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引你
这些照片是警局存档的资料, 不知道邵荣宪用了什么办法拿到的。
照片上是一堆染着血的布条,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少女的脚,一个巨大的装满水的地下室, 以及一张她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脸。
一瞬间,温哲尔觉得吸进去的空气在扎她的肺部,每呼吸一下都疼得剧烈不比, 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恨意席卷四肢百骸。
她几乎站不稳了,腿一软就跌倒在沙发上。
温哲尔痛苦地闭上眼睛,对着脑海里叫嚣的逃避说不,但是这很难, 她正在做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决定。
一个她曾经毫无疑问会选择迎难而上的决定。
但是现在, 说实话, 她动摇了。
邵也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温哲尔接通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声陌生男人的问候,礼貌而生硬。
温哲尔听见他的声音,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膝盖硬生生磕在桌沿。
邵荣宪听见碰撞声,率先开了口:“我想你已经看见照片了,这些东西不是秘密,当年的临江新闻每天都在跟进,我对你这段悲惨的遭遇感到同情, 也非常高兴你能够重新步入社会,但是温哲尔, 如果你跟邵也在一起,你们的恋情就要面对无数双眼睛的窥视。”
他以一种精明的谈判者角度直击温哲尔的内心:“你会成为邵也完美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就算你只是个受害者, 媒体也会揪着这件是大做文章, 你的伤痕会被剖开,供无数人评头论足,你受得了吗,邵也受得了吗?我是邵也的父亲,我了解自己的孩子,或许他以后会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但他现在还只是个花花公子,就算他对你特别一点,你能保证他不是被新鲜感冲昏了头,一时心血来潮?”
后面的话,温哲尔根本没听进去,她昏昏沉沉的,像是被摧毁了全部生命力,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
滚滚的雷声才让她好不容易有了反应。
温哲尔看着被乌云笼罩的城市,抹不去的雨帘就像那段抹不去的记忆,扭曲了她好不容易窥见到天光。
事故发生那年,温哲尔十三岁。
//
那年临江市正好迎来世界大学生运动会,高校的暑假从六月就开始了。
张牧德整理好最后一场考试的试卷,锁上办公室的门,一路上跟同事,学生,甚至保卫处的保安都打了招呼。
他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在大学教了半辈子书,课水分数高,所以人缘特别好。
阳光之下总有阴影,就像他这种性情温和、目光哀怨的清高学者,智力超乎常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实施犯罪,然后悄无声息地游走在人间。
他回到家,将房门反锁,门锁咔哒一声落下。
张牧德转过身,阴影落在他的侧脸上狰狞可怕,他哼着歌,心情愉悦地走进地下室。
潮湿的地下室里闷热难耐,一寸厚的水里滋生着阴暗的泥泞,扑面而来一股恶臭的血腥气味。
张牧德闻见这味道,眼神里闪烁着恶劣的兴奋。
他按下地下二层的按钮,设计精巧的地板收回折叠,露出下面一层的景观。
那是个方方正正的水池,水面上只有一个漂浮着的木板,此时木板上趴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
少女身上的粉色长裙破烂不堪,顺着裙摆往下看,下面全是血迹,隐隐可以看见脚踝化脓的伤口里露着白骨。
少女的双脚被砍断了。
张牧德用长杆捅了她一下,少女毫无生气。
他难过地撇撇嘴。
真讨厌,又要去找其他猎物了。
那年的中考没提前,温哲尔跳过两级,十三岁刚好初中毕业,她跟同学从考场出来后就分开了。
前几天姥姥住进了医院,她不得不回温勇超家住,他家在西区最偏僻的地方,没人能跟她一路回家。
大约是刚考完试,她心情特别好,不自觉地就哼起了歌。
张牧德就是在这条通往巷子的路上遇见温哲尔的。
他看见温哲尔嫩白的脸颊,心头一阵躁动的痒。
女孩在斑驳的阳光下,裸露的脚踝白皙晶莹,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诱人的处子气息,那双红色的皮鞋踩在石阶上发出的每一声脆响,都像在他身体最敏感、隐秘的地方撩拨了一下。
渐渐的,他浑身燥热,恨不得立刻把乖巧的女孩收藏进他的水迷宫里。
而且他可以保证,没有人会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和迷恋少女的杀人犯联系到一起,所以他放纵、沉迷、肆无忌惮。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温哲尔终于察觉到似乎有人跟着她。
不怀好意的恶念像黏腻的潮气般顺着她的脊骨下滑,她不敢回头,扔下书包就往家里跑。
她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眼泪刷地一下奔涌而出,她边哭边喊救命,但是这地方实在太偏僻了,连人影都看不见。
