栗留在店里帮林清备菜,周孟航拿上电动车的钥匙,问周城:“去哪儿?送你?”
周栗听到,看周孟航一眼:“吃完饭就走啊?”
这可不是周孟航的风格。
周孟航勾唇笑笑,说:“有点事。”
周城下午去镇上赶一个工程,这个点还早,他原本打算再坐一会儿的,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了。 于是两个男人开着小电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