温哲尔没跑出几步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扑住。
张牧德用提前准备好的布料堵住她的嘴,没过多久,布料里的迷药起了作用,温哲尔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被放置在一块水中的木板上。
木板上面全是干涸棕黑的血迹,她用手蹭了下,有些血迹还能晕开,应该刚留下不久。
一种近乎绝望的心情瞬间将她笼罩,她环顾四周密封的墙壁,漆黑的水面下像存在某种吃人的怪物。
温哲尔害怕地缩成一团,小脸哭花,像只被困在捕兽网里的幼兽,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被人绑架了。
张牧德就在地下室一层欣赏着新鲜的少女。
地下室的地板是半透明的,从上面看下去景观不错。
他对新猎物颇为满意,一个流露着性感气息的女孩,她刚刚发育,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简直是最美好的年纪。
张牧德并不想玷污她,他只是想和被绑架的少女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他迷恋年轻的身体和痛苦时的呻.吟,他深爱的并不是这些少女本身,而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产物,但凡是与他设想符合的少女出现在狩猎范围里,他就会像野兽一样冲出去撕碎猎物。
他期待着少女能恐惧地呼救,那样会让他更加兴奋。
但是温哲尔让他大失所望,她没有呼救,一句话都没说,醒了之后就缩成一团蹲在木板上一动不动。
张牧德打开地下二层的天花板。
猛然照射进来的光线让温哲尔紧绷的神经抽搐了下,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和善的中年人面孔。
但她知道,这只是假象。
这个男人就是之前在巷子里绑架她的人,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邪恶是掩盖不了的。
张牧德没跟她废话,扬起手里的长杆就朝温哲尔的脚踝挥了过去。
“不开口的孩子可不乖,老师最讨厌不说话的孩子了。”
那是他最喜欢的部位,最喜欢看着这里红肿乌青,等到女孩子们奄奄一息的时候再砍下来泡进福尔马林里,它们就会成为这世上最完美的杰作。
长杆抽打在温哲尔的脚踝上,疼得她快要昏死过去了。
那杆子上带着特殊的刺,并不会刮破皮肤。她尝试遮挡,但绑架她的人很有技巧,每次都能打中。
就在温哲尔快要疼晕过去的时候,她似乎听见有人闯进了这间地狱。
等她醒过来到时候,一睁眼,眼前是一片晃白的天花板,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温哲尔是最后一位受害者,但是在她的人生里,这是她第一次受到伤害。”
门外的声音将温哲尔漂浮的意识拽了回来。
郑岚坚决不同意在没有监护人陪伴的情况下,让一个十二岁的女孩留在医院,和窗外的凄风苦雨对视一整夜:“她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如果她的监护人还是没来,我们就得把她带回警局。”
“我也同意,今晚跨江大桥还出了一起严重车祸,她受的伤不严重,医院马上就要收治其他病人,她没地方去必须跟我们回去,就算我们现在联系不上她的监护人,至少也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单独在医院里。”
旁边的李警官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本来我们可以在她被绑架之前抓住张牧德,她原本不会看到那些肮脏的画面,就算我们的逮捕流程合规合法,但是扪心自问一下吧,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他们是临江西区公安局的值班警察,昨天下午五点左右,他们收到了报案。
目击者声称在西区一处偏僻的地方看见一名成年男性绑架了一名女孩,听他的描述,那名男性跟他们最近搜捕的连环绑架杀人犯很像。
警官们向上级申请出警捉拿,但因为新来的领导是个酒囊饭袋,这命令等了很久才下来。
他们追查到张牧德的住处时,温哲尔正在遭受毒打。
徐文亮是警局的二把手,他默默看着义愤填膺的小李,那双眼睛里染着根根分明的红血丝。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刚从警校毕业的自己,对每一个暴徒恨不能除之后快。
“就按你们说的办,小郑,这个幸存的女孩就交给你了,好好做心理疏导。”徐文亮迂出一口气,看了一眼传回的监控里表情轻松的张牧德,宛如冷淡的局外人。
徐文亮处理过大大小小无数的案子,只有这一件让他觉得无比恶心,这种边缘型人格的变态是警察最不想遇见的,审讯起来会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们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这才是最可恶的地方。
他的女儿今年也才十四岁,只比这些受害女孩大一岁,这起案子前后一共七个女孩受害,只活了温哲尔一个。
像张牧德这种道貌岸然的畜生活在人间,简直是对警察职业的侮辱。
“我们得给死去的女孩和家属一个交代。”徐文亮看向病床上穿着蓝白病服的温哲尔,女孩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看得他心里特别难受。
徐文亮问郑岚:“还没联系到受害人家属吗?”
郑岚摇摇头,说:“这姑娘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婚后跟父亲生活,现在联系不上她父亲,联系她母亲的时候是继父接的电话,她母亲高龄怀孕有流产征兆要静养,一会儿她继父过来看看她。”
说着说着,郑岚别过脸去。
今晚所有人的心都经历了一次极大的震撼,已经听不得半点悲惨的经历。
徐文亮到底是老警察,见多了大风大浪,他拍了下郑岚的肩膀,说:“你去跟孩子说说话,一定要收敛好情绪,受害人年龄太小,千万注意说话方式。”
郑岚进来病房的时候,温哲尔下意识缩了下脚背。
脚踝处的剧痛让她哽咽着抽了口气。
“别害怕哲尔,你现在是安全的,不会有人再能伤害到你了。”郑岚从一位同事的储存粮里拿了罐牛奶和几包饼干。
温哲尔盯着一处角落,回神的时间很长,她看向郑岚胸口的徽章,眼神慢慢才变得明朗些。
郑岚见温哲尔一直盯着公安局的徽章,语气轻柔地说:“我临江市公安局的一名警察,你已经脱离危险了。”
倏地,温哲尔的眼睛像被蜇了一下,她瞪着圆圆的眼睛,眼底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他说……”
她情绪激动,眼泪控制不住吧嗒吧嗒地砸在床单上,声音颤抖着问:“他说他是个老师,警察阿姨,老师也会害人吗?”
郑岚赶紧给温哲尔擦眼泪,搂住她颤抖剧烈的肩膀:“害人的不是老师,是他!是那个魔鬼!法律会惩罚他!”
这一刻,郑岚觉得自己的话是如此苍白无力。
她不知道这个女孩的未来会怎样,需要多么大的努力才能再次融入社会。
郑岚在大学期间做过一个关于受害人心理的研究,这段经历会成为受害人一生的阴影,她们捡回了一条命,又像早就死在那场屠杀里。
心理创伤从来都不是无病呻吟,那是实实在在的一把利刃,一寸一寸割开受害人的喉咙。
郑岚知道她只能在还能拥抱温哲尔时给予她仅有的温暖,为这个女孩刚刚开始的人生默默祈祷。
不求她一帆风顺,只求她健康长大。
大脑有自动清除痛苦记忆的功能,温哲尔对那晚的记忆已经不那么清楚了。
她被邵荣宪的声音拉回现实,浑身颤抖得厉害。
就算记忆模糊了,但留在潜意识里的恐惧一直伴随着她,就像脚踝上的旧伤一样,每发作一次,那段阴暗的回忆就会找上她。
“你会让邵也光辉灿烂的人生不再完美,你的阴影也会暗淡他的光芒,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孩子,邵也从小的梦想就是站在舞台上让全世界听见他的歌声,他也看见了这些照片,想为你放弃唱歌转型到幕后,就为了不让这些舆论影响到你,这真的是你想看到的吗?”
邵荣宪不费吹灰之力就瓦解了温哲尔的心理防线。
面对邵荣宪,温哲尔觉得自己太脆弱了,对方步步紧逼的压制让她喘不过气。
但她也知道,邵荣宪说的没错,如果邵也真的为了她转去幕后放弃唱歌,她会怨恨自己一辈子的。
人人都渴望看到天之骄子坠落神坛,而她只希望邵也的人生永远炙热。
温哲尔抹掉脸上的泪水,平静得可怕:“我希望你能快点解决这次的风波,如果这件事情被曝光影响到邵也,我不会放过你的,无论你是谁。”
死过一次的人说出这句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邵荣宪并没觉得她不自量力,他沉声道:“当然,邵也是我的儿子。”
结束这通电话后,温哲尔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那种困倦无力简直要把她的心挖空了。
她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默默看着远处雨幕下的高楼万丈,雾霭迷蒙的景观中没有灯火亮起。
她突然很想听听邵也的声音,现在的这座城实在太孤独,太绝望了。
第二天早晨,温哲尔是被落地窗投射进来的光线晃醒的,她昨晚在地毯上睡了一夜,双腿麻的毫无知觉。
她去浴室洗漱完,换了身简约的衣服去趟学校。
一路上,温哲尔迎着光双眼微眯,她并没戴帽子。
事实上,时时刻刻关注网络新闻的只是现实生活里很少一部分人。
忙忙碌碌的行人穿街过巷,都在为生计奔波,没人会注意到她。
邵氏公关的速度极快,这回邵荣宪也算出了血,直接买断了打人的新闻和人肉温哲尔的信息,价格大概是普通打工人开拓洪荒的收入